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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岸 | 爱你的流言 越来越逼近真相

窗户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陆岸,浙江桐乡人。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潮》《扬子江》《草堂》《江南诗》等刊,出版诗合集《无见地》。入选《天天诗历2020》《70’后中国汉诗年选2018卷》等选本。

本文已授权

疫期的情书

 

我和你一样独处

白天与夜晚一样安静

 

一年仍有四季

蒙面的冬天更加漫长

 

道路和天空越发宽阔

熙攘的人心从未改造

 

河水还在石上流淌

石头那么多棱角多像你尖尖的指甲

 

从前的小村多么遥远

如今的你就在马路对面

 

蓝天白云也多么遥远

而我却只能远远相望

 

划伤的永不止河水

汲水的人已永不再来

 

我爱你,爱你的流言

越来越逼近真相

 

 

我悲哀地望着你

 

1

大寒过后

最冷的风声开始流传

道路的入口已被封住

我们关紧门窗

各自围炉煮火

这个夜晚飞翔的竟是倒悬的蝙蝠

 

2

春天还远未到来

火却越烧越旺

我们一直噤声

直到天明

而有的人忍不住断了气

但入口早已被封住

 

3

在这座水落也不会石出的空城

除了不说话,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悲哀地望着你

悲哀地望着一无所有的街道

悲哀地望着街道上这个孤零零的人

——这个白发苍苍的环卫工人

他多了一件醒目的财产

一副口罩

将他的沉默包裹

 

4

总有人

替大家在街道上走

总有人

替大家像往日一样活

 

 

山中小住

 

我们终究要在这山中小住

远处仍可看朝阳,落日

近前有半卷书,一掌灯

两个人影绰绰

 

栅栏外山路逶迤,横卧时松针轻脆

高处的流水总是容易被放牧

此时。我们喧哗,而群山孤独

我们浪费着每一个早晨

又如此清点每一个暮晚

山前屋后,余晖也被一一收拢

 

深夜里,会起风,会下铁

会有一些春光,一些扬起尘土的韶华

仍不免想起。此刻

群山喧哗,我们孤独

而隆冬的大雪已纷纷挂在了枝头

在山中小住,我们已无处可去

白茫茫的人世

 

——像所有苍翠的松柏

终究要一夜白头

 

 

磨刀

 

刀锋越来越亮

我的磨刀石越来越薄

 

眼看它磨成了一弯月亮

夜夜挂在你的窗前

眼看你种满了试刀的荆棘

挡在我的来路上

 

眼看你背过身,轻轻抽泣

给我看

一把空空的刀鞘

 

 

远方正在下雪

 

远方正在下雪

从天山北麓下到了南麓

从慕士塔格峰山顶

下到了你的脚上

 

雪总是那么缓慢下下来

而当你背过身去

会有风来

雪一下子落满大地

 

只有下雪的时候

人间才是明白的

唯一不明白的是,你说:

“你看着我,我的黑黑的眼睛”

 

而我现在,正在遥远的南方

我正在想那些遥远的

下雪的日子

 

仿佛“我的黑黑的眼睛”

也正在下雪

仿佛门外的竹子忽然嘎吱了一声

 

 

西北谣

 

西北偏北,是故国是狼烟

苍天很近,轮台很远

走一步是霍去病,再走一步是岑参

一念起楼兰,便黄沙满天~

黄沙满天~

印度洋在南,北冰洋过不来

我的喉咙里有铁,眼前阿尔泰的雪~

 

只有骆驼刺

只有狼毒花

只有火车轰隆隆~

那么多车厢排着队

那么多慢腾腾

一模一样的脸

我绝望的广阔、伟大与无垠~

 

固守的胡杨,专制的戈壁

削平的矮房,围困的营盘

天山的石头走不完~

 

会飞的鹰终究死在路上

无数的我死在塔克拉玛干

 

西北偏北呀~

无数的我死在塔克拉玛干~

 

 

旷野之诗

 

旷野在边

旷野在野

我的旷野远离这钢铁俗世

旷野有无数有名无名的石头

尖锐。近乎肉中之刺

滚圆。曾经迁徙藏北的河床

我的旷野之石,纷纷走动,大而渺小

从千万个地底钻出

一起夯实我旷野的空旷

 

这蛮荒庞大的地基之上

大风恰好撑起云顶,云顶巨大而分裂

又恰好承受星空之重

我的旷野,驱逐远山和羊群

如今只种植枯黄将死之草

只呼喊扑面穿越荆棘之沙

只踢踏滚滚秋日之蹄

 

我的旷野

——它徒有天下之大

却有空旷之悲

我的旷野,宛如心脏

 

 

海边的玲珑芒

  

在海边的一个湿地公园

秋日正在空中撤退

海三棱藨草、香蒲、糙叶苔草、灯芯草

她们的名字里带草,生的也是草命

季节的弯刀一割

金秋便倒伏不起

而我是来看芦苇的。对,芦苇

这个唯独还在迎风挺立的大草

骨子里带着晶亮的盐

 

“一个在万众投降之时

也要死战到底的草民”

 

在海边的这个秋天

我在湿地公园看到的芦苇

是一个大雪未到

就把整个冬天的白捆绑在头上的名字

是“玲珑芒”,在海边的人世

洁白、发光的名字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

在刀片般飞来的寒气中呼啸

 

※引自张执浩《高野上的野花》

 

 

与刘年康雪等友人在无事溪

 

武陵源下来,黄沙泉水库安静

那是被团团拦截的缘故

 

而再下来,三十块石头掷于水中

空隙均匀,溅起无数的大雪

这细微的人间有了暂时的落差

 

这样缓慢的弧线,在两岸青山之下

我安坐的似水流年,也有了发射的意图

 

仿佛所有的热闹、此刻的冬阳是飘忽的

而湘西残留的金色笔直坠了下来

 

在无事溪,我们是如此无事

只有坡度上的水薄薄的承受了一切

 

 

皂荚树

 

很久未见皂荚树了

仿佛许多已很久未见的朋友

我的衣服上曾留过她淡淡的香味

而这棵郊外的树已无人知道她的名字

 

也许无用,便容易被遗忘和废弃

比如这条古老失去性功能的河流

比如这些河埠头摩擦风声的野草

捣衣的青石板长满青苔

为爱的人来到河边的年月

过去实在太久了

 

而我爱这些久远的无用之物

爱皂荚树高挂枝头无用的洁白

除了金色的失败的叶子,三只乌鸫也在枝头

它们张了张翅膀下的雪。没有这些

它们也将日渐被弄错它们的名字

 

这条无人的道路因为日渐无用而安静下来

冬日微薄地照耀我

不下雪的冬日也是无用的

这些无用之物让人有小小的欣喜

 

就像眼前这些晶莹剔透小小的肉体

在失去庇护的枝头

微微摇晃,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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