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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赢椿|他曾设计出世界最美的书,如今却热衷于为虫子“著书”

周志 装饰杂志 2021-09-22


朱赢椿,南京书衣坊工作室设计总监、南京师范大学书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全国新闻出版行业第三批领军人才、第三届中国出版政府奖优秀编辑、江苏省首批新闻出版领军人材、江苏省版协装帧艺术委员会主任。朱赢椿设计和任美术编辑的图书近两千本,其中获国内外装帧设计奖的图书近 100 本,还曾连续两次获业内国际最高奖,并于 2010 年获得中国出版政府奖。其中,《不裁》获得 2007 年“中国最美的书”和“世界最美的书”荣誉称号,参与创作并设计的《蚁呓》被评为 2008 年“世界最美的书”特别奖,《蜗牛慢吞吞》入选 2012 年“中国最美的书”,概念摄影集《空度》被评为 2013 年“中国最美的书”……作为书籍设计界的一位“奇人”,朱赢椿不仅以其设计闻名,更以其策划、创作、出版方面天马行空的大胆创意而广受世人瞩目。近日,笔者专程赴南京对这位“设计诗人”进行了采访。


作诗有四法:

起要平直,

承要舂容,

转要变化,

合要渊永。

——[ 元 ] 范德机 :《诗格》


作为一名设计师,朱赢椿也许并不是书籍出版界资历最老、成就最大的,但绝对是在社会上知名度最高的名人之一。朱赢椿于 2004 年开始自主策划选题和创作图书,所策划书籍均以独特的装帧设计个性和与内容的完美结合引起广泛的关注。自 2007 年以《不裁》一书横空出世,颠覆书籍设计行业认知以来,朱赢椿更是不甘于在既定的轨道上稳步推进自己的设计“老本行”,而是不断地改变自己,突破专业界限,扩展到绘本、诗歌、摄影等领域,策划并创作了《蜗牛慢吞吞》《虫子旁》《虫子书》《空度》《肥肉》《设计诗》《便形鸟》等一大批“奇书”,这使得他在收获盛名的同时,也饱受争议。

在采访朱赢椿之前,对于这位书籍设计界的“异类”,笔者知之甚少,只是既叹服于十年前《不裁》令人惊艳的设计,又感慨于其近年来的“大胆妄为”。尤其是在全球出版业“凛冬已至”的大环境下,朱赢椿的所作所为更不啻为逆水行舟。而吊诡的是,朱赢椿的“奇书”在引来一片质疑声的同时,反而也吸引了更多读者的关注,其“慢吞吞”的生活与创作态度更是引发了许多现代都市人的心灵共鸣。那么,身兼设计者、创作者、策划者和编辑者于一身的朱赢椿在中国当代的出版界、设计界,乃至艺术界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他的创作之路究竟是“邪道”,抑或是“明途”?当走近这位“慢吞吞”的设计师身旁,听他娓娓道来他的生活与创作之时,我们才发现,朱赢椿的故事,远非只是“童心”“好玩”“想象力”“慢生活”这些简单的词汇所能概括。与其说他是位设计师,不如说他像一位充满智慧且无拘无束的诗人,或者不加标签地谨慎地称之为一位“设计诗者”。他所吟诵的每一首“设计诗”,都是关于他自己生活中的所见、所思、所悟、所得 ;他所创作的每一首“设计诗”,都有着隐而不彰的起、承、转、合。诗意,也许能够成为朱赢椿书籍设计与创作的最好注脚。


