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 性生活 | 指纹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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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性生活
指 纹 锁
by 云也退
跟房东打交道
是门艺术
跟物业打交道
是门技术
物业在楼下贴了一张告示,说小区里要统一安装指纹门锁了。接下来的一句话令我们错愕:请每户居民尽快到物业缴费150元。
凭啥收这钱?问题少女说,又不是我们自己要装。
我们住到这里之后,门锁换过两回,第一次是因为问题少女把隐形眼镜丢在了玄关,她在地上摸着摸着摸出了门槛,门在她背后无情地关上了,她一气之下,披发跣足地去叫了修锁匠。第二次发生在那之后不久,我们都不在家时,房东一气之下换的——他拿旧钥匙怎么也打不开新锁。
冲动是魔鬼,而倒霉的总是门锁。
我觉得一个房东不应该如此冲动。所以那次换锁之后,我跟他坐在茶几边上谈了一次心。男人是需要谈心的,否则他们还以为自己有多么坚强呢。
房东其实跟我差不多大,但是已经离了一次婚,还养过两条狗,所以显得阅世很深。他说,童年时经常被反锁在屋里的经历,是他刚才行为的心理根源。
“我看到进不去的门,就会特别焦虑,”他说,“我就会想象那门背后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那你坐火车怎么办?”我说,“卫生间的门经常关着。”
他没接这个茬。离过婚的人一般不太坐火车。
“我被锁在屋子里的时候,什么可怕的事都想过要去做,狂喝自来水,摸电门,开煤气,上吊,我就希望我爸妈一开门能被吓死过去。”
“所以你刚才想象屋里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他说是的。但是具体的画面太难听,就不说了,只说在底楼仰面瞭望过,我屋子的窗户开着,吊扇还在转,他看到叶片投在天花板上的影子,吓出一身冷汗。
很好。我心想。不但上了吊,还带尸体风干。
后来我们谈了很多。他把他的不幸经历都跟我说了。学习不好,纪律不好,早恋,而且早恋第一天就被人告发,基本上属于未遂。反正,被锁屋里的理由实在是多多的。
最后我们聊起他的狗。他只有在谈到它们的时候才显出几分对生活的热情来。我却想到了我自己的童年。我家门的门锁,我记得牌子叫“双狗”,还是名牌,晚上出门,能看到附近一幢大楼楼顶有“双狗牌”三个大字的霓虹灯循环闪烁。
我爸会利用一切机会启发我学习和思考。有一天他说,你想一想,一把门锁为什么要取名叫“双狗牌”?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简单了,于是他赶紧自答:“因为狗能看家,哈哈哈。”
“是吗?”我说,“难道不是因为钥匙长得很像肉骨头?”
我爸很高兴。一个人的童年是否幸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父母的胸襟。我把个故事讲给房东听,他苦笑了两下说,如果是他爸爸,大概又要把他锁屋里反省一下自己的顶撞行为。
指纹锁是一幢大楼装一个。我赶紧打电话给房东,跟他说这下坏了,你要是不早做准备,下次过来连底楼都进不来,非在门口背过气去不可。
房东在外地,回复我两个字“不装”。
于是我们一起去了物业办公室。这里的物业跟别处没什么两样,室内光线比起烟雾缭绕的色情影院还要昏暗些,墙角的加湿器里烧的好像不是水,而是什么腐烂的禽类尸体,空中永远弥漫着一股因抽烟引起的火灾的气味。皮沙发异常松软,但一坐上去人就会无精打采。
“你们的快递还要不要了?”
物业公司的这个男人姓井,为了对得起姓氏,他长的也是一副心如古井的模样,对生活丧失了全部激情与期待,进了水族馆都会问“这王八多少钱一斤”。
我们有四箱子快递扔物业好几天了。我们谁都不愿意去取,取回家占地方。那都是问题少女的娘亲从青海寄过来的山货。山货有个共性:随便炒一盘子,不管多少,都很难吃完。
“不……”
刚想说“不要了”,一转念又觉得不好,我就改口说:“不太方便拿回去。”
“你们还有半年的物业费没交。”柜台里面又传出一个女声。物业的这位大姐人和气,善于理解人,外貌看着就有修养,可惜,过久地与金钱打交道,还是让她俗气了很多。
“我记着,”我说,“只能现金结算是吧?所以……”
物姐表示理解:现在哪个年轻人喜欢把钞票放在身上?她问问题少女:你的包包里装现金吗?
“不装。”
物姐得意地跟井男说,你看,我说的吧?
“主要是,”问题少女解释了一句,“买了包以后也没剩几个钱可以往里放了。”
这对男女表示,我们应该尽早缴清物业费,或者让房东来缴,总之这笔钱必须有个来历。
“那么指纹锁我们可以不装吗?”我问,“房东怕他进不来。”
“你们不要乱搞,”物业的人说,“让房东下次来,带好身份证户口本到我们这里,存档一下他的指纹就可以了。”
他们进而解释,指纹锁是本区给历史建筑居民点发放的福利。我们住的这个小区很有些年头,建于文革爆发初期,工人们一边批着斗着一边盖房子,乃至后来房子里的住户也都性情刚烈。现在,鉴于老房子鼠害虫害太多,政府决定给小区装上指纹锁,费用大头都归政府出了,150元只是分摊到每一户的小头。
也对。我盘算了一下,跟问题少女说,那就等房东自己来吧,到时候好几千的物业费也好直接找他要,要是我们先垫了钱,回头不知要跟房东纠缠到什么时候。
于是我欣然掏出了150元。
过了几天,指纹锁还没开工,我却愕然发现小区门口拉了一条大横幅,上写“严重抗议物业公司乱收费行为”。
这可是我没想到的。路过物业公司,井男站在门口抽烟,脸上的玻璃镜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你们房东回来了吗?”他问我。
我说我不知道,又问他这横幅是怎么回事。
“居民都不交钱,”井男犯难说,“这里都是老头老太,犟得要死,说我们物业公司乱来,我叫他们到区政府去问清楚,他们又不睬我。还是你们年轻人好。”
是啊,还是我们年轻人好,150块钱说交就交了。我还以为找了个便宜呢。
“装么总归是要装的,”他不屑地说,“政府做事还有做不成的吗?”
他还真说错了。民怨沸腾之下,指纹锁一直就没有装起来。我算是见识过了这里居民的刚烈。我给房东打了电话,告诉他指纹锁不装了,但是你下次过来要把物业费付掉。房东应允了,口气很敷衍。
又过了一阵子,物业公司的人再次叫住了脚步匆匆的我:“你的四箱快递,我可以扔掉了吧?时间太长了。”
这个……
“150块钱还没退给我!装指纹锁的钱!”我突然说。说出来后有点担心,要是对方说“指纹锁又没装,哪里来的钱?”该怎么办?
“你帮帮忙把快递拿走吧,”井男嫌弃地说,“拿走了我就退你钱。”
于是我高高兴兴把箱子搬回了家。之后的那一个月,我们在家吃的每一顿饭都有蕨菜的参与。“还是挺好吃的吧?”我跟问题少女说。
“还可以,”她说,“跟野生冬虫夏草一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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