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的老漫画家张柯南

他不苟言笑，一副很严肃的老干部样子，中山装扣子系的紧紧的，这就是儿时张柯南前辈留给我的印象，那时我懵懂中知道他在报社画漫画，不晓得他是新中国成立后山西最早的漫画家之一。

因为是楼上楼下，我家在三层，他家在二层，倒是和她家的几个儿女很熟悉。编委楼上的孩子们名字叫的多很土气，他家的孩子名字却都很洋气，美丽的女孩叫莎莎，率真的小弟叫十州，最小的小妹干脆就叫小妹。虽然年龄不同，但并不影响我穿插在他们中间，逮谁和谁玩。

报社的子弟有一个先天的好条件，那就是家家户户每天都有新的《山西日报》，每个孩子都有读报的好习惯。上世纪六十年代，因为少不更事且不识几个字，那时的报纸我关注的是上面的漫画插图，而那时候报纸上的漫画特别多。多少年之后，我翻阅山西日报报史，看到报史上对美术工作的评价是：“一，20世纪50年代报纸美术工作异常活跃，连环画、漫画、速写等争奇斗艳”，“二，20世纪60年代版面美化稍显平淡，漫画、速写和美术副刊仍很活跃。……20世纪60年代上半期的时事漫画坚持期期报纸都有。”那时，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对报纸特别重视，报史记载：1959年，中共山西省委第一书记陶鲁笳在一次讲话中明确指出：“……去年（1958年），我们的报纸的版面、标题、照片、漫画，整个版面有很大的跃进。但有时创造性过大……有创造性是好的，但什么事情也要办得恰到好处，真理超越现实一步就是荒谬绝伦。比如画太多了，人家就要怀疑是《山西日报》？还是《山西画报》？”第一书记的批评从另一个角度说明，那时候报社的美术工作确实异常活跃。记得那时候报社美术组的成员有画家石兵（田作良）、黄允中（山西农民报）、药恒、俞洁、张凤仙、王大斌（山西农民报）等人，后期有从北京解放军画报社下放来的右派耿忠，他们的美术作品起到了文字不可替代的宣传作用，非常受读者的欢迎，而那时报社的美术组组长正是张柯南先生。1964年，柯南调到山西大学当了教授，后来家也搬离了编委楼，我和他家人见面就少了。

多年后，他的儿子十州给了我些资料，我才详细地了解了柯南前辈的一生经历。

柯南是根据地培养起来的红色漫画家，他1937年入党，先是在晋察冀军区一分区书画队当队长，兼任《战线画报》编辑，1938年，他开始漫画创作，用手中的画笔和日寇以及国民党反动派做着战斗。抗日战争爆发后，被闻一多先生称为“擂鼓诗人”的田间，创作的一首著名的抗战诗曾流传全国，那就是诗人田间为张柯南的一幅漫画提的诗《假如我们不去打仗》。据说如今，在河北狼牙山下的一个村庄里，还保存着柯南的这幅抗战壁画，上面画着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捅向倒在地上的中国人，画上提着田间的那首诗：“假如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这就是奴隶！”可惜，我没找到这幅画的图稿。

1939年11月7日，在河北唐县军城，举办了晋察冀军区各部队美术作品锦标赛，张柯南用寺庙壁画的形式，绘制了两丈长的布画，悬挂在会场。经过评比，张柯南的画得了头奖。1940年组织上送柯南到华北联合大学文艺学院美术系学习，毕业后回到剧社任美术组组长，在《晋察冀日报》发表了一幅影响较大的漫画作品《卖国的，吃我一锤》。1946年受组织的秘密委派，柯南调往上海任《儿童世界》美术编辑，实则是做策反担任国民党高官的亲哥哥的工作。1949年太原解放后进入山西日报社，历任山西日报社编委、总编室副主任、美术摄影部主任。1964年调任山西大学艺术系主任，1972年调任山西人民出版社美术编辑室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山西分会副主席。解放后柯南共发表漫画、连环画、年画等作品三百多幅，其画风尖锐、质朴、生动。如今登载柯南漫画的老报纸难见到了，好在山西人民出版社曾经在1991年出版过一本《柯南作品集》，画集由华君武题写书名，立群作序，共选择了柯南1950年至1962年的作品80幅。主要作品有漫画《从过去看未来》、《戳穿纸老虎》、《黑山红水》、《盟友之间》、《跃和要》、《李顺达》、《圈套》等。

《柯南作品集》出版前，柯南的儿子张十州曾经找过著名画家华君武审稿，华老认为，由于时过境迁，政治风云变化，一些歌颂和讽刺性漫画，今天拿出来已不合时宜，建议改出作品集，内容可杂一些，选一些好的年画、宣传画、速写、素描什么的......

张柯南的儿子十州为父亲的作品集写了后记。他在后记中写了几个感人的小故事：一是深夜读《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父亲对他说，不读《讲话》会栽跟头的；一是大跃进期间，父亲离开画斋，经常深入工矿企业、田间地头和农民家中去感受火热的生活；一是文革期间下放昔阳劳动，父亲给他戴了肩垫，让他学会挑担子，用柳树枝做了筷子，让他体验农民生活。作品集出版的第二年，张柯南前辈因病去世，享年73岁。最近，十州开始写回忆父亲的长篇文章，我想他以一个子女的近距离的视角，写出来的柯南一定会更真实感人。

近日，柯南的儿子十州给我发来一些柯南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作品剪报，几页发黄的剪报，留存着一个漫画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的雪泥鸿爪，有些就是华君武老先生说的不合时宜的漫画作品，我却看着十分熟悉且亲切，记忆又闪回到了童年时代。我对漫画本身不懂，无法做出评价。十州手里存有他父亲的老战友以前的一封来信，信中说：“你抗战时期的一些作品，现在看起来可能很粗糙，艺术技巧也不尽成熟，也许还会有人轻蔑地否认它是艺术品，然而，它却具有不可磨灭的可贵特征，即它是时代的记录，它为战斗中的革命军民谱写了胜利的篇章！”我以为，这段话说的何等好啊！只有在那个战火纷飞的特殊的年代才能创作出那样的特殊的作品。华老说的固然有一定道理，从柯南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漫画作品看，作者受时代的束缚，创作上难以放开，图解政治运动多，不能不说是一个缺憾，但是，在那个火红的年代，一个党培养多年的艺术家，只能顺应潮流，只能那样去歌颂大跃进，歌颂新中国，那样鞭挞美帝国主义，那样的作品同样起到了鼓舞人民、打击敌人的作用。对于柯南这样一个上世纪的漫画家，我们不能用今天的眼光去求全责备他的作品，他的作品正是历史的一个记录、时代的一个记录。今天重温这段历史，年龄大的人可能会感到亲切，年龄小的人也会增长一些历史知识。历史，不是个任由人打扮的小姑娘。在喜欢人文历史和老漫画的读者面前，没有不合时宜这一说。

直接点击以下文字链接，阅读本文作者其它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