起 :自然艺术大学


道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


——[ 战国 ] 庄子 :《庄子·知北游第二十二》


无论按照创作年代顺序还是作品的知名度,曾获得 2007 年“中国最美的书”和“世界最美的书”称号的《不裁》(图 1)都应该算是解读朱赢椿的第一个切入点。但是,一方面,关于此书的创作过程,朱赢椿自己在十年前撰写的《从〈不裁〉的设计过程谈起》一文中已有着详细的介绍;另一方面,《不裁》的成功在令朱赢椿声名鹊起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约束与困惑。在前述《从》一文中他就曾经说过 :“书籍设计与内容的关系是设计师必须处理好的一个关键问题,这也常把我自己置于矛盾的境地。有时候会自己还是不自觉地钻入追求形式的漂亮新颖的牛角尖,但过于漂亮新颖的形式却有可能破坏书籍自身的内容。我认为,书籍设计说到底是为书籍内容服务的,一切应当以便于读者阅读内容为先……在书籍设的过程中,设计师恰恰应当隐在书的后面,不要太彰显自己。”这十年来,朱赢椿所尝试的,正是在试图将内容创作与设计形式打通,从而使自己摆脱这种矛盾的境地。







2-7.《便形鸟》


形式与内容的统一在其新书《便形鸟》中展露无遗。(图 2-7)《便形鸟》全书由三部分构成:第一部分“影像”,是利用摄影加后期制作的方式呈现便形鸟在世界各地的神秘身影;第三部分“图谱”为其手绘的取法于《山海经》风格的“便形鸟”图像,每一只鸟还配以一个颇有古趣的名字和一段煞有介事的文言文习性介绍 ;最具神秘感的是中间的第二部分“揭秘”,朱赢椿卖了个关子,将这部分书页附加了一个封闭式函套,读者需要自行拆封,其实开启封条之后呈现的是便形鸟原型——鸟粪的拍摄与写生现场。


佛说 :“一花一世界 , 一叶一菩提。”朱赢椿则不仅仅是从鸟粪中看到了一个世界,更是为鸟粪创造了一个奇想世界。在这本书中,设计技巧固然独特,但并不抢镜。甚至可以说,作为设计师的朱赢椿与作为摄影师、作为画家、作为撰写者的朱赢椿合而为一,全部隐身为二线的记录者,而把主角位置让给了平日里司空见惯、毫不起眼的一摊摊鸟粪。扮演这种伪装成记录者的创造者的角色,也许正是朱赢椿最大的乐趣。


那么,这种创造的源头在哪里?这种乐趣来自何方?是什么赋予了朱赢椿扮演这种角色的无穷动力?


在谈及自身求学经历时,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师范美术专业的朱赢椿坦言自己学得比较杂,并没有受过系统的设计训练。他真正受益的大学是一所免费的大学——NAU,面积很大,随时可以进,也没有保安,没有人管——这所大学就是“自然艺术大学”(Nature Art University)。“这是一所最独特的大学,因为你不会有文化烙印”。平日生活中,朱赢椿时常会做一些看起来跟设计无关的事情,像种花种菜之类的,看起来似乎跟设计没有关系,其实反而揭示了设计的真谛——设计无处不在,大自然才是最好的设计师。这些年来,朱赢椿完全被自然吸引住了,从蜗牛,到虫子,再到鸟粪。在他的眼中,世间万物皆平等。而他关注的事物虽然越来越卑微渺小,创造出的世界却越来越奇妙宏大。


“观察,是艺术家的生命”(达·芬奇语),但是从自然里发现美好事物是需要很高明的眼睛的,比模仿与借鉴要难得多。但是,没有经过系统设计训练的朱赢椿反而把劣势变为了优势,没有理论的条条框框的限制和名家经典样本的干扰,他的双眼反而更加明亮和清澈。他自言曾三次路过卢浮宫而不入,反而只是在卢浮宫门口拍鸟粪。“我知道《蒙娜丽莎》陈列在卢浮宫里面,但它跟我没关系,我不看《蒙娜丽莎》也丝毫不影响我的创作。它是美的,它很有名气,它很珍贵,它很伟大,我不否认,但是对我没有吸引力。对一个欣赏者来说,它是一种美的享受,但是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倒容易受它影响”。一番话乍听起来似乎有些刺耳,但细想起来,即使达·芬奇本人在创作的时候,应该也只是关心那些鸟,关心大自然,关心人体的奥秘……真正的创作源于自然,源于生活,源于创作者自身与大自然的碰撞,也许,这正是张璪所谓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承 :做书,爱书,懂书


