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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士杰:面对全宇宙,不可以做一个反应太慢的人

2015-12-01 好戏 好戏



文-/-阿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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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是不敢说自己了解金士杰的。


《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里的莫利教授,总是get不到点。


然而,周围好多朋友,个个“金宝”、“金宝”地挂嘴边。不免疑惑又好奇。


他的履历,光辉灿烂。


1978年编导了《荷珠新配》,开启了台湾现代剧场的序幕。


1986年,出演了话剧版《暗恋桃花源》,成为“永远的江滨柳”。


1992年,与林青霞、李立群共同主演了赖声川导演的《暗恋桃花源》的电影版。



编导的作品包括《包袱》、《暗恋桃花源》、《家家酒》、《如梦之梦》、《明天我们空中再见》、《萤火》及《永远的微笑》


2013年6月,凭借《绣春刀》魏忠贤一角,入围金马奖最佳男配。



现在,依然在果陀、表坊的舞台以及荧屏上活跃。


连阅片无数的毒sir,也说他是“台湾最好的演员”。



却又曲折。


高中毕业后,金士杰拒绝参加高中联考,而选择去屏东读农专的兽医专业。


农专毕业,服兵役。随后养猪。一年半后,27岁,去台北追逐文艺梦。作为一名“台北漂”,已经是大龄了。



他在台北找到一份仓库搬运工的工作。白天搬运货物,夜晚在闷热的男生宿舍写剧本。


十个月后,写出讽刺纸醉金迷社会风气的“愤青戏”《荷珠新配》,名声大噪。


1980年,作为兰陵剧坊创始人之一,担任团长。那一年,他29岁。但是兰陵剧坊只活了十年。


46岁时的恋爱,原本感情甜蜜,可是突然一天,深受抑郁症困扰的女友叶雯却投海离开了他。


2009年,金士杰58岁。这时他才走入一场安详的婚姻——和自己的学生涂谷萍组建家庭,开始迟来的“养家糊口”的生活。



果用世俗的标准来评判,这样一位到58岁才向世界“缴械”的男人,令我好奇,却也害怕。


那些被名为“愤青”、“文青”的人,难道不总是秉承着与常人相异的价值且引以为豪,以致会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么?


那些被名为“老愤青”、“老文青”又经历坎坷的人,难道不总是愤世嫉俗、阴郁绕身么?


那些被名为“老愤青”、“老文青”又经历坎坷,还能备受景仰成为公认的大师级的人物,又难道不是极难对话的么?


然而,在采访他之后,金士杰却为我树立了一种打破既定想象的个体存在方式。


他聪慧、稳妥,采访前会先问:“你看过我的戏么?”,以确认这次访谈的共同语境。


他真实、坦诚,承认自己有“很多个抽屉,安放一些阴暗的东西。”


知道何时该释放纯粹,何时不需。他知道该以何物为傲,而何物不该。


他真实地面对自己,他承认,若问这一生想留下什么,在面对上帝和自己时的答案是不一样的。


他能处理身体里复杂又尖锐的属性,将他们相互融合,而又浑然一体。



他尖锐而又理智。


十几岁就抗拒联考的金士杰的反叛,并非源自青春的荷尔蒙,他对此有非常理智的认知。


我不知道“愤青”两个字有什么不得了的定义,但概略地看,应该是这回事吧。


但我的愤世嫉俗、所谓反抗体制的东西,也不像一般愤青的情况,多数来自我和我自己的角力,我觉得我看不过去。


比如我觉得高考这种事情剥夺求知的乐趣,我不喜欢,所以去读专科。我就是跳了一个轨道。我依然合乎了社会的要求:人在几岁前应该做什么,我还是在读书,也没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我妈妈是基督徒,所以我也合乎对一个基督徒家属的需求。不过某个年纪也有反叛。我是在乎的宗教的,但我追求的位置改变了,之后也进进出出。这算反叛吗?我觉得是进步,因为我继续在研究,追求不同的答案,继续往下走。


也许我的岁数见长,某个阶段,又觉得左边比右边好,就往左边走我觉得跟着心灵的进度走吧。


我有时候被老人家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流行文化、新的科技产品,电脑、车子房子,我不爱那套,我就不跟。也不代表我不需要衣食温饱,只是程度上,每个人走十步那我就走五步,也可以。


我有抵制的东西在,但不是为了愤而愤。我没有跟着潮流在走,也没有觉得我的傲骨是很重要的,只是追随我的头脑,我选择我该做的事情。我不是故意不合群,虽然有这个倾向。当我发现合某个群是错误的事情,就不能这样勉强自己。


金士杰在兰陵剧坊


他有恐惧,但是能够面对。


面对死亡都会恐惧,都会想躲避,每一个老人躺在病床上倒数计时,自古以来人们都不是那么有勇气的,围绕床边的家人们也是非常恐惧的。


它是值得恐惧,然后我们要面对它,当你一直不敢去面对它,你的恐惧就不会有一点改变。你面对他不见得不恐惧,可是可能会改善,而且可能学习着这一步一步坦荡一点。


也许仍然会脆弱,强烈的不舍。我们无法一步成为神仙,成为圣人。但是要学习如何进步吧。也许当一天,这种课程成为全世界每一个人的课程的时候,也许这个题目有更进阶班,也许会有研究所。于是人类就会一步一步地学会面对死亡这个可怕的题目。我们永远该学,因为这是千古以来人类解不开的结。


