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莎乐美，是超前于百年的存在

第四届德国电影节于11月11日在Audi City Beijing开幕，随后一系列影展活动在北京、成都、深圳三座城市展开，为期半个月。德国电影节由德国电影协会和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中国）联合举办，自2013年举办第一届，旨在提供德国当代影坛佳作，加深中德文化交流。

《恋上哲学家》是德国女导演考布拉·卡布里茨-珀斯特（Cordula Kablitz-Post）的处女作，在这部异常动人又丰沛的传记片中，她描绘了让尼采、里克尔、弗洛伊德这三位文人哲学家疯狂的女人——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的爱恨情仇。11月15日，第四届德国电影节开启成都站展映，《恋上哲学家》正是成都站开幕影片，成都展映时间为11月15日-22日。

日前，深焦DeepFocus影评人在德国电影节上开幕式上采访了导演考度拉·卡布里茨-珀斯特。有关《恋上莎乐美》的深度影评，可参见今日的第二格推送。

采访 | 徐佳含（北京）整理、翻译 | 李鹃楚（烟台）排版 | 阿萌（北京）

受访者：《恋上哲学家》导演考度拉·卡布里茨-珀斯特

深焦：在电影中，请问您是如何选择三位演员来表现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的一生中三个不同阶段的？

 A：我最开始先确定的是由凯塔琳娜·洛伦茨（Katharina Lorenz）来饰演片中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最重要的阶段：从20到50岁。 六年前我就开始考虑，究竟选谁出演这个角色，凯塔琳娜·洛伦茨给我的感觉最合适。我十七岁的时候就读了莎乐美的自传，那时我脑海中就有了对她的一个大体印象了，我花了好久让这个印象变得更加具象。 这个片子英文译名是《In Love with Lou》（直译为“与露恋爱”），很多人也认为她是一个和许多男人纠缠不清，个人生活比较放荡的女人。而我不这么觉得，我认为她是一个很独立自主的女性，她专注于她想得到的东西，她只随着自己的性子走。她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对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锤炼自己的思想、灵魂，研究科学，包括生命后期致力于精神分析方面的研究。

德国女哲学家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

有些人会很强调她私生活很随意这方面，虽然我也同意她是一个很快乐的女性，但是我觉得与人调情，和尼采、和里尔克，也只能算是她生活的一个调剂，绝不是生命中的头等大事。当然，在那个年代，女人如果想要得到一定的社会地位就不可避免地要选择结婚生子的道路。 然而，莎乐美并不欣赏这一点。她曾说过：“我想成为为自己活着的人，我梦想学习更多的知识，发展自己的头脑，教育自己。”不知道你是否了解，在19世纪的欧洲，女子依旧不被大部分大学所接受，莎乐美当时上的瑞士大学其实是唯一一个接受女子的学院。她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在其中学习哲学等课程，并成为那个世纪最杰出的人才之一。她也因为自己的美貌、头脑、智识和有些叛逆的想法而光芒四射，在宗教等各个方面她都有自己独特的、甚至有些激进的观点。她的父亲曾经告诉过她要一辈子做自己，这是她一生的信条，这也令她如此与众不同。

德国女演员Katharina Lorenz

所以，这个演员也必须要能够表现她的这些特点，要在智识上有自己的追求而不是将找个老公作为目标。我觉得凯塔琳娜·洛伦茨有这样的能力，她有一种纯净感刚好可以很证明地表达这一点，并且她需要笃定、坚信一些事情，甚至有点儿理想主义者的左派。她在维也纳从事戏剧方面的工作，这也是我很喜欢的一点，她在那边的舞台剧圈算是很有名气的。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在电影方面还没这么有名，不过电影现在她越来越有名了。 

片中因为她最重要，所以别人演绎的莎乐美形象一定要配合她。因此年轻一点的莎乐美选择了丽芙·丽莎·弗赖斯（Liv Lisa Fries）。她给我的感觉就像小妹妹一样，这样很好。老莎乐美的演员其实我们物色了好久，因为有好多演员做了太多整形手术，看起来不像是60岁的人，而我不想要这种不自然、不自信的演员来演绎她。她必须是自如的、强大的、自我笃定的，有点儿酷酷的，但还是快乐的，这是我心里设计的形象，妮可·黑斯特斯（Nicole Heesters）就是这样的。