图书包含着整个生活……

——巴尔扎克


如果说,朱赢椿的创作源泉来自自然,那么承载其创作精神的载体,无疑就是书籍。他明言,最喜欢的创作形式就是书,“书是最适合我的”。除了“最美的书”等书籍设计方面的展览和竞赛,其余的设计类奖项,包括红点奖这样的国际大奖,朱赢椿从来也不参与。


传统观念认为,书籍设计师的工作是做“书衣”,一位好的设计师需要能够量体裁衣,剪裁适度。而从朱赢椿的话中却可以发现,他想要设计的是书籍本身,而不仅仅是“书衣”。在访谈中,我们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朱赢椿不仅爱书,而且懂书 ;不仅懂书,而且洞察着整个书籍出版行业的发展动态。其实,早在十年前创作《不裁》之际,朱赢椿就已经意识到了书籍出版业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化。在《从》一文中他写道 :“纸质书籍不同于电子图书的地方在于读书的过程不仅是眼睛看,还有手触摸的过程。看书也不仅仅是读文字,还有对书籍整体形态的把玩体味过程。整体形态完好的纸质图书能够满足人的多种感官的综合需要,即便面对电子媒体的冲击也仍旧会有一席之地。” [1] 因此,他在《不裁》中运用的裁纸刀、毛边纸、缝纫线等各种设计手法,都是立足于这个出发点上。


但是,十年之后的朱赢椿对自己当年的作品并不满意,认为这些设计小技只是噱头,太过于注重表现自我,甚至伤害到了书籍本身的内容。对于我们提出的“最美的书的标准是什么”这个问题,曾多次担任评委的朱赢椿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看其形式和内容的配合是否得当。”但是,如何配合?如何解决形式与内容的矛盾关系?就朱赢椿看来,其实可以分为两条道路 :克制与约束、实验与概念。


第一条路,立足点在于好读的内容。朱赢椿曾经给一次讲座定下了“再少一点 :书籍设计的克制与约束”这样的主题。他认为 :“如果一本书的内容让你反复地看,不断地看,你这个设计就是好的。因为你不断地看这本书,说明内容是好的,读者最终还是要看内容的。因此,对于那些经典的、需要正常阅读的、给大众读的文字书,设计就必须要克制,要把阅读、文字还给读者,设计师就是做一个梳理的人、一个服务者。”就他自己的设计而言,这一类型的书籍设计从数量上来说占比例其实更大。但是由于设计的形式隐身于书籍内容背后,很多人其实并没有注意设计者的身份。比如豆瓣上评分很高的饶平如的《平如美棠——我们的故事》以及与之类似的日本学者大出哲的《寿美子哲,越过山去》、散文作家申赋渔的《光阴》 《不哭》 《一个一个人》、建筑随笔集《内境·外象——姚仁喜的建筑美学》,以及学术性专著如冯友兰的《中国哲学之精神》与《傅雷家书》《傅雷译品典藏》,等等,其实都出自朱赢椿之手。(图 8-13)


