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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百年》 ‖  周瑟瑟

2016-08-18 周瑟瑟 《诗人文摘》


        周瑟瑟,当代诗人、小说家、艺术批评家,曾任中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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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高管、央视英文纪录片栏目总监,百集纪录片《馆藏故事》总导演,也写字画画,现居北京。著有诗集《松树下》《栗山》等10部,长篇小说《暧昧大街》《中关村的乌鸦》等6部,以及三十集电视连续剧《中国兄弟连》(小说创作)等。曾获得2009年中国最有影响力十大诗人、2014年度国际最佳诗人、2015年中国杰出诗人、第五届中国桂冠诗歌奖诗歌卫士奖(2016)等。主编《卡丘》诗刊,创办卡丘-沃伦诗歌奖,中国诗人田野调查小组组长,提出元诗歌写作,主张重建诗歌现代性启蒙精神。

 

 

周瑟瑟作品选

 

◎栗山

 

1.

暴雨过后,天空放晴

我们抬着父亲的灵柩

行进在稻田、水塘间

人世清澈,安详如斯

 

2.

把父亲送上山后,我坐在他的卧室流泪

道士们在池塘边烧他的衣服

我擦干泪,再收拾他的毛笔与墨汁

最后把父亲临终的床也倒立在墙边

 

3.

天光透过窗户照在蓝印花被子上

我们睡在七十年代末的湘北早晨

国家正艰难,少年在饥饿里贪睡

四处借米的妈妈呀露水打湿愁容

 

4.

墙上的水墨画已发黄,荷花蜻蜓,适得其所

我能感觉到老年农民夫妇均匀的呼吸

天下的父母都有一幅旧面孔

 

5.

腌菜坛三五个,摆在床边

蚊帐高挂,地上铺满了银子般的日光

农民无秘密,明暗处是生活

 

6.

在我家菜园旁边的小屋里曾经放了两具棺材

现在只剩下了一具,孤零零

母亲偶尔去看看,看它还在不在

 

 

◎林中鸟


父亲在山林里沉睡,我摸黑起床

听见林中鸟在鸟巢里细细诉说:“天就要亮了,

那个儿子要来找他父亲。”

我踩着落叶,像一个人世的小偷

我躲过伤心的母亲,天正麻麻亮

鸟巢里的父母与孩子挤在一起,它们在开早会

它们讨论的是我与我父亲:“那个人没了父亲

谁给他觅食?谁给他翅膀? 

我听见它们在活动翅膀,晨曦照亮了尖嘴与粉嫩的脚趾

“来了来了,那个人来了――

他的脸上没有泪,但他好像一夜没睡像条可怜的黑狗。”

我继续前行,它们跟踪我,在我头上飞过来飞过去

它们唧唧喳喳议论我――“他跪下了,跪下了,

他脸上一行泪却闪闪发亮……”

 


◎咕咕

 

我听见故乡在我脑袋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水塘在咕咕叫,

枯树在咕咕叫,

菜地在咕咕叫。

不叫的是蹲在地里的青蛙,

它双眼圆眼,好像得了幻想症。

不叫的还有躺在门板上的小孩,

他在玩一种死亡的游戏,

只等我一走近,

他就一跃而起把我扑倒。

 

 

◎水电站

 

回乡的路上,水电站不断抽我体内的流水。

我昏昏沉沉,

车过长沙,我猛地惊醒

好像我被电击了。

 

是的通电的感觉,

是恶梦中的一击,

水电站就出现在眼前。

 

小时候的事情又被重新记起,

那一年,我与水电站站长

站在风中的大坝上,

眺望远处落水者是如何爬上岸。

 

二十年后我回乡,

落水者还在大坝的一端哇哇呕吐,

他体内的水电站

早就废弃,

而那个眺望远处的水电站站长

死去了多年。

 

 

◎秘密的生活

 

竹山里的人家仿佛在过秘密的生活,我不知他们在我整个童年时代

过着怎样的生活,倾斜的木屋,在我地并不多见

 