德国女演员Liv Lisa Fries

 深焦: 您也以编剧身份参与了剧本写作，而电影又好像是莎乐美的一部自传。在剧本创作阶段，您是如何决定采用哪些素材、略去哪些素材的呢？ A：很明显，我们不可能把莎乐美的一生都写在这部电影里，所以我的脑子像过滤器一样工作。而在我看来，莎乐美的一生中最首要的词就是“自由”，以及她思想的自由性。所以我们选择了各种可以体现她这个因素的材料来加入电影，像是她的爱情，婚姻故事等等，都紧紧与自由相连。 我以前一直在创作纪录片式的电影，所以我在尽全力保持她原来的样子，而不是我臆想中的她，我想创作出她本来的样子。我上网搜索了许多资料，采访了一些人，看了她的自传。 在这里，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在她的自传中，她并未提及自己的感受，她只在陈述事实。所以其实还是需要我们来想象出她的喜怒哀乐。我们只能猜测在事实的背后，她当时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会如何回应？ 我们只知道她曾经怀孕，也知道她知道自己不能生下那个孩子。这是我们知道的事实。可是她当时在想什么呢？这只能由我们来猜测、虚构的，像一场心理游戏：你觉得你爱一个人、想一个人到极致时，你便可以和她的情感共通，她的情感你全都知道。

《恋上哲学家》剧照

深焦：所以您是说您看到过她的信件吗？ A：是的，有一些她的信件是已经集结成册于欧洲出版了，我们会将她在其中说过的一些话在电影中重现。她的信真的很有意思，里面讲述了许多她的愤怒啊，爱情故事什么的，她真是太疯狂了，在信里面写了折磨的。重现这些话这样会让整个故事更有真实性。 深焦：影片中充满了令人感动的诗歌，请问您是如何选取的呢？ A：这些诗是里尔克真实写给她的，还有一些是在她自己年轻时候写的。因为我们不仅仅是想要表现莎乐美这个人，更是要表达她的作品，所以一定会有一些她的作品穿插于其中。 

说实在的，我觉得我都能光拍这个拍上十个小时呢！关于她的爱情呢，这其实也是个很有趣的事情，有一个永恒的问题就是你如何能够既保持自由，有彻彻底底地爱着一个人。莎乐美曾经努力的尝试，但她并没能处理的很好。

我也不知道，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长久的真爱，就像是明明说好海誓山盟的情侣两年后就又和别人在一起，也许这就是事实吧。莎乐美其实也不相信爱情会是永恒不变的，不过她确实和不算是她丈夫的人度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啊，估计这也很特别吧，哈哈（笑）。

 深焦：《恋上哲学家》在上海电影节举行了世界首映，很多观众也在那时领略了影片的魅力，他们对您的评价很高。他们特别反映了您电影中的摄影好得惊人，请问您是如何选取摄影师的呢？ A：我选了他因为他以前有制作纪录片的经历，而且我也很喜欢他对于光的控制，这与我对电影的要求很符合，我们都想让电影看起来很真实。当然，在制作年代电影时，许多人会选择将电影做成黑白的，可我们没有那么做。 

我们认为鲜明的色彩刚好可以表现她那欢乐的生活，那种喜悦感。为什么要去掉它们呢？所以观众可能会很喜欢这一点。哦，不过在德国1930年那段很黑暗的时间里，莎乐美的生活不是很如意，身体也不好，所以在那一段我们暗化处理了电影。

我的摄影师Matthias Schellenberg真的很专业。我们经常会在片场让演员先自由地进行尝试，而不是告诉他们“你去那边，他俩在这边”，我们只想让他们来表现很自然的，没有条条框框的感觉。当然，有了Matthias对摄像机出色的掌控力，这一切才得以成真。

《恋上哲学家》剧照

深焦：据我所知，这是您的第一部长片？ A：是的。 深焦：您之前执导过一些纪录片？您拍这个剧情片的感觉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A：我觉得这其实很刺激，我本来很紧张，第一天开始拍摄前，我就自己在想：如果演员们都不听我的怎么办？但其实他们都很专业，在拍摄前我们进行了一些排练，这为之后的工作有了很好的基础。一切都很顺利。还有我之前在德国其实也知道如何调整长电影，所以我也不算是完全的一个新手吧，哈哈。（笑） 深焦：在您决定创作这个电影的初期，资金来源如何呢？有碰到什么困难吗？ A：我们其实资金蛮充裕的，我们有来自德国和奥地利的资金。不过最起步的时候还是费了好多劲啊，像是瑞士、意大利什么的国家都拒绝了我。从最开始有想法，到电影制作出来整整花了我六年。 深焦: 我知道您将这部电影的世界首映放在了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我特别惊讶，想知道您为什么会选择在上海首映呢？ A：其实我就是很喜欢上海啊，虽然之前没来过中国，但是大家都和我说上海是个很美妙的城市，我就想：何乐而不为呢？而且，一想到会有亚洲人看到我的电影并且真的很喜欢他们，我就觉得无比荣幸。 深焦：可是您作为一个德国人，为什么没有先选择在本国或欧洲上映呢？
A：是这样的，我是一个第一次指导这类电影，所以不是所有欧洲电影节都会给我发邀请函。但是中国会很喜欢历史题材、传记题材这一类的电影，所以上海电影节对于我而言是个好选择。像柏林电影节就会说“我们对你的想法不感兴趣，它有点太老了”一类的话，可它不是老旧版本的啊。对我而言，这不是一个传统的历史片，它其中其实拥有很强的现代性。因为莎乐美是超前于百年的存在，所以说即使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她也应该很合适这个社会。 深焦: 所以正式因为莎乐美的这种特性，才令我们在当今解读她的故事依然完全成立。 