8.《平如美棠——我们的故事》

9.《寿美子哲,越过山去》


10.《不哭》


11.《一个一个人》


12.《内境·外象》

13.《傅雷家书》


第二条道路则争议更大,但也吸引了更多的关注。朱赢椿认为,现在的电子时代,属于屏幕阅读时代,书的价值与意义正在改变。尽管很多人在呼吁纸质书的回归,但不能强迫年轻人去看纸质书,书确实没有手机好玩。因此,他的第二种做法,“就是在设计中凸显书的艺术特质、实验特质、概念特质”。仍以前文所述《便形鸟》为例,朱赢椿在第三部分设计的开启封条的手段放在其他书中可能算噱头,但在这本书中却应该说是得当的。因为其本身就是一本兼具摄影集和绘本元素的,具有收藏性质的艺术类书籍。近些年来,以路易吉·塞拉菲尼的《塞拉菲尼抄本》、J·J·艾布拉姆斯的《S.》、大卫·林奇的《双峰镇》等为代表的一些不仅“烧脑”而且“好玩”的极具收藏价值的“奇书”在国内受到热捧,其实从侧面印证了这一做法在未来的趋势。所以,朱赢椿认为,无论是新锐、简约,还是素朴、豪华,不能以这些概念作为衡量一本书设计得美不美的标准。“先锋的也可以是好内容,经典的也可以是好内容,通俗的也可以是好内容,关键还是在于形式与内容在一起是不是得体”。


在问及喜爱书的原因时,朱赢椿给出了两个原因 :其一,“做书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相对很小的团队,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就可以把这个事情完成。做书的话,它很容易能够呈现自己的想法,而且不要投资太大,你只要有一支笔、一张纸、一台电脑,你自己画、写、排,它就可以做出来”。其二,“我喜欢书更因为它像一个移动的展览空间,它是可移动的,而且并不昂贵。它如同一座袖珍式美术馆,我们可以去看,可以去传播。我可以用它来讲故事,甚至可以把它当成电影在做、当成诗歌来做、当成建筑来做。这样你就会发现,书变得非常立体了,而且创作手法也非常丰富”。由此可以看出,朱赢椿从心底里其实向往的是自由与随性,并不想被克制,也不想被约束。第二条路,从形式到内容的全方面做书实验,才是朱赢椿真正自主的选择。他甚至直言 :“对我而言,最大的褒奖就是做出来的东西有争议,这个才有意思。”


于是,就有了《设计诗》《虫子书》《便形鸟》等一系列“好玩”的“奇书”。



转 :“好玩”的改变


传统是已经完成的东西,从本质上说,我对改变有一种狂热。

——杜尚 :《语录杜尚》


采访中,朱赢椿坦言,如果真的让他说出最喜欢、影响最大的人是谁,那就是杜尚。对于这个回答,我们并不惊讶。玩世不恭的杜尚以一己之力对传统美术史进行了颠覆性的革命,被视作偶像级的人物也是必然,朱赢椿自己还曾亲自编辑并设计过《语录杜尚》(图 14)一书。但是,给朱赢椿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并不是杜尚给蒙娜丽莎画上的小胡子,也不是他恶作剧般摆在美术馆里的小便池,而是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总是由‘好玩’的想法导致自己做事的。”在朱赢椿看来,杜尚的意义,不在于他改变了什么,而在于他改变的出发点——好玩。也许有人会认为好玩是一种肤浅,但在他看来,好玩其实是在存在的无意义之中寻找意义,是一种思想的飞翔,是一种正向的能量。“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太需要好玩的东西了”。



2011 年,自作诗集《设计诗》(图 15)的出版,可视为朱赢椿为“好玩”而主动迈出的第一步。本书收录了数十首以画面传达构成的诗歌。朱赢椿将诗歌用设计的手法制作展现,呈现出画面上的诗意感觉,力图在设计的克制和约束管道中实现创意。《设计诗》的创意不可谓不大胆,但前有苏轼的回文诗,后有未来主义的图像诗(ConcretePoetry),朱赢椿的独创性未免打了几分折扣,业界的评论也呈两极分化。但即使如此,《设计诗》仍然销售出了惊人的二十余万册,朱赢椿也由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这种改变。之后,《空度》(2013)、《肥肉》(2014)、《虫字旁》(2014)接连问世,朱赢椿的步伐也越迈越大。