过高的门槛不多见,一个胖胖的女孩也不多见

生崽了还一家人住在堂屋里,我去外婆家时经过他们门前

他们在地坪上打闹,一齐跑过来看我,一家人又不做声了

 

记得他们的木屋发过一次大火

夏天的傍晚,我们都在下事塘洗澡戏闹

突然听到惊呼――发火了,一股浓烟升上西天

大人小孩狂呼乱叫,人们从田里从水塘里冲向同一个方向

 

火势在那个年代的风中呼呼作响,大有吞没竹山里的架势

 

那户人家的堂客瘫坐在地坪里哭,怀里抱着一床蓝花被

但事过不久,我在大队部看见她与一个男青年开下流的玩笑

家里好像没发大火一样快乐

 

 

◎屈原哭了

 

很多年我都是携妻带子从汨罗下火车,天色微暗

很多年我都是从黎明的汨罗江上过,江水泛着泡沫

 

每次我都看见屈原坐在汨罗江边哭

我不敢低头,我一低头酸楚的泪就会掉下来

那几年我活得多苦啊,现在境况稍有好转

 

但内心还是不能忍受屈原坐在汨罗江边哭

我一下火车,他就跟着我,要我告诉他《离骚》之外的事

我吱吱唔唔只是叹息,我想念故乡的亲人

我想念在江边哭泣的你……

 

除此,我不能抱怨人生多险恶

家国多灾难,我只能默默的从汨罗江上走过

像所有离家的游子,我红着脸在故乡的大地眺望

 

我看见死而复生的屈原

我看见饥饿的父亲代替屈原在故乡哭

他终于见到了漂泊的骨肉,儿啊一声哭

 

一声屈原的哭,一声父亲的哭

把我泛着白色泡沫的心脏猛地抓住

我在汨罗迎面碰到的那个长须老头,他就是饥饿的屈原

我衰老的父亲,泪水把脸都流淌白了

 

 

◎贫困县

 

贫困县在深山中,

我在北京,

彼此有话要说。

 

贫困县的公鸡

与北京城的公鸡,

彼此有话要说。

 

我有公鸡的耳朵,

听得见你朝霞似的心跳。

我有公鸡的睡眠,

梦见你的偏头痛,

梦见贫困县的小孩半夜起床

用清凉的井水洗头。

 

我有公鸡似的幻觉,

我看见千里之外的贫困县

铁匠举起锤子,

砸在脑溢血患者的头上。

 

我清醒了,

但我理解的贫困

与脑溢血患者的贫困

是相反的贫困。

 

小流氓的贫困

与深山里的贫困

是离题万里的贫困。

 

深山里公鸡的打鸣

与北京的太阳升

是两个大同小异的情景。

 

小混混与小女孩

是两个不同的人群。

一个停止了成长,

另一个在疯狂成长。

 

我欣赏贫困县的风景,

但我不欣赏贫困县的道路,

泥泞中推自行车的小伙子

迎面碰见我滑了一跤,

但他视不见,

他自行车后睁眼睡觉的公鸡,

与唤醒我的公鸡

是两只同样的公鸡。

 

 

◎野猪

 

野猪林就在你家后面的山林,

只是你不曾进入。

当你试着呼唤野猪――

这一只面孔熟悉的动物,

它毛发坚硬,

四蹄短小,耳朵颇有几分姿色。

它来了,

脚下生风,像灵魂出窍了。

 

你家后山灌木丛中躲藏的灵魂,

何时成了一群野猪?

何时又像逃出家门的少女――

耳朵漂亮,身材亦漂亮。

胯下的生殖器,

故乡最美的一部分,

在春风吹拂中,

闪闪发光,生育亦闪光。

 

《山海经》中长脸的祖先,

隐藏于后山灌木丛中的野猪,

它扑下来,咬住邻居姑娘的腰身。

哦野猪野猪,

呼呼喘粗气。

 

你喜欢的姑娘,

腰身咬在野猪嘴里,

后山――

一座隐藏在你肉身里的山,

沾满了猪毛,

一点野性就足够泄露你的秘密。

 

当你试着呼唤野猪,

亲爱的,你的逃离如天上的白云

飘荡南山,灌木丛中灵魂漆黑一团。

 

不是一只,

而是一群。

态度傲慢,

扮演绿林好汉。

你睡得好死啊,

怎么就怠慢了?

