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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江城,在万里之外 | 毕业设计

人大新闻系 RUC新闻坊 2020-09-04

编者按


本文系人大2016级本科生万思成的毕业设计作品,为RUC新闻坊毕业设计系列的第六篇,文章于4月14日定稿。


口述 | 陆子安

采访、撰文 | 万思成(环境学院)

指导老师 | 唐铮


上西区107街距离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步行只需不到10分钟。这里是陆子安一个人居住的地方。一个月前,她因疫情搬离学校宿舍,来到这里。


对留学生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春季,而对生在武汉的陆子安来说,这种艰难更深一层。取消回国过年,她在大洋彼岸为身处武汉的亲人担惊受怕;而两个月后,她的室友确诊了新冠肺炎,她作为密切接触者,独自一人在全美疫情“震中”纽约居家观察。随后等待着她的,还有比历届形势更加严峻的毕业季。


她并非不想回国,但在自己买的三张机票均被取消后,她接受了只能暂时留在纽约的现实。揣着一张7月回国的机票,她沉静地在107街等待夏天的来临。


以下是陆子安的自述。



武汉:家陷疫中



我是陆子安,是一名来自武汉、目前在纽约的留学生,今年即将从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毕业。


我最早关注到国内疫情是在去年的12月31日。那时我从微博上看到一系列新闻,说在武汉发现了不明原因的肺炎,与华南海鲜市场有关,还说武汉出现了疑似SARS(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又称“非典型性肺炎”)的病症。第一次看到这些新闻时我没有当真。


12月31日晚上,我与几个朋友一起跨年,通宵玩了一整晚。1月1日早上八点多,我看到了新京报官方微博发的一条新闻,称“武汉肺炎涉事市场周边口罩断货”。我把新闻发给父母,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爸爸回复说,“不确定是什么病毒性肺炎,不会是非典。没事,你放心,我们就是三点一线。”


图1  新京报官方微博1月1日发布的新闻。(受访者供图)


我和家人们当时都比较相信后续公布的“可防可控,没有人传人”的说法,而且我家距离华南海鲜市场很远,出事前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市场,所以我们当时都没有很重视。1月11日,我告诉家人3月放春假时想回国,他们还表示会等着我回来。


但1月17日早上,我爸爸转给我一篇题为《由武汉病毒性肺炎来谈谈冠状病毒感染》的文章。这是一篇自媒体科普文,普及了一些冠状病毒知识,包括病毒类型、感染症状、传播途径和预防诊疗方法等。我当时没有及时回复他。过了一小时,他在微信上对我说:“姑娘:如果疫情没有很明显控制,你就不要回吧!”


我觉得很突然:爸爸这样讲,事情是不是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一些?但当时我还惦记回国的事,就回复他“再看吧”,并反复叮嘱他们一定要戴口罩。


1月18日晚上,一篇BBC的新闻称武汉预计感染的人数有1700人,比国内报道的多很多。我转发给父母看时,爸爸觉得这条消息不准确,说这个肺炎在“武汉并没有引起大的恐慌”。


但我当天看到国内新闻,已经有从武汉回到上海和深圳的人确诊。我认为这些人不可能都去过华南海鲜市场,所以在武汉应该有更大面积的感染。那段时间,我经常在家庭群里转发科普文章和新闻报道,提醒他们注意防护,叮嘱他们尽量不要出门。


按照流行病的传染规律,我家一家子人都是高危人群。


我外公之前生了病,从去年年底就一直在距离华南海鲜市场很近的协和肿瘤医院住院。1月12日到20日,我外婆每天都在医院里陪着外公,我妈妈和大姨、小姨也轮流去医院探视。1月17日,我妈妈那边所有的亲戚都来武汉看望外公,一共8个人住在我们家。


我爸爸那段时间心脏不适,1月15日和17日两天去了感染情况严重的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做心脏检查,18日和19日搭乘了往返北京和武汉的高铁出差;我妈妈20日去人民医院取回了爸爸的检查结果。


而这些,大多是我妈妈在3月份才告诉我的。我此前只知道外公生病、家里来了很多亲戚。妈妈后来才向我承认,那段时间全家都处于“裸奔”状态,外出时没有一个人戴着口罩。


我在微信上一直和家人们保持着联系,也很频繁地往家里打电话。但毕竟隔着很远的距离,我不知道他们的状态,他们的反应有时也让我觉得漫不经心。


一次,我爸爸在群里发了一条讲“吹风机对着口罩吹可以消毒”的文章。我批评他说,“看信息要会分辨一下,口罩反复戴就白戴了!”爸爸说只是为了好玩,但我觉得根本不好玩,说“写这个东西的人又蠢又坏”。