朱赢椿的老朋友、著名作家申赋渔在回忆朱赢椿为其著作《匠人》一书设计封面的过程时曾说过 :“所有无趣、困难、艰苦的事,他都能把它转化成好玩。好玩是点石成金的那支笔。成不成金,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他享受这个过程……整个设计这本书的过程,不像是在完成一件工作,而像在进行一趟冒险的旅行,时时都有意外。” [2]其实,尽管打毛上墨的切口设计受到一些人的诟病,但《匠人》的设计仍然属于克制的类型。(图16)《虫子书》才应该算是一本真正“顽皮”的“闲书”。


2015 年出版的《虫子书》,是继 2014 年的《虫子旁》(图 19)之后朱赢椿推出的“虫子系列”的第二本书。如果把与周宗伟合作的《蚁呓》(2007,图 17)、《蜗牛慢吞吞》(2011,图 18)也算上的话,这已经是他的第四本“虫子书”。如果说,基本上能够正常阅读的前三本“虫子书”还收获了大多数人认可的话,宛如天书般的《虫子书》(图 20)一经问世便饱受抨击,至今仍是朱赢椿设计的图书中在豆瓣网上评分最低(仅 6.0分)的一本。“形式大于天?”“欺负读者 & 出版的行为艺术”“别浪费纸张”“无聊的噱头”“不务正业”等等负面评价铺天盖地而来。对此,朱赢椿一笑置之。用他自己的话说 :“我自己深深地沉浸在创作的喜悦、兴奋里面,我自己沉浸在里面了,然后我享受过了,但是我还想把这种享受告诉更多的人,那么我就表达出来了。表达出来之后,如果有人和我有同感,觉得这个有意思,就来买这本书。”当然也不排除还有人可能对它完全无感,顽皮的朱赢椿就在书的腰封上很贴心地注明了“本书是虫子们的集体创作,无一汉字,购买需谨慎”字样。


17.《蚁呓》 18.《蜗牛慢吞吞》


与大众评价相反,《虫子书》反而是朱赢椿自己最喜欢的一本书,平时没事就会翻翻。朱赢椿认为,现代社会中绝大多数人的内心还是过于执着于具象事物了。他谈到,这本书最初的创作动机是因为看到了自然无限的可能性、不确定性。正是这种不确定、不经意间的东西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并深深地着迷。“你看虫子在纸上爬,它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因为你无法控制它,你不知道它往东还是往西。如果是人的话,其实很难做到,说是随便,其实不可能,因为你被训练过了。而当你作为一个旁观者看虫子爬的时候,你预料不到结果,每一张都不一样。虫子在我这里,都是被当成艺术家看待的,因为它们走过的痕迹都是很让人惊讶的。这种随心所欲、不执著才是最吸引人的东西”。


19.《虫字旁》 


如果不翻开内文,仅从外表上看,《虫子书》的设计普普通通,什么起凸、UV、烫金,一概没有,因为朱赢椿不想用技巧和形式破坏它核心的东西——虫子的痕迹,虫子用生命写下的文字。但《虫子书》绝对是朱赢椿书籍设计生涯的第二个重要节点。从 2010 年到 2015 年,历经五年方编辑出版的《虫子书》,从素材、内容到形式,都是主动性的设计,都是属于朱赢椿自己的,慢慢地、娓娓地记录下了这五年的时光痕迹。朱赢椿从中获得了无限的快乐,也收获了走下去的坚定信心。



合 :“无中生有”的化学反应


我们所有的知识都开始于感性,然后进入知性,最后以理性告终。

——康德


很多媒体对朱赢椿的报道多集中在他的好奇心、想象力,乃至慢吞吞的生活态度上,但却很少有人看到这些背后的执行力和毅力。朱赢椿虽然推崇杜尚,但他自己的创作却绝不像杜尚那样具有“灵感一现”的爆发力,而是蕴含着一股子慢悠悠但沉甸甸的韧劲。《便形鸟》的策划搞了四年多的时间,《虫子书》从记录、筹备到编辑、出版,更是足足用了五年,仅图像资料就收集了数千张,真正排版运用的不到三分之一,这绝非一般人的耐心所能承受的。他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20.《虫子书》