难道你不曾与野猪有过约会?

难道你不喜欢怀里抱着野猪的

邻居姑娘?

 

 

◎吃春酒

 

一个须发斑白的兄弟叫我吃春酒

这是春天最快意的事。他把半生的爱

全交给了酒,全交给了不公平的世道

 

我扶着他枯树一样的腰

那一年在武汉,我也是这样与他

勾肩搭背,怒目圆睁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坎坷的异乡路上

 

今夜你的到来,给我带来了故国的

消息――有人放火自焚,有人杀了

仇人,至今下落不明,而你一身的霸气

不改,不动摇,你相信爱到底是一种骨气

 

吃酒吃酒,不说旧事不谈国事

要说就说你额头上长长的伤口

要谈就谈你眼里的泪光折断过的时光

 

嘿老兄弟,我们的情谊比钢刀还要坚硬

20多年了不曾折断。我们举刀砍下东湖的

细浪,溅起的热泪烧掉了我们的青春

那一年我的逃离见证了时代的耻辱

 

没有死于囚禁的牢笼,没有死于逃离的南方

这是一生的万幸。兄弟吃酒,兄弟不要落泪

爱人类爱真理吧――我内心的钢刀擦了又擦

只等你来重新把我唤醒,把我不屈的斗志点燃

 

老兄弟,春酒浇灭万古愁

你额头的伤口是命运给你最好的奖偿

你眼里的泪光是照亮兄弟的一缕微光

 

春酒烧了旧账,时光缝合的额头

春天到了伤口会发炎,那通红的嫩肉

比刀尖还要锋利,比烈酒还要强硬

兄弟吃酒吃酒,管它是春暖花开还是

白雪飘飘,如果有一条蛇下酒就好了

 

 

 

◎私有制

 

私有制的早晨,

我拥抱朝霞,拥抱朝霞粗壮的腰身。

私有制的中午,

我制止了打鸣的公鸡,制止了它惹事生非。

私有制的夜晚,

我拒绝睡眠,拒绝睁眼说瞎话的梦境。

 

私有制穿着可爱的花衣,

我爱上了穿花衣。

私有制梳小辫,

我爱上了坐在梳妆台上高谈阔论,

手执一把钢牙交错的锯子。

 

私有制占据了我家厨房,

我围着一条围裙扮演莎士比亚。

私有制跑到我家阳台上,

我赶紧拨打110,喂喂喂有人要跳楼。

 

私有制制造了一场虚惊,

我额头上的冷汗是它的证据。

私有制夹起了它的花尾巴,

我脚下踩着的尾巴却是一条毒蛇。

 

私有制正是我精心喂养的毒蛇,

它钻到我的被子里,口里吐出美妙的蛇信子。

私有制美得如此光滑,

好像除了它,这个世界只剩下一根草绳。

 

私有制的睡袍,

穿在私有制的肉身上,

私有制的激情,

只发生在私有制的裤裆。

 

私有制的水管里冒出白花花的水柱,

私有制的庭院栽满了私有制的树苗,

其中小部分对我点头哈腰。

 

私有制的沐浴,

私有制的指责,

私有制的月亮照亮肮脏的小道,

而大道上的裸体却无人照料。

 

私有制的快言快语,

它指责你居心不良,

它笑话你脖子上的黑痣像一个强盗,

而实际上你一直围着一条好看的围巾。

 

私有制的谎言,

衬托了你深藏不露的舌头。

而私有制的赞美,

暴露了我内心的哈哈大笑。

 

一切都是私有制,

一切都是光滑的淫欲,

此刻私有制盖着一床厚被子,

把它尖尖的三角头枕在我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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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人就在当下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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