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扶越贫的有些人 | 人间

《人山人海》剧照

国家的扶贫政策下来了，不少人趁着这股东风脱了贫，但有些人却拿着政府的全部低息贷款做了别的事，等到了还款日，他们傻眼了……

2014年刚过完年，镇政府争取到一项“打造苦水玫瑰基地”的国家级扶贫政策。农民自愿出地，国家出钱买玫瑰树苗，而且每亩地再补贴几百块钱。不仅如此，参与项目的农民还可以向国家低息贷款，每户可以贷5万元，3年内还清，贷款的利息还不足银行的三分之一。

消息一出来，村里就炸开了锅。村里的土地土质不好，种啥都没产量，村民们正发愁呢。政策一下来，老村长就拿着一个烟锅子，挨家挨户地通知，不到一个月，政策就全部落实了。

正值春耕，大家对政府发放的玫瑰树苗充满了期待。有几户人家把自己所有的土地都种上了玫瑰树苗，小树苗不用费心照料，头两年不开花，只要拿着国家的种植补贴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其实，最让农民动心的还是可以向国家低息贷款。5万块对于西北农村的普通家庭来说，已不是一个小数目。有了这笔基本不用利息的钱，能做不少事儿呢。

1

胡尕娃是村子里出名的好吃懒做。收到贷款的那天，他便拉着婆娘去县城，买了一辆红色的夏利车。回村的时候，在车的两面后视镜上挂了两条大红被面，抢尽了风头。

村里人见了都说：“尕娃，还是你会享受啊！”胡尕娃嘿嘿地笑着，“人生苦短，国家政策这么好，坐个小车有啥。”村里人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谁都知道他家还欠着几万块的外债，他的儿子也因为家里没钱给生活费而辍学，现在在新疆的工地上打工。

提到新车的那天，胡尕娃从镇子上买了几斤凉拌猪头肉，还买了一箱白酒，阔气地把村里人都叫到他家去“暖车”，我的父亲也带着一条被面去了他家。

晚上，父亲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脸涨得通红。后来听大伯说，父亲那天喝了酒，和胡尕娃吵起来，认为胡尕娃这样下去早晚会吃亏，于是建议他拿贷款去做点小本生意，可胡尕娃非但不听，还嘲笑父亲有福不享，尽找苦头吃。

父亲红着脸，拉着我说：“咱一点也不羡慕他们，用国家的贷款买车还到处炫耀。要不是你们姊妹都要上学，咱家早就买车了！”家里负债的这些年，父亲一天也没闲过，可是家里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没几个月，胡尕娃的夏利车就被当成拖拉机使了。经常开着它下地干活，车的后备箱里装着铁锹，铁锹的把还露出来半截，后备箱的盖子大开着，在沙石路上跑起来，盖子就有节奏地上下摆动。

农忙时，乡间的路上行人很多，村子里的人一看见胡尕娃的红色夏利车，总是会躲得远远的，不然经过时总能呛上一口的土。

每次看见胡尕娃的车一溜烟地从田间道里驶过，父亲就会停下手中的活，对我说：“看着吧，就这坐吃山空的架势，过不了两年，他连加油的钱都没得。”

2

宋老三是低保户，至今他家还住着土胚房，窗户很小，白天要开着门、揭起门帘，屋里才能亮堂点。

宋老三和胡尕娃一个样，从来不打工，就靠家里的十几亩薄田和十几只羊，一年也没几个收入。看着别人家都住着宽敞明亮的砖房，宋老三一点也不羡慕。“怎么样活不是活？我住在土房里也是一天，你们住在砖房里也是一天，你们能比我多活几天还是怎么的？”只要有人劝他出去打工，宋老三就拿这句“名言”去堵。

这几年政策好，很多人家都靠国家补贴住上了砖房，于是宋老三就眼巴巴地等着国家的补贴，“国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宋老三也参与了种植苦水玫瑰的项目，并顺利拿到了国家补贴的5万块低息贷款。可谁也没想到，宋老三竟然脑子一热，跑到县城买了一辆二手汽车。

村里人也不避讳，当面笑话道：“宋老三呐，你说你，住着两间破土房，还学人家胡尕娃坐小车，你倒是先把砖房盖起来再说呐！”

宋老三早就习惯了他们的嘲笑，他蹲在大门前的石墩子上，点了根烟，讲起了“道理”：“你们知道啥，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等过上一两年，旧房改造的项目下来，我一分钱都不用出就能住进砖房。你们这些愣头青，白白辛苦十几年就盖了几间砖房，还嘲笑我？现在不享受，等再过几年想享受了，身体可就不争气了。”

可这车买来后没享受多久，就“消失”了。

原来低保户的标准中有一条，不能拥有小汽车。宋老三为了像以前一样，每个季度都能享受到国家的低保金，就耍了个小聪明，将自己的车上户到他侄儿媳妇吴燕的名下。可谁成想，吴燕跟县里的一个小老板跑了，只给宋家人发来一纸离婚协议，那辆车自然也就成了人家的财产了。