我当时很害怕。尤其是当我1月17日知道一大家子亲戚都到了我家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崩溃了,觉得他们还是没有把疫情当真。


1月19日,我一晚上没睡,在淘宝上尝试了所有链接,下单了包括医用酒精、一次性口罩和N95口罩、消毒喷雾、消毒湿巾、免洗洗手液在内的各种卫生防护物资,以及蔬菜、水果、矿泉水、酸奶等食品,总计有两千多元,一起发往武汉的家中。


临近过年,很多商品的发货时间很长,有的甚至直接说不给湖北发货。许多交易被关闭了,在不同店家购买的几百个口罩全部被取消订单,最后送到家的只有消毒喷雾、酒精棉片和一些吃的。


1月20、21日这两天,亲戚们陆陆续续离开武汉,回到了各自的城市。我父母也托人把外公外婆送到了宜昌,他们本来打算23日也去宜昌,但武汉刚好在那天封城了,于是就留在了武汉家中。


封城消息发布时,纽约时间是下午,但国内已经是深夜。我第一时间看到了,马上和两位同在美国上学的高中同学联系,商量要不要叫醒家人,让他们快点连夜走。


那两位同学中,有一位想让父母走,但母亲是干部,不能离开武汉,于是双亲都留了下来;另一位当时人在上海,正准备回纽约上学,但护照仍在武汉的家中,他父母23日凌晨四点从家出发,驱车一天一夜到上海给他送护照,借此离开了武汉。


当时我很纠结:虽然武汉疫情严重,但我觉得离开反而会更危险,可能在途中交叉感染,而且在外面不如在家里生活得舒服、方便、有安全感。


最后我并没有叫醒父母,因为觉得其实也没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现在觉得这个决定很正确:当时家人留在武汉其实很安全。封城后我父母连门都不出,几乎杜绝一切外界接触,全由他们的工作单位给他们送物资。我从网上给他们买了十斤梨,到货后父母不敢取,过了两周才去拿,梨已经全部烂掉了。


春节前的那一周,我心情处于一阵阵的崩溃中。有时候会觉得,一定会没事的。有时又会觉得,疫情这么严重可怎么办?


当时我很敏感,经常觉得被冒犯,那是一种其他地方的人很难感同身受的体验。一次,有哥大的同学在微信上发给我一张僵尸的图,配文“现在你眼中的武汉人”,并对我说“幸好你假期没回武汉,不然我都不想见你了。”


我敷衍地搪塞过去了。尽管知道她只是开玩笑,但当时我无法接受这种话。


而且当时临近开学,我很怕同学们问我疫情相关的事情,无论是美国同学还是中国同学。比如被问到“你的家里还好吗”时,我知道大家期待的答案是“没有关系”,“没有问题”,但当时我没办法很笃定地告诉大家,我们家都很好,不用担心。


那段时间,我常常整晚失眠。短短几周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武汉疫情,亲人重病,在美国的计划被打乱……一系列的事让我想要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我不想聊疫情的事,也不想见人。


除夕夜,父母二人在家吃了顿年夜饭,拍照发给了我。餐桌上有鱼、胡萝卜、羊肉、一锅鸡汤、青菜和花生米。看到如此丰盛的饭菜,我心里放宽了些。我们打了个视频电话,简短寒暄了几句。三个人都没有心情看春晚。


十几个小时后是纽约时间的除夕夜。当晚新闻学院的七八位中国同学约在一起吃饭。我有点犹豫。一方面是因为情绪不好,一方面是觉得在纽约聚众也不一定安全。


但最后我还是去了。当晚我们在一家川菜馆跨年,一起玩游戏到深夜。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玩骰子,玩得很开心。现在想想,当时就感觉像是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地球另一个半边很糟糕,但在我这个半边里,该有的生活和秩序都还有。


不久后开了学,我和同学们的交流多了,而且确认家人们无一感染,心情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再后来,我想的更多是如何让他们利用好这段时间。我爸爸工作比较忙,加上他还抽烟,所以我让他利用这段时间休息并戒烟。我还给父母布置了“作业”,我和父母会每周各读一本书,并在微信群里分享读书笔记。


图2  陆子安的父亲在外出前“全副武装”。(受访者供图)


虽然家人幸免于这次疫情,但疫情中有些事让我感到很失望。


这次疫情让我看到了武汉行政管理水平的低下。凌晨两点才通知封城,很多人措手不及,一觉醒来恍如隔世。封城后公共交通全部停摆,没有私家车的人怎么办?要上班的医护人员怎么办?只有老人和孩子的家庭如何获得一手资讯?没有工作的人怎么生存?


