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岸 | 爱你的流言 越来越逼近真相
陆岸,浙江桐乡人。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潮》《扬子江》《草堂》《江南诗》等刊,出版诗合集《无见地》。入选《天天诗历2020》《70’后中国汉诗年选2018卷》等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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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期的情书
我和你一样独处
白天与夜晚一样安静
一年仍有四季
蒙面的冬天更加漫长
道路和天空越发宽阔
熙攘的人心从未改造
河水还在石上流淌
石头那么多棱角多像你尖尖的指甲
从前的小村多么遥远
如今的你就在马路对面
蓝天白云也多么遥远
而我却只能远远相望
划伤的永不止河水
汲水的人已永不再来
我爱你,爱你的流言
越来越逼近真相
▍我悲哀地望着你
1
大寒过后
最冷的风声开始流传
道路的入口已被封住
我们关紧门窗
各自围炉煮火
这个夜晚飞翔的竟是倒悬的蝙蝠
2
春天还远未到来
火却越烧越旺
我们一直噤声
直到天明
而有的人忍不住断了气
但入口早已被封住
3
在这座水落也不会石出的空城
除了不说话,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悲哀地望着你
悲哀地望着一无所有的街道
悲哀地望着街道上这个孤零零的人
——这个白发苍苍的环卫工人
他多了一件醒目的财产
一副口罩
将他的沉默包裹
4
总有人
替大家在街道上走
总有人
替大家像往日一样活
▍山中小住
我们终究要在这山中小住
远处仍可看朝阳,落日
近前有半卷书,一掌灯
两个人影绰绰
栅栏外山路逶迤,横卧时松针轻脆
高处的流水总是容易被放牧
此时。我们喧哗,而群山孤独
我们浪费着每一个早晨
又如此清点每一个暮晚
山前屋后,余晖也被一一收拢
深夜里,会起风,会下铁
会有一些春光,一些扬起尘土的韶华
仍不免想起。此刻
群山喧哗,我们孤独
而隆冬的大雪已纷纷挂在了枝头
在山中小住,我们已无处可去
白茫茫的人世
——像所有苍翠的松柏
终究要一夜白头
▍磨刀
刀锋越来越亮
我的磨刀石越来越薄
眼看它磨成了一弯月亮
夜夜挂在你的窗前
眼看你种满了试刀的荆棘
挡在我的来路上
眼看你背过身,轻轻抽泣
给我看
一把空空的刀鞘
▍远方正在下雪
远方正在下雪
从天山北麓下到了南麓
从慕士塔格峰山顶
下到了你的脚上
雪总是那么缓慢下下来
而当你背过身去
会有风来
雪一下子落满大地
只有下雪的时候
人间才是明白的
唯一不明白的是,你说:
“你看着我,我的黑黑的眼睛”
而我现在,正在遥远的南方
我正在想那些遥远的
下雪的日子
仿佛“我的黑黑的眼睛”
也正在下雪
仿佛门外的竹子忽然嘎吱了一声
▍西北谣
西北偏北,是故国是狼烟
苍天很近,轮台很远
走一步是霍去病,再走一步是岑参
一念起楼兰,便黄沙满天~
黄沙满天~
印度洋在南,北冰洋过不来
我的喉咙里有铁,眼前阿尔泰的雪~
只有骆驼刺
只有狼毒花
只有火车轰隆隆~
那么多车厢排着队
那么多慢腾腾
一模一样的脸
我绝望的广阔、伟大与无垠~
固守的胡杨,专制的戈壁
削平的矮房,围困的营盘
天山的石头走不完~
会飞的鹰终究死在路上
无数的我死在塔克拉玛干
西北偏北呀~
无数的我死在塔克拉玛干~
▍旷野之诗
旷野在边
旷野在野
我的旷野远离这钢铁俗世
旷野有无数有名无名的石头
尖锐。近乎肉中之刺
滚圆。曾经迁徙藏北的河床
我的旷野之石,纷纷走动,大而渺小
从千万个地底钻出
一起夯实我旷野的空旷
这蛮荒庞大的地基之上
大风恰好撑起云顶,云顶巨大而分裂
又恰好承受星空之重
我的旷野,驱逐远山和羊群
如今只种植枯黄将死之草
只呼喊扑面穿越荆棘之沙
只踢踏滚滚秋日之蹄
我的旷野
——它徒有天下之大
却有空旷之悲
我的旷野,宛如心脏
▍海边的玲珑芒
在海边的一个湿地公园
秋日正在空中撤退
海三棱藨草、香蒲、糙叶苔草、灯芯草
她们的名字里带草,生的也是草命
季节的弯刀一割
金秋便倒伏不起
而我是来看芦苇的。对,芦苇
这个唯独还在迎风挺立的大草
骨子里带着晶亮的盐
“一个在万众投降之时
也要死战到底的草民”
在海边的这个秋天
我在湿地公园看到的芦苇
是一个大雪未到
就把整个冬天的白捆绑在头上的名字
是“玲珑芒”,在海边的人世
洁白、发光的名字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在刀片般飞来的寒气中呼啸
※引自张执浩《高野上的野花》
▍与刘年康雪等友人在无事溪
武陵源下来,黄沙泉水库安静
那是被团团拦截的缘故
而再下来,三十块石头掷于水中
空隙均匀,溅起无数的大雪
这细微的人间有了暂时的落差
这样缓慢的弧线,在两岸青山之下
我安坐的似水流年,也有了发射的意图
仿佛所有的热闹、此刻的冬阳是飘忽的
而湘西残留的金色笔直坠了下来
在无事溪,我们是如此无事
只有坡度上的水薄薄的承受了一切
▍皂荚树
很久未见皂荚树了
仿佛许多已很久未见的朋友
我的衣服上曾留过她淡淡的香味
而这棵郊外的树已无人知道她的名字
也许无用,便容易被遗忘和废弃
比如这条古老失去性功能的河流
比如这些河埠头摩擦风声的野草
捣衣的青石板长满青苔
为爱的人来到河边的年月
过去实在太久了
而我爱这些久远的无用之物
爱皂荚树高挂枝头无用的洁白
除了金色的失败的叶子,三只乌鸫也在枝头
它们张了张翅膀下的雪。没有这些
它们也将日渐被弄错它们的名字
这条无人的道路因为日渐无用而安静下来
冬日微薄地照耀我
不下雪的冬日也是无用的
这些无用之物让人有小小的欣喜
就像眼前这些晶莹剔透小小的肉体
在失去庇护的枝头
微微摇晃,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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