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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太原 | 精营东边街那个消失的小院

2016-11-25 葛原生 太原道

我经常在梦中回到儿时的小院,那是太原市五一路精营东边街的一个小院,院里住十几户人家,院分前后院,前院五、六、七户,后院七、八、九户,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那时很少盖宿舍增人不增房,二十多年间小院的住户一直在增加,你也说不清住了几户人家。小院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建筑,据说过去是大户人家的宅子,解放后被没收成了太原市一家公司的宿舍。小院的建筑风格和水平远在现在受到保护的五一路上的那些民居院落之上,记得小院的门楼就很气派,门前有很高的台阶,有一对石狮子,有很高的门坎,入院处有一道砖雕影壁,雕刻着福禄寿喜一类的吉祥图案,只是门楼处在这家公司的院内,公司为方便管理废弃了这个漂亮的门楼,在公司外边小院的另一端做了个大门。小院的南院是主建筑满院青砖铺地,家家门前窗下是大青石台阶,窗户门子做工考究,窗户很大,下面是大块玻璃窗,上面是做工精细的贴窗户纸的窗扇。门子都是不大的有雕刻又有油漆绘画的双扇门,屋脊上有漂亮的龙头砖雕,屋檐下的椽子是方形油漆绘画的,檩条下的木结构上绘有精美的图案,图案之间还装饰着小镜片一类的东西闪闪发光。北院的房子则比较普通,院子也没有铺砖,房子也比较低矮,估计过去是下人居住的地方。我家住在南院的南房,房子不好终年不见阳光,我家的家居陈设也不如邻居,全家的家具只有一个办公桌、两个衣箱、一个小饭桌和几个床板,办公桌还是借公司的。邻居家则有衣柜、条案、八仙桌一类的老式家具。最明显的是别人家里都有一台老式座钟,上面是罗马数字刻度,下面是漂亮的钟摆,应该都是外国进口的。夜间到了整点各家清脆的钟声就会相继响起,而我家只有一只不会报时的马蹄表。



█ 精营东边街,曾经在小院就在这条街道上



█ 民居楼所在的位置就是曾经的小院


那时的房子保暖性很差,屋里屋外只隔一层窗户纸,门子还是双扇的,门缝极大,关门后家里养的小猫仍可钻进钻出,到了冬天门外要挂上厚厚的棉门帘,还要准备一根粗粗的木棍顶住门子,防止冷风吹开门。条件好的人家在双扇门外再加装一个单扇门增加保暖性,称之为风门,我家没这个条件。我们家在冬天被称为冰窖应该一点也不过份,厨房的大水缸在冬天常常结着厚厚的冰,早晨妈妈起来做饭第一件事是捅开火,第二件事就是凿开冰,家里的窗玻璃上每天早上都结满梦幻般的冰花,而别人家窗玻璃上则是水蒸气。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夜间家里温度大概也就五六度,厨房则在零下五六度左右。因为家中又冷又潮湿,每到年前打扫卫生时,我家比别人家多一个项目是用铁锹铲去地砖上的黑土疙瘩。

小院的建筑集中被毁发生在文革初期,一些年青人破四旧毁掉了屋脊上的砖雕龙头一类装饰,甚至敲碎了屋檐上的虎头瓦,砸坏了院子影壁上的福寿图案。之后的毁坏是渐进的,凡是谁家的房子出了问题维修一次就毁坏一次,那时的管理人员和维修工人(现在可能还是这样)完全没有修旧如旧的建筑保护意识,房子漏了就把精美的筒瓦拆掉换成粗制滥造的块瓦,规整漂亮的椽条被换成难看的圆木,具有美丽弧度的屋顶变成了一览无余的斜坡,不知不觉中小院的模样改变了,格调没有了,风雅消失了,直至九十年代被彻底拆毁,取而代之的是一幢难看的居民楼。