那段时间我看了很多国内新闻,越看越感到心情沉重。在大的恐慌下,个体的生存和毁灭很可能是无法被看到的。在武汉,人们退回了很原始的状态,需要依靠社会关系网来获得资讯、食物、防护物资、生存。


这么大的一座城市,可以分崩离析到这种地步,且没人能挑起大梁,简直难以置信。我的身份认同感很强,一直对于“大武汉”很骄傲,对自己身为武汉人也很自豪。但这次,从新闻中看到疫情下武汉的混乱,我感到有些蒙羞。


这是我一直为之骄傲的武汉吗?不是说好的“大武汉”吗?



纽约:下一个“震中”



1月份,新冠肺炎在武汉爆发时,我就已经开始在买口罩了。当时我从亚马逊下单了一百个口罩,但一直没有发货,后来订单直接被取消。3月初,纽约开始出现病例,我格外警觉,赶忙又从亚马逊买了一批口罩,之后又陆续买了消毒液、防护服、护目镜和酒精湿巾。


因为家在武汉,我比班上同学更谨慎小心。3月第一周的课,我以各种理由翘掉了,没敢去学校。但有一门课需要做课堂展示,没办法翘。那天我戴着口罩去了课堂,和老师同学说自己生病了。


那次,我发现戴口罩上课很不现实。那是周四晚上的课,从六点到九点连上三个小时。教室只有一间会议室大小,十几平方米,十一二个人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非常拥挤,连开门都必须要门口的同学起身让位。因为冷,大家不愿开门开窗,导致教室很闷。我口罩戴了两个多小时,实在受不了,在课堂上把它摘了。


我当时的想法是,这样没办法继续上课,学校得快点停课。但班上同学的态度都挺无所谓的,因为当时纽约只有个位数的确诊病例。


3月8日,学校向全体学生发邮件,宣布未来两天停课,结束后转为线上教学模式。停课的两天用来让教授们学习使用zoom等在线教学软件,并更改教学大纲。


我本来第二天约了导师帮我指导面试。看到停课通知后,我发邮件问她是否还需要线下面聊。她回复说依然面聊,因为她认为这次指导不属于“课程(class)”。但我有一丝担心,觉得应该尽量减少密切接触,所以找借口说想要更多时间准备面试,希望推迟,导师便答应了。


早在三月初纽约有病例时,我们就聊过疫情的事。当时我们刚结束一场会面指导,谈起武汉和纽约的情况。由于她年龄比较大,我便提醒她要戴口罩,但她不觉得口罩有效果,说自己的肺功能很强健,没有问题。


当时,她引用自己医疗界和学者朋友的观点,认为新冠肺炎并非一种很烈性的疾病。它最大的麻烦不在于对健康造成的危害,而在于其爆发对医疗和经济带来的压力。我想起之前在课下与老师同学们的交流,他们持有类似的观点,比起健康更担心就业形势、医疗紧张和经济衰退——这似乎是纽约甚至全美国看待疫情的主流观点。


3月10日,新闻学院通知全院学生,说“考虑到新冠疫情对学生健康和安全的威胁,今年的职业博览会(Career Expo)变为线上(go virtual)”。按哥大的说法,这是全美最大的新闻相关的招聘会,有很多媒体公司会来。这样的活动关键就在于可以与公司当面聊;但是改为线上,就必须先预约时间段,靠拼手速,先到先得。我记错了预约时段,过了一天就已经没有名额了。


一些已工作的同学来哥大学新闻就是为了职业博览会。如果变为线上,他们来哥大的初衷就无法实现了。至少七八位同学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觉得仅仅为了几个病例没必要这样。几位同学讨论,要集体向学校申请一部分学费退款,一位同学开玩笑地说,如果这个活动改为线上,就把新闻学院楼前的大雕像烧掉。


直到这时,我都仍住在哥大的学生宿舍。我住的是suite(套房),一个大间一共有10个独立的房间,最多能住12个人,大家共用洗手间、客厅和厨房。宿舍里人多而杂,大家也没有很注意消毒和防护。


