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个“抢”字了得》《学高为师 身正为范》《人有病天知否》(辛一)
怎一个“抢”字了得
作者: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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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临近,欲返兰州。T116次火车一票难求,孩子临危受命,火车订票首战受阻。于是微信广求订票攻略悉心备战,次日以最精确的时间,快捷的手法,清晰的语言,简洁的表达,在秒杀的订票者中抢票成功。
我们年轻时的排队已成为历史。
抢,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种技能和手段。是夜不胜感慨,儿时正值自然灾害,吃饭第一碗平平即可,关键是抢第二碗,要压得瓷实,动作慢的锅底朝天,绝无第二碗之说。及至去大西北,物质匮乏,返兰时,大米挂面、咸肉猪油、肥皀香烟、日用百货……大包小包自然不少,加上同事朋友的,多达五、六十包……在火车站前抢站台票,时间一到蜂拥而入争先抢后抢行李架。四十八小时到兰州东站,有彪汉数人先行上车,打开车厢的窗户,到西站时停车两分钟,车未停稳.堆在茶几上的行李悉数推下,连同小孩老人……接站者同步行动,严丝合缝,绝无闪失,动作之敏捷、身手之矫健、配合之默契,令人叹为观止。记得上海火车站视52次(乌鲁木齐方向),56次(东北方向)为“强盗车”,羞于示人而改在车站后面的偏静处上车。
城市公交车拥挤,乘客如飞虎队飞身上车抢座位。猪肉凭票供应,每月每人一斤,有好肉取出时,柜前拿着开好票的手如小山林般举起……卖肉者手提切肉刀居高临下睥视众人。那时卖肉的、开车的,都是谈对象的热门人选。待到工厂实行计件吋,工人们争先恐后地抢工票;食堂偶有价廉物美的饭菜往往一哄而上;大街上有紧俏商品,购者风起云涌;七十年代,买一张卧铺票,没几天几夜的排队,想也不要想……抢字当头,无人能免。评劳模先进,争得面红耳赤;评职称、加工资,更是明争暗夺;施绊子、捅刀子,无所不用其极;脸面全无,斯文扫地。俗话说:过了这亇村,就没那个店。于是不抢白不抢,抢了白抢,白抢谁不抢,不抢是傻子,傻子才不抢……于是乎,抢得天昏地暗,抢的名堂日新月异,抢的手法层出不穷……一纸文凭、一把交椅、一笔钱财、一个机会,千军万马抢得头破血流,人仰马翻。君不见大医院挂号摩肩接蹱,为了所谓的“起跑线”,莘莘学子争先恐后……更有甚者,遇到龙年,为了抢个“龙宝宝”,无影灯下刀光闪闪,“被龙孩"的生命提前破土横空出世……
新房子要抢,死穴亦不能幸免,尸骨未寒纷争已起;一间房子、一笔遗产;兄弟反目,骨肉相残……报载:某省城,商家从摩天大楼撒下如雪片般的优惠券,万人争抢,喋血街头;超市门口,为争抢前十名的优惠粮油,抢得肉绽骨裂,阴阳两隔………
抢是一种社会物资和精神的欠缺,抢是一种利益驱使下的攫取,抢是一种道德的沦丧,一种人性们扭曲,是对文明的亵渎,是对生命和尊严的拷问;当然,对草民而言它也是一种无奈,大概也是生命中的一声叹息………
嗟夫,一个疯狂的时代,怎一个“抢"字了得!
2014年6月于江苏时堰
学高为师 身正为范
----哭镇雄兄
作者: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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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5月29日完成了南下十日行后返回上海的,次日傍晚便收到噩耗,姐夫季镇雄已于29日晚上10点20分撒手人寰……这真是一个凄美的约定。
四月中旬,我在时堰老家。时堰中学因扩建操场要拆除附近的家属区平房,他抱恙前往。那天他坐在沙发上,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极好的仪表仪容,干净如新的灰色茄克,下着熨得笔直的灰色长裤,一头银发纹丝不乱……他用眼神巡视着这间屋子的每一寸土地,这里是他长达几十年的住宅,这里曾经贮满了温馨和欢笑,这里还留存着妻子曾经的气息……
世态炎凉,学校只来个管总务的老师,打了个照面。先生尽管是这座学校资深教师,教学骨干,数学教研组组长,工会主席,市人大代表,市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获奖无数,好评如潮。年届耄耋之年的他,尽管桃李天下,他的学生都曾经是这个学校的校长,但终究时过境迁……
他平静如水。
那天下午,我们隔桌而坐。他洁身自好,不嗜烟酒,身材颀长,腰杆笔直。年前体检,生理指标全都正常,令医生咋舌,毕竟是八十七岁的老人了。不料年后因腹部不适却被诊断出胰線癌晚期,只有三个月的存活期,包括苹果创始人乔布斯概莫能外。他对病情和生命了如指掌,他如面临一生中所有的困境一样仍然选择了平静……病痛的折磨,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拒绝了止痛针,慎用药物。
那天下午,我擦净了桌面,他仍很仔细地支撑着双肘,他是个极干净的人,疼痛迫使他选择了这唯一的坐姿。前不久在东台,亲朋好友悉数探望,探访者深知时日不多,此一走恐为诀别,不忍离去,可他却如坐针毡,疼痛难忍,却不言语一声,亲友道别,他挣扎着送到门口……那天下午,我们的话题很局限,我只是重复着,天暖和了,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他说话一如既往地谨慎,惜言如金。临别我握着他的手告诉他,我还会去东台看他,他摇摇手。我说:我肯定还会去东台的,他几乎明白了我的话意,声音极低地说:谢谢……
这是一个约定,一个对谦谦君子的承诺。
外出旅游,牵挂在心。仿佛是苍天在冥冥中的眷顾,他的生命弥留到了我返回上海的次日。我决定连夜启程,往常我都是到时堰前往东台,此时已无去时堰的班车,我打听从上海到东台的班车,真是皇天佑人,我那个在杭州偶遇的外甥女打听到还有最后一班从上海到东台的班车。
在你生命中每一个相遇的人都可能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扮演一个角色……
匆匆赶路,在中山北路同济大学分院门口,班车如期而至,车很挤,我却如释重负。
车行三个多小时,午夜一点到达东台。灵堂设在家中,先生眼睛还张着,还在看着这纷繁的世界,嘴微启,舌耕终生的老先生还要去另一个世界传道受业解惑?