A：对，这其实也是我很大的一个期望。对于我而言，我从未将莎乐美和她的过去分成两部分看。你记得电影里有一幕是在一张明信片上，莎乐美周围的景物都是静止的而只有她在动吗？那就是一个关于所有人都死了而只有她还活着的暗喻。所以她也其实可以和我们在一起，在这个世界。

 

《恋上哲学家》剧照

深焦：现在女性主义变成了欧美电影中炙手可热的题材，其实《恋上哲学家》除了历史和传记两个特点外，也可以从女性主义的角度解读。 A：其实我没有什么过度的思考，我就是觉得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身为女性，我对女性的故事会更敏感，更感兴趣。我之前做的纪录片也几乎都是关于女性的。而且我也很喜欢强势女性的故事。哦，我还有一个新的电影想法呢。 深焦：这个您一定要讲讲（笑）。 A：哈哈，其实这还是个很初期的想法，我现在就把你的场景从过去转向未来。时间是2030年，地点是柏林，有个像川普一样的人开始当权（笑），所以在柏林也有内部战争，他们想要再次压制女性、移民的权利，每个人都必须为了自己的权利而战。不过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做出来（笑）。

深焦；那您会考虑和中国的导演合作吗？ A；当然，为什么不呢？不过我觉得这个不会是说说就能成的事，肯定会挺麻烦的。 深焦：在今年的戛纳电影节，同样身为德国女导演的玛伦·阿德的新作《托尼·厄德曼》（Toni Erdmann）震惊四座。我们现在也能在银幕上看到越来越多女性导演的作品。就您自己的工作经历而言，作为一位女性导演感觉如何？ A：一开始，我的压力蛮大的，但过了大概四周后，组员就懒得和我争了。我一般对人蛮好的，你告诉我你想要的东西，我就可以处理好。有一个人有点反叛，然后我就朝他头上砸了一下，然后他就听话了（笑）。不过到最后，他就超级喜欢我啦，因为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你知道，在最开始，有许多人都会质疑女性的能力，但如果你可以证明自己，一切就会好很多。 深焦：其实我认为有更多女性导演是一件很振奋人心的事。 A：对啊，而且女士会从另一个角度来陈述故事。像是许多男性导演不会很注重女性角色，不用她们来引出故事的主线，而我就会很注意运用女性角色。 深焦：您会觉得有一个不同的角度大大帮助了您的电影创作吗？ A：我觉得我也可以通过这一点做出不同于男性导演的电影，他们只觉得女性是辅助角色。同样，这也是给青少年做一个榜样，我们可以说：“看吧，女性也可以做成很成功的导演啊！”这也很有号召力。不过其实我觉得我们不必打着女权主义的旗号，我并不是想要创作只给女性看的电影，好像大女子主义一样，我只是想给观众们一个全新的看这个世界的角度，从女性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 在德国，就我自己的家庭而言，我其实从小到大都被教育着要好好学习，这样就可以做到经济独立，选择自己的职业，而不必一定要嫁给某个人。 深焦：在德国，你们会觉得女性不如男性有创造力吗？因为在中国有许多家长会觉得女孩子就该学文科啊，待在家里一类的。 A：那可不算很开明啊，在这方面德国没有那种歧视，我们觉得男孩女孩都一样有创造力。也许有天中国人也会改变他们的想法吧？

- FIN -

《恋上哲学家》一片，可以在今年的德国电影展上看到，影展在北京、成都、深圳三地的排片表如下。影展期间，三地还会举办一系列与德国电影有关的活动，具体可关注“德国电影节”官网或官方微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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