3月13日,我给宿管写信,问宿舍有无针对新冠肺炎的预防措施,并提出让大家开一个线上会议,讨论宿舍怎样做一些消毒和预防。宿管回复说,宿舍楼一直按照美国CDC(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要求做防护清洁,且正在加强措施。但实际上,措施没有任何加强,打扫的人也没戴口罩地在每一个房间畅行无阻。


3月16日凌晨,我起床上厕所,看到一位外国室友正坐在客厅用体温计测体温,同时不停地擤鼻涕。我顿时很紧张,立即在微信上提醒同宿舍另两位中国女孩留意。


我们三人马上分别给宿管写邮件,说希望可以规划一下宿舍的空间,暂时将有疑似症状的同学简单地隔离出来。宿管当天的回复却是让大家轻点关门,“这段时期大家神经都很紧绷,待在宿舍的时间也更多。为了尽可能缓解紧张的情绪,请各位格外注意互相着想、彼此尊重。”


图3  3月16日宿管对陆子安邮件的回复。(受访者供图)


当晚,一位中国女孩与那位外国室友当面理论了一番,想劝说她做一下自我防护,但她觉得我们反应过度,交谈不太愉快。理论时,两人都没戴口罩。


三天后,这个女孩回了中国,并于3月22日在北京确诊,由此我更怀疑那位外国室友有很大概率已经感染,是传染源。


我第一时间发邮件告知宿管和新闻学院系主任,说有一室友已确诊,另一室友高度疑似。二人都回复称,如果我有疑似症状随时与她们联系。


同时,宿管让我联系校医院咨询防护措施和报备疑似症状,我便打电话咨询。由于我没有家庭医生,校医院建议我先去CDC的网站上做新冠病毒在线自测。


这是一套CDC网站上的指导性自测题,题目包括有无胸闷、气短、咳嗽等症状,近期有无医院、诊所等的工作史,自身有无严重疾病等。系统会通过答案初步判断测试者是否有必要进行病毒检测,而我的测试结果是“无必要”。由于我一直感觉身体没有大碍,也没出现明显症状,所以也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图4  CDC冠状病毒自测题的部分题目。(受访者供图)


但让我不满的是,直到今天,学校和宿舍都没有通知我们这栋楼里有确诊学生。我原以为住宿舍应该是最安全的,集中管理应该最强。但住宿学生都确诊了,他们却都不告知。


这是我搬离宿舍的“导火线”。我原本打算订机票赶紧回国。由于3月28日有面试,我订了两张3月29日的票,打算哪张能起飞就用哪张,但隔天早上全部被取消。


当时我想,走不了了,于是紧急地看房子,在17日租下一套房子,18日搬离了宿舍。


我租的是套一室一厅一卫的单人公寓,在一楼,免去了电梯楼梯等空间的接触风险。纽约租房很贵,这种房型一般是两个人合租的,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我觉得现在谁都不安全,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感染,所以最好互相都别影响。


搬进新家后,我又试着买了一张4月中旬的票,也被取消,所以在公寓里滞留至今。


图5  陆子安的公寓外街景。(受访者供图)


父母听说我室友感染后很担心。父母为了减轻我的心理压力,这才把1月份家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我,让我知道他们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都没有感染,但把我听出一身冷汗。


爸爸怕我有急事,或者想找人聊天时没有人,从我搬离宿舍的第二周开始跟着我的纽约时间生活了一周,每天白天睡觉,晚上起来陪我。


他们还托在美国的朋友给我寄东西。但其实我在纽约的生活情况还算正常。这里外卖、快递都正常运营,超市货品也是平时的正常价格,甚至比疫情下的武汉还便宜。


所以我觉得,危险在远处发生时,它在想象里会比较恐怖;但当危险真的发生在很近的地方,人们其实就不太会感知到它,反而生活如常。比如现在美国疫情严重,我父母很担心,但我没什么感觉;而当时武汉疫情严重时,我很担心,父母反而没什么感觉。



与新冠缠斗三个月后:生活如何继续



从宿舍搬到现在的家将近一个月了,为了尽可能减少风险,期间我仅外出过两次。3月22日,我回原宿舍拿快递,街上的人不少,有一部分已经开始戴口罩和手套了。4月8日,我戴着口罩、手套、护目镜去附近的超市采购,见到的人已经几乎全部戴了口罩。超市限制人数进入,并会给每个进入者消毒。走在超市里,有股很浓的消毒液味道直冲鼻腔。