█ 精营中横街的民居,儿时每天上学经过的地方


█ 精营中横街,为了建设了右侧的居民楼,拆了几座漂亮的四合院


小院是这样,街道也是如此,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的街道很漂亮,边道很宽,绿树成荫,节假日时人们在树荫下打扑克下象棋,孩子们在树下嘻戏打闹。春天槐花飘香时,我们常爬上树去摘槐花吃。到秋天时家家户户在边道上打煤糕准备过冬,记得打煤糕要先到煤场买一平车煤,连运费也就几块钱,再到路边买一车烧土,也就七八毛钱,烧土要买那种红色的里边带白丝的土才是好土。接下来找邻居借个筛子把煤筛一遍,把炭块挑出来用于烧火做饭,把煤面和烧土掺起来打成煤糕,主要用来晚上封火。我们院的不远处就是太原市中苏友好协会,那是一个典雅的大四合院,还有漂亮的长廊和有假山鱼池、紫花藤蔓的美丽花园,现在才知道那是曾任国民党山西省省长徐永昌的宅院。现在那个四合院被做为文物勉强保护下来,但长廊和花园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一幢不怎么好看的居民楼。街道两旁的参天大树和人行道也不复存在,被车库一类的建筑挤占,难道某些单位的停车位可以破坏城市道路的规划?可以挤占人行道?不可否认近几年我们城市的一些主街道是宽阔了许多,我们居民个人的居住条件是改善了不少,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近几十年来我们城市民族传统的建筑被无情地毁坏了,我们古老城市的韵味丢失了,相对于我们得到的东西,这个代价有些太过沉重。如果我们在进行现代化城市改造过程中能把那些有价值的建筑完整的保存下来,内部进行适当的现代装修改造,那么我们的城市将会象巴黎一样美丽。现在我们的城市建筑对参观者来说除了几座庙什么都没有,被保护的那些民居也只是做做样子,只保护了个门脸,里边除了近些年乱盖的破房子什么也没留下。

记得在旧式小院里生活的确很不方便,一是十几户人家只有一个厕所,经常要排队入厕,等不及就得在家里的尿盆里解决。二是没有自来水,要到一百米外去担水,每家都有扁担水桶和大水缸。三是没有下水道,每家都备有一个脏水桶,要提到院外倒入马路边的“脏水坑”。四是倒垃圾不方便,那时实行的是定时倒垃圾的办法,每天下班后大约六、七点钟来一趟垃圾车,车来后工人会下车在街道上摇铃,大家听到铃声出来把垃圾直接倒进垃圾车拉走,平时不允许随便倒垃圾,所以那时的街道比现在干净多了。



█ 五一路的一处历史民居,仅仅保留了门脸



█ 五一路附近的一个小院


过去小院的乐趣在于邻居之间亲密无间的来往,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不同的生活方式习惯,在小院里互相融通影响。谁家做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土特产都会互相赠送品尝,邻家有了什么困难都会互相帮助,人与人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记得我们家对门邻居是平遥人,有次老家来人带来平遥牛肉给我家送了一小块,我吃后记住了平遥牛肉的美味,以为所有牛肉都这般好吃。一次放学后看到五一路菜市场供应牛肉,每斤六毛钱,就缠着母亲要买牛肉吃,母亲给我两块钱让我买二斤,我擅自决定买了三斤,之前我们家从未买过牛肉,母亲也未做过牛肉,她请教了别人费了很大功夫给我们炖了一锅牛肉,我们几个孩子一尝不是平遥牛肉的味道都不爱吃了,母亲一尝也不怎么好吃,只好送给院里一位邻居享用去了,自那以后除了地道的平遥牛肉,我再也不吃任何牛肉,人们常说吃伤了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记得每到冬天小院里的孩子们都会到公司的锅炉房灰渣堆去拣料炭(煤渣),并不是家里买不起煤,而是因为晚上家里封火料炭比较好用,它不象炭块那样不耐烧,也不象煤糕面容易把火闷死,同时也是小伙伴们互相凑热闹,看到别人去拣自己也想去拣。拣料炭要下些功夫,早晨五点多天不亮就要起床去锅炉房等待,锅炉工每推出一车热腾腾的灰渣大家就蜂拥而上去抢,滚烫的灰渣经常烫伤手或烧坏塑料鞋底,在昏暗的灯光下抢到手的许多料炭,到天亮时才发现并不是料炭,而是黑色的灰渣,更有意思的是如果灰渣里混进真正的炭块我们也视而不见,我们捡的是料炭而不是炭块。