有的民族不是做了吗?比如西藏人,比如印第安人,比如爱斯基摩人,有些地方的人,他们对于信仰有别的解释,他们对于生与死有别的解释,于是他们可能比我们更能够豁然大度,或者跳脱一点,那我们也可以试着做一点调整吧,不是说谁谁谁一定对的。与其我们在原地固步自封,永远恐惧,其实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个功课慢慢处理嘛。


其实我身边已经有类似的这种讯息,有些朋友们在死亡前,他办了一个亲友的party。走之前就做追悼会,大家一起来讲一些心中对你的感受,目前对你要离开我们的一种感受等等。party还规定在场所有人不能掉眼泪,要欢笑,要穿有颜色的衣服,请不要让这个会场过于肃穆,我们是来欢喜的。因为我们喜欢你。



金士杰在《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


他有暗面,却十分清醒。

非常夜深人静的时候扪心自问一些东西。也许我们一辈子没有原谅某一个人,一辈子痛恨生命这件事情。


因为太不公平了,太多委屈了,太多不正义了,太多历史的冤狱了。马路上全是冤魂,看不见而已,古往今来的。我们对生命有时候是诅咒的。


我们对一些小事情,小题大做,跳脚,吹胡子瞪眼。也会撒谎、背叛。有时候简直是看到路上有个人跌倒,不想去扶他。


父母亲将亡,也许我们心中有个潜意识,他们赶快亡,我也赶快忘记这件事情,才活得比较安然一点。免得我活得紧紧张张,一直不安,一直摧残我的健康。


许许多多不见天日的事情,但我们把它处理在某个抽屉里,用塑料袋装好,所以看起来活得还挺OK的。


我们应该跟谁拥抱,跟谁道歉……这个题目有更大的宗教光芒在里头,但也不必说的过度复杂。这就是我和小我的一个对话。是很有力量的回望心的方法。如果停在表面,会听不到声音。


如果那个抽屉能打开看,是最好的事情了,但不见得立刻做得到。要过好多年,在某一个异国的街道,才想起当年某个事情,失之交臂。


成长是一步一步的。学会打开抽屉,会加速成长,而不是找更多理由推脱,延迟延迟延迟,拒绝长大。我们会学会心态更成熟一点。


成熟的标志是给别人看的。但更应该要自己知道,我在感受什么,面对什么,我打开了几个抽屉。


我在写剧本或散文的时候,可以找的出来,有的东西我是躲藏的。一写到那儿,就用某种字滑过去,包装过去。文字就会停下来,角色就打结了。就检查为什么对这个人物认识那么浅、那么片面。整理的时候发现,是我的生活没整理好,怪不得作品上打结了


成熟的标志更大的意义,是自己给自己的。别人怎么认的出呢。不是太一眼即知的。医生问病也要问好多次,绕绕半天,“下礼拜再来,再来”。


想透也是很重要的,要找机会去做它。我终于明白我可以原谅你了,那就可以主动先跟你说话了。你就不敢,对不对,哈哈。蔺相如走向廉颇,敢在你面前扮演输家,说,我输了,请原谅我。蔺相如这样做是愉快的,当他想的时候,就是愉快的第一步。这样并不容易,谁想做第一个低头的人啊。


(也许到最后都会放下,会克服了。)


也许,也许,也许。我不会用“克服了”这种时态,来说明我已经完成或正在完成。


我们一步一步走,从小大到都有亲人或友人离开过我们,我们也在某些场合大哭,有时几个月都不太想说话,收拾那个破碎的心要花很长时间。每个人都没上过这种课程。要问我,我也有,我也在学习,有时觉得自己有点进步,有的时候发现很多年之间题目就是解不开,我还在一步一步地试着。会吧。



金士杰和好朋友顾宝明。在顾宝明将要上的新戏《接送情》的发布会上,金士杰帮他站台的样子好帅的说。


他在创作上注重纯粹,绝不敷衍。

当时兰陵活了十年,解散了。我觉得解散就解散了,也没有真后悔。因为我觉得当时的情况已经做“饱了”。


一个公司企业来讲,是要乘胜追击的,累积累积累积,我没有那样的需求,也没有那样的责任感。我对艺术的兴趣是比较“小我”一点的,觉得我对的起我的创作比较重要。我的创作在那个时间已经可以了,需要翻开新的一页,让自己跳脱一下,所以关门大吉了。


显然,我在艺术上比较在乎的事情,是那个“小我”和艺术的关系。一直是一个孩子在玩游戏的,玩性。如果那个玩性不存在,或者玩性的光芒褪色了,我就开始退缩了。哪怕每个人跟我招手“再做下去就可以成立大公司、买一个房子”,我不太在乎那些东西。

我想保持作品的纯粹度。假如带着这个事业性、功利性做它,就会打折扣。纯粹性,我极重视。


我在外面看别人的作品,一旦看到那种色彩,就很冷感,觉得索然无味,我干嘛看你,多一秒钟都觉得眼睛累,跟你聊天都想掉头而去。不好玩!不要浪费我生命跟你扯这些东西,道不同!