望着他清癯的遗容,我悲从心生,心里默默说:我看你来了,你一路走好!你马上就可以和我姐相聚……
问君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由于历史和家庭的渊源,我三姐和我同姓,这便又多了一份亲情。她健康美丽。那年我在上海狂吃十根大麻花险些丧命,她奉母命前往上海,抱着我,泪如雨下……然而她却在新世纪钟声敲响的前夕,在学校讲台上猝然倒下,在医院里也只维持了三个月……
文革中,我辗转一个多星期回到老家,我第一次见到我三姐夫,怀里抱着出生不久的儿子,这是一个沉默的男人。
他是江苏泰兴人,他最初的青年时代是在一片山呼海啸的口号声中度过的。他笃信:人生的道路是可以自己选择的……他要求进步,毅然而决然地参军,凭籍良好的启蒙教育在部队当文化教员,复员后考取杨州师范学校,毕业后在时堰中学教数学直至退休……他醉心于数学王国,他把教学当作一门艺术,精益求精,炉火纯青……课堂上连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深得学生欢迎。他是历届高中毕业班的任课老师。恢复高考后,他对高考的题型,布局,重点,分析得近于神奇,四里八乡的学子慕名而来……
他谨小慎微如虎尾春冰小心翼翼,结婚时老家托运的家俱都是转道上海运抵时堰……他努力地改造世界观,把那个家庭淡化到最低点,但家庭的烙印却如影随行,难以摆脱。他夹着尾巴做人,如履薄冰,但终难逃脱那场史无前例的冲击。但他不改初衷,与人为善,上交不谄,下交不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他为人低调,2012年我告别讲台返回老家到东台为我俩姐扫墓。他老了,满头银发,唯身板依旧挺拔。在家人包乘的中巴车里,作为最年长者,他总是抢先一步把自己蜷缩在车后的角落里……
他叫儿子在酒店包了一桌丰盛的家宴为我接风……他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生平如一介小草,却展现出大家风范,望之俨然,即之也温。那天他站在我姐墓前沉默如斯……
如今他也走了,昨天在哀乐的低徊声中,他的骨灰和我姐合葬在一起,天上下着濛濛细雨,为先生哭泣……
当他的遗体焚化后成一堆白灰推出焚化炉展现在亲人面前时,我顿感生命的虚无飘渺,真是人生如梦……
先生来时一丝不挂,去时一缕青烟,一手白灰,两袖清风……
妻子走后,他终生末娶。在江北平原小镇的学校里,多少个长夜如磐,一灯如豆,夜雨敲窗,冬听寒风凛冽,夏听蛙声一片,独自咀嚼着着那份难言的孤独……
2012年底,他遭遇一场车祸,股骨骨折,他坚持不开刀,腿悬空恢复达一月之久……元气大伤。这是一个内心无比强大的男人……
独自居住,儿子孝顺,时常来帮他做饭,贮于冰箱。后顾忌人言,最后几年搬来与儿子同住。夫妻俩悉心照料,在最后的日子里,先生已无法下床,每次如厕需夫妇合力……终是回天无术。
先生一生思维敏捷,反应极快,弥留之际,孙女喊他仍点头应允,随后大口吐血撒手西去……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惜,托体同山阿……
2016年6月1日于江苏时堰
人有病天知否
作者: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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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连襟来访。
十多年前,也是春节,觥筹交错,酒酣耳热,突发龃龉,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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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飘去又来,再次相逄已两鬓染霜。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抿恩仇。把酒換盏,相谈甚欢,饭后去老城隍庙转了一圈。返家后十分燥热,于是宽衣解带,里弄里穿堂风吹来甚是惬意。不料是夜骤发寒热,喉咙剧痛浑身发烫咳嗽不止……连夜喝水吃药,次日喉疾减缓,烧渐退,咳嗽却愈烈。药方偏方双管齐下,收效甚微。一周内,白天尚可,夜晚狂咳不已,咳得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咳得我心烦意乱,万念俱灰……上医院吧,一、两千的药费事小,挂水成瘾实不甘心。一有风吹草动,非挂不可。君不见医院里,挂水者或坐或跷或躺或站于门口或