但我仍觉得,很多美国人对新冠病毒还没有足够的防范。爸爸的一位医生朋友告诉我,我的情况属于有接触史,在国内肯定需要做检测。但我目前没有症状,在纽约就无法做检测。当前纽约的医疗资源紧缺,压力很大,就如同当时的武汉,进医院很难。


这位医生给我寄了些中药,叫“养肺汤”,我父母说这套药方在武汉被验证有作用。我每天喝着,确实会让身体感觉暖一些。


因为可能需要在美国待到7月,我囤了能喝到7月的量的中药,还买了维C、姜茶和连花清瘟胶囊等常见药。家里还有将近一百个医用口罩和大约二十个N95口罩,以及消毒喷雾、酒精湿巾、手套、垃圾袋等等。


图6  陆子安在家囤的部分物资。(受访者供图)


美国的防疫政策重点是多洗手,所以免洗洗手液很难买。3月初纽约出现病例时,我还住在宿舍,宿舍楼供应洗手液,所以我只买了两瓶。搬家后,免洗洗手液必须得自己买,但在超市已经买不到了,现在家里只剩一瓶。我怕用完就买不到了,所以日常只舍得用供应相对还充足的普通洗手液。


我还囤了一些食物,包括速冻食品和煮粥用的米,平时会做一些简单的菜。纽约规定不能在餐馆就餐,很多美式餐厅已经歇业,不少中餐馆的外卖却还一直在送,但我担心会有病毒污染,所以不敢经常点。而且我发现,疫情前点外卖一般都是中国人配送,现在基本上都变成了外国人。我猜测是因为华人更能意识到疫情严重,不太敢出门工作了。


武汉爆发疫情的那一阵子,我比现在更担心和崩溃。现在即使身在疫区,我也不是很怕。因为家人已经经历过疫情,我比同学们提前开始做防疫准备,还会叮嘱老师和同学做消毒、戴口罩、保持距离。


其实我挺享受现在一个人在家的时光,这段时间有种自己在努力生活的感觉。在国内上学时我一直住校,在家几乎没下过厨,来到纽约后住宿舍的那段时间,精力也都是放在学习上。而现在,我自己打扫屋子,自己学着做饭。看见从铁锅边缘窜上来的火苗,有点害怕,但这是种踏实下来的感觉。


我觉得我在过自己的日子。疫情前,我与家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频繁通视频、打电话。某种程度上说,我和家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了。


但每天,窗外都会传来很多救护车的声音。如果要用同理心考虑,我还是有一些瞬间会觉得,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疫情发展到现在,我对未来已经不敢有太多规划了。今年我的打算几乎全部落空:计划3月回国却回不了,想5月回国补之前被偷的美国签证也补不了,今年的毕业照也很有可能拍不了,感觉没有什么可以掌控的了。


我的未来如何安排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工作。我目前在美国有心仪的公司,但那家公司暂时处于停摆状态,不确定夏季能否正常开工。另外,美国政府称疫情可能会持续到6月,且秋冬季可能会有第2波。我也犹豫要不要为一份工作冒被感染的风险。


除了这些,反华、反亚裔的情绪也让我担忧。一位同学前几天给我看了一个Instagram账号,叫Anti Asian Club(反亚裔俱乐部)。一些新闻也提到过海外华人受歧视的现象。尽管我自己还没有遇到过歧视,但还是有些担心。


我有时觉得命运很搞笑,感觉自己被病毒追着跑。这次疫情,虽然我和家人们都没被感染,但全家没有一个人逃过它,大家都和新冠握了个手。


前几天朋友告诉我,中央公园的花开了,很漂亮。现在我为数不多的期待,就是去中央公园看看花,然后尽早回到武汉见家人。


家是我现在最牵挂的。上大学后,我很久没体验过一大家子一起过年的感觉了,今年的经历更是难忘。疫情前的我多少有些“没心没肺”,喜欢一个人到处跑。但现在,我想的就是要和他们在一起。可以说,现在真正感觉到了家人的重要。


当然,还有武汉的小龙虾、螃蟹、热干面这些美食。这些食物在纽约吃,和在武汉完全是不同的味道。我是个没有吃早点习惯的人,但现在很想回到家,在早上吃一碗武汉的热干面。


(文中陆子安为化名)


本期美编:杨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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