█ 精营东边街的徐永昌故居

我曾在小院里养过几只鸽子,因此知道养鸽的乐趣,本来学生是没时间养宠物的,但文革期间有一两年学校不上课我就养起了鸽子,妈妈也支持我们养,她后来告诉我们说怕我们出去惹事。妈妈给了我三块钱买了两只鸽子,一年多后我的鸽群就发展成了八只,繁殖了四只,捉了别人的两只。怎么可以捉到别人的鸽子呢?看到天上有单只的鸽子飞过时就赶紧把自家的鸽子轰起来一起飞,等到单只鸽子合了群,就很容易与自家的鸽子一起落到自家的房顶,洒一把粮食把鸽子引到屋檐旁用网捉住就行了。有一次我甚至直接用手捉住了一只戴脚环的上海鸽子,可能是那鸽子放飞途中太饿了,只顾和我家的鸽子一样毫无顾忌的在我身边吃食。但学校复课闹革命之后我就顾不上喂鸽子了,不久我的鸽子就全丢了,后来想起来很可惜,那八只鸽子,特别是那只上海鸽子还是值点钱的,那个年代就没想到去卖,不知便宜了谁,也知道了鸽子不象狗那么好养。


█ 精营东边街的徐永昌故居


小院里最难忘的还是过年的日子,平时大多吃粗粮见不到油腥,只有过年才能大饱口福,年三十全家忙着包饺子、蒸花馍,母亲是晋南人会蒸各种花馍,年三十要给每个孩子蒸个晋南人才知道的枣花“糕”,那枣花“糕”有漂亮的盖和底,蒸时分开蒸熟,出笼时趁热把盖和底粘在一起就成了完整的“糕”。还要蒸些被称为枣花子的花馍贡献祖先和赠送亲友,还要给我们每个孩子蒸个生肖动物,母亲手艺不错十二生肖动物做的活灵活现,而用的工具却很简单,就是用各种面团折叠、堆积,再用刀、剪、梳子这类东西弄出花纹,大概是代代相传学下来的手艺。而我们孩子们也不闲着,帮妈妈烧火坐锅打下手,记得我八、九岁时妈妈就教我们包饺子、包子人人都会,不象现在的孩子二十多岁还什么都不干。那时男孩子过年最喜欢的还是放鞭炮,但远没现在这么奢侈,那时家里孩子多钱少,五个孩子妈妈只给一人一小包一百响的鞭炮,另给几毛钱的压岁钱,记得那湖南浏阳鞭炮很精致一包一毛六分钱,我们从不舍得一下点燃整包,都要把鞭炮拆开一个一个的去放,如果哪家的大人整鞭放了炮,孩子们都会去人家放过的炮花里去找没有响的哑炮,再掰开点那火药玩,那时我就想如果我挣钱了,过年一定要买很多很多的炮放个够!



为寻找一张小院的照片,我问遍所有亲戚和能找到的邻居,但是很遗憾没能如愿,所有人都说那时候谁把小院当回事,它就那么永远的消失了!我还曾想让86岁的老母亲再做一次枣花馍,但她说做不了了,在我们家这门手艺也消失了!我想到我们曾经那么憧憬的现代化是一头猛兽,它与历史的、传统的文化遗存很难相容,它所过之处一切都荡然无存,我们究竟是应该离它远些还是近些很难说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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