这事儿对宋老三打击很大，有段时间，他见到村里的人连头都不敢抬，躲躲闪闪的。一直到现在，国家旧房改造的项目还没下来，他家依旧住着那两间破旧不堪的土房。

3

柴老汉是个靠土地吃饭的人，国家的政策一下来，他就将自家的全部土地都种上了玫瑰，并如愿贷到了5万块的低息贷款。

柴老汉有个独子，叫柴涛涛。柴涛涛从小不学无术，是镇上出了名的混混，眼看就要奔三了，连个媳妇儿都没有。柴老汉便用那5万块贷款和家里这些年攒下的10万块积蓄，为柴涛涛“娶”了一门媳妇。

那姑娘的父母说：“拿来15万，你们直接把人带走吧，我们这边也不摆宴席了。”于是，柴老汉带着柴涛涛，拿着那15万，带着姑娘回了家。没有婚礼，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宴请亲朋好友，只是请了几位本家亲戚吃了顿便饭，算是礼成。

婚后，柴涛涛的脾气还是没改，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就把自己的媳妇打得鼻青脸肿。媳妇跑回娘家，娘家人也不待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说结婚之前，那姑娘的父母就撂下话：“只要彩礼拿够数，她就是你们的人了”。

结婚后一个月，柴涛涛去朋友的婚礼上喝酒，可能是听别人说了些什么不好的话，回到家，柴涛涛疯了似的将饭碗连同灶台上的锅一并掀翻在地上。

柴老汉看不下去，说了儿子几句，柴涛涛就借着酒劲撒起泼来，“我的家里还有你说话的权利？不想待就去下面找我妈！”看着儿子如此绝情，柴老汉心里憋屈，当天就喝了一瓶“百草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逼死亲生父亲这事儿一传开，村里炸开了锅。村里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都嚷嚷着要给柴涛涛一点颜色看看，村里的老人劝：“人都没了，你们打他一顿又有什么用？那种混混还是少招惹的好。”后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4

两年间，扶贫政策也给村里带来了一些好处。有人利用贷款在镇子上做起了小买卖，有人搞起了养殖，村里有不少人都趁着这股东风脱了贫。

直到今年年初，一纸还款通知打破了村子的平静。

刚过完年，参与贷款的人都收到了政府的还款通知，大多数家庭都按时还清了贷款，但还有一部分“钉子户”耍起了赖皮。

当初贷款的时候，每家都要交1万块钱的押金才能贷到款，等还清了贷款，押金才能要回来。不仅如此，只要村里还有人没还清，那整个村子贷款的人都拿不回押金。

政府接二连三地发了好几次催款通知，但那些“钉子户”还是无动于衷，于是就派人亲自到每家每户去催。

那天，镇政府的人到村上催款，胡尕娃刚从镇上喝完酒回来，借着酒劲，把车钥匙扔给镇政府的人，“那5万块钱我就买了个车，也没跑多少公里，反正我现在是要钱没有，要命不给，只有这么一辆破车，你们看着办吧。”

镇政府的人又去宋老三家。还没等镇政府的人开口，宋老三就先埋怨起来：“国家的旧房改建工程我都等了好几年了，到现在连个音信都没有，莫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贪污了工程款吧！”

镇政府的人苦笑，“老乡呐，国家旧房改建工程也得有个过程嘛。再说了，现在人们条件都好了，你还住着土房，就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吗？”

东拉西扯谈了半天，宋老三终于同意将自家的羊卖了来还款，当天就叫来了羊贩子，将还款的事情处理完毕。

那天晚上，宋老三不知在哪儿喝了酒，喝得醉汹汹的，横躺在大街上，嘴里一直重复着：“当初就不应该贷这个款啊……”

后来，政府的人去了柴涛涛家，柴涛涛撂下话：“这钱是我爹贷的，有本事你们去找他要，又不是我贷的款，凭什么找我？”

村里人都在背地里议论：“狗日的，你爹贷款还不是为了给你娶媳妇！现在你爹死了，钱又没带到土里去……”

5

后来一次我放假回家，那天太阳很大，烤得人浑身油腻腻的。正赶上老村长在村头开会，他发动村上的人，一起去劝胡尕娃和柴涛涛还款，说是镇上下命令了，要是不还清贷款，以后有什么项目就不考虑我们村了。村里人也着急，这两家不还清贷款，谁家的押金也别想拿到。

人们议论纷纷，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一个可行的法子。到了晚饭时，人们陆续散去，只留下老村长和好事的我。

老村长用旱烟叶填满烟锅子，眯着眼，“吧嗒吧嗒”抽完了一锅旱烟。“嘿，扶啥贫！国家难呐，有些人就是越扶越贫！”老村长在鞋底上磕掉烟锅子里的烟灰，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再后来，我断断续续从家人的口中得知，胡尕娃和柴涛涛两家的贷款仍未还清，滞纳金和利息已经很多了，老村长还在不断地做着这两家的工作，但至今无果。 

编辑：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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