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讲堂 | 流沙河：传统文化的瓦解常因世人太认可所谓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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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神之间有一个距离，神与神之间也有一个距离。
因此我们来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在那一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这个“从”要读“zóng”，就是“追踪”，我就跟着她，我去找她，我顺着“洄”——回水，就是逆流而上我去找她；“道阻且长”，我如果要逆流而上去找她，路还远，而且中间还有阻隔，又这么长；“溯游从之”，等到我走了一截，看到她又不在了，又到下游去了，那么我又顺着下游去找她，结果顺着下游，跑到那头又“宛在水中央”——她又在河心的岛上，始终都找不到。这就是一种距离，距离能让人产生期待，就是男女相恋，人神相恋，又可望而不可即。但是在这里不是神，人家是水仙，是冯夷。
老百姓也要有这种民俗活动，要去纪念他。纪念他什么呢？他是八月初五这一天死于水中，这和屈原五月死于汨罗江，后来五月五要去找他，要到江边去找他的魂，捞他的遗体一样，这些都成为民俗活动。只是秦地里八月初五寻冯夷这个民俗断绝了，后人不知道。那种文化被秦朝的暴力文化取代了，湮灭了，我们重新来发掘它。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变了个韵。“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晞”是晒干，露水还没有干。“所谓伊人，在水之湄”，什么叫“湄”？你看你的眉毛，眉毛是在眼睛边上，眼睛是秋水，眉毛在秋水边上，所以江边水草交织之地曰“湄”，就说他在水草的那个岸上看见她，变来变去。
第三段“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涘”又是水的边边上，反正无法接近她。
这三段都是说随便你走哪里，你去找她，都有一个距离，可望而不可即，因为她是神仙，不能够跟你凡人直接交往。
▲ 流沙河，摄影：方正
由于《蒹葭》这首诗的神秘性，所以古人有好多把它附会到男女交往上面。40年代有部中国电影叫《古塔奇案》，里面有一支电影插曲叫《秋水伊人》，就从这儿来的。
《蒹葭》这首诗，按照那首歌的理解，“伊人”就是一个女子，一个男子去找那个女子。唱这首歌的是当时很有名的一个演员叫龚秋霞，唱的女高音，“望穿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更残梦断孤雁两三声，往日的温情只换来今日的凄清，梦魂无所依，空有泪满襟”，都是由于思念这个女子思念得哭了。
所以这样的诗随着这首歌一流行，就更使我们觉得写的是男女，是男子追求女子，那个伊人就是个女子。
但这个真相不是这样的，真相更真实，但是不一定那样美好，总不如你想象的：它是男女爱情，那样反而美好，那么就说这个女子在江边躲着这个男子，就喊他“你来找我，看我在哪里”，这个男子就像瓜娃儿一样，到处找，找来找去找不到，一会儿看到她在这儿，一会儿看到她在那儿。
当然你要这样解释那也有趣味，虽然美，但是不真实。真相是，这是在悼念一个古人、一个贤人，是跟后来的屈原一样坚持自己政治主张的人，拒绝接受秦襄公的军国主义，坚持自己传统的周文化。
这才是真相，真实的就不一定是美的，但是由于这中间就牵扯到价值观，如果按照我们革命思想说来的话，你那个什么周公之礼的周文化，都是些古老传统，都是封建主义，人家这是搞改革，要富国强兵，像人家秦襄公，后来又是秦始皇，都很伟大哦。哎呀，当然你要这样来说，传统的那些文化价值就瓦解了。诗中间的意思给我们摆在这儿的，让我们后人一代又一代地去认识它，去发掘它。
《蒹葭》与《汉广》这两首诗在主题上是相同的，我把它们拉到一起讲，也无非就是让我们多一个角度去观察我们的古代典籍。
（第三讲完。场地提供：成都言几又书店）
【注】从2015年9月开始，腾讯·大家邀请流沙河先生讲中国古典文化，主题为“诗经点醒”，预计十讲，每月下旬在成都开讲。此系列讲座将陆续制作成视频，在腾讯视频播出。以上为第三讲第八部分：“传统文化的瓦解常因为世人太认可所谓的成功”。完整回顾系列，请点击查看：
1、《84岁流沙河妙解诗经，深八三千年前的贵族范儿》
2、《在暴君秦始皇眼里诗是首恶》
3、《真实的孔子是看重情爱的》
5、《三千年前的古人也流行集体相亲》
14、《韩非子认为商人和文人都是社会的寄生虫》
15、《从一个字的读音看甲骨文今日之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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