原以为朱赢椿会以喜爱、迷恋、投入这样的感性词汇来回应,但他的回答却有些出乎我们的预料 :“需要感性和理性在一起,步骤不一样。发现的时候,一定要抛弃理性的东西。一开始也许只是好玩,并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会慢慢地走着走着就会发现有点意思,逐渐成体系了,之后就开始梳理,梳理和编辑就需要理性了,就是另外一种思维方式了。其实理性也很美,把一个东西条理化,其实就是设计,也很有意思。然后再回到感性,从感性的角度看这个东西做得放不放松,紧不紧张。理性和感性不断地循环。最后再以理性收尾,编辑、出版。”一番话倒是暗合了康德对人类获取知识方式的见解。每个人的处事方式其实都是理性与感性的交织,但说着简单,真正实践起来却显然并不容易。


尽管被诟病“不务正业”,但朱赢椿主动做的这些书籍实验,利用的都是工作之余的时间。正规的工作时间里,他跟工作室助手从事的都是那些正常的、商业性的设计。他坦言,如果真的用五年的时间来“不务正业”“哗众取宠”,没有了经济效益,自己实际是得不偿失的。朱赢椿理性的一面在此显露无疑。


由此,我们也似乎隐隐捕捉住了这一系列实验型书籍创作所体现出来的朱赢椿的最大能力——不是对自然的敏锐观察力,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是广泛跨界的综合力,也不是所谓“慢吞吞”的耐性与毅力,而是他能够在无意义之中寻求意义的平常心,以及将所有能力调动起来予以系统化的控制力。


面对大自然和日常生活中隐藏的美,普罗大众往往是熟视无睹的 ;还有一部分人,经过美育的熏陶,能够看到、感受到隐藏于一草一木中的美好 ;更有一小部分经过训练的美术与设计专业人士,他们不仅能发现美,更能记录、收集、积累下美的元素,占为己有,融会贯通 ;而朱赢椿的能力则更为特殊,他不仅能够在身边最平凡卑微之处发现美、记录美、呈现美,还能将其条理化、系统化,赋予其全新的意义,进而架构出一个貌似“无中生有”,实则“包罗万象”的全新世界,并把这个世界通过最普通的一本本书分享、传播给更多的人,擦亮更多人的眼睛,扫去更多人心中的阴翳。这实属难得。朱赢椿坦言自己喜欢这种感觉。“你在创造一个乐园。发现固然是一种享受,移植或挪用式的设计当然也是一种能力,但是那只是物理反应。如果要创造新的事物,一定要在自然和自身之间产生化学反应”。而这种化学反应的催化剂,其实正是他自己的生活。朱赢椿自己并没有把“创造”这个词想得多么伟大。这一系列实验,对他而言归根到底还是兴致所至,因为他的日常生活本身就是创作的一部分。这也正如杜尚所说 :“我最好的作品是我的生活。”


设计的诗意 :先娱己,再娱人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毛诗序》


最后,还是回到本文的主题“设计的诗意”上来。何为诗意?诗之意,即为心之志。设计的诗意,即是设计者内心之志的外化呈现。朱赢椿很爱写诗,但诗对他来说并非一科专门的技艺,也是如绘画、摄影、散文、设计等一样是其创作的一部分、生活的一部分,是呼吸般的平日寻常事。“写诗,首先是要觉得这个东西让我感动了,让我深陷其中了,我才会投入其中,享受这个过程。对我个人来说,我不敢说为了国家、为了社会而创作,首先还是为我自己,要把我自己内心的东西表达出来。首先自娱,然后再娱人”。由此来看,所谓“日用即道”“设计,无处不在”,也许在根本上就是同一个意思吧!


作者:周  志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来源:《装饰》杂志2018年第9期特别策划“设计研究”

原文标题:《设计的诗意:一位设计诗者的起承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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