现在创作的欲望也还在,虽然忙着照顾孩子隐藏起来,但我知道它是在的,一息尚存。但我一直是挑三拣四的,不会轻易下手。没有适当想表达的东西,就一个字也不会写。


我们为什么要表达?不是为了证明我会舞文弄墨。是你和世界相处的关系。像一个滑稽的相声剧本,离开这个房间,很多人都会去做,那我需要去做吗?地球上没有你也很热闹啊。


我要感觉到有什么是,我要做的。当感觉到有跟作品向你招手,我会去准备,但是,要准备。换句话说,动作会慢一点(微笑)。


对作品,完全是私心的感应。面对自己写过的作品,看过的作品,都已经有了。不要抄人家,也不要重复自己。文章永远有更多更多的空间等我们的,写不完的。有时候很容易在别人走的地方踩来踩去,其实是拾人牙慧,或者捡自己现成的、已经建立好的东西的便宜。我觉得,不来劲、不吸引我。我把作品看成自己的孩子,必要时候才生,别乱生,生一窝干嘛。


这方面不认为我是很对的,但是我个人的一种感受。


当然干这行我们对自己的技术,尖锐度,爆发力都是在乎的,久久不上擂台不练功也要小心。这种责任感使你常常检查自己。因此我们平常读书、待人接物,生命中每一分每一秒的感应能力,面对全宇宙,不可以做一个反应太慢的人。不可以做一个守成的生物。要有每天都开拓新局面的期待心。


简单说,我们是每天活着就会“写日记”的人。抽象的“写日记”。当发现今天的日记重复昨天时,就等于没有写了。



金士杰在《外滩佚事》中饰杜月笙

无疑,金士杰是位对世界、宇宙极为敏感的人。他的言谈、举止,一切的一切,随时都浸润着馥郁的感受力。



《北京青年报》2015年8月30日


同时他又具备强大的理性,使他能了然社会世俗的需求,又能很好地处置俗世和自我这两者,因此可以反过来很好地保护自我。



他曾说“我宁愿出卖苦力,也不出卖头脑”。也许正因这样的自我保护,他一生保持着极致的敏感度。


他喜欢穿哥哥的旧衣服,因为“里面有人的味道”。


女友叶雯过世的第二天,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我的世界不甜了。”


所有的这一切,成就了他在表演上的多面、精准,以及深不可测。


《暗恋桃花源》里的情天大圣江滨柳。。。



via 毒舌电影


《剩者为王》里的慈祥坚毅大独白煽泪不偿命的父亲。。。


《剩着为王》


前不久,又给带着故宫走APP拍了个玩穿越的广告短片。




这个愁容满面的表情大概可以叫“#老年人卖萌的正确方式#”。


金士杰在表演艺术上,有高超的敏锐和技艺,也可以分辨“哪些东西是靠思考,逻辑;哪些东西是靠直觉,哪些东西是靠荷尔蒙,哪些东西是靠潜意识,哪些东西是靠彼此面对面的沸腾来完成的东西。”


但是他创作的源泉,则是生活:“艺术不在云层上,是人贴着来的,非常平凡,非常肉身,充满汗的味道。”


他把复杂和敏锐献给了艺术;当面对生活,却竭尽全力把那许多不同的自己收纳起来,让他们和平相处,尽管这并非易事。



当问他希望成为怎样的人,他说:

跟"私我",隐秘的那个我,和平相处,是一辈子的功课。无论50岁、70岁,还是90岁……和自己达成协议,密切来往。

现在的他,自称最大的快乐是看孩子成长,和在厨房洗菜剥菜,“这个动作充满了童年的回忆。在厨房厮混,是种赖皮……是种可以躲避时间的责任感的东西”。


他说,现在是他人生阶段中“最圆满的状态”,尽管生命中有不同的登峰造极的愉悦,难以比较,但他愿意把“最”字给予有了孩子的现在,“孩子太鲜亮了。很奇妙”。


当问道“如果生命要留下一件东西,希望是什么”时,他回答说:


面对我自己,我觉得是作品。我不跟别人比,完全跟一个看不见的我对话,会说是作品。


这非常自私,这是自私的最大极致。是的,作品才会使我含笑闭目。才会觉得,我的这一生走完了,留下一个印章,那个印章是它。


这样讲确实要关着门讲的,很容易让自己脸红。第一个,我没有那么伟大,我的作品只是追求更让自己满意,更让自己觉得:它是我的。虽然我也尽责去这样做,但并不够屌,它只是抄的。


但我不否认,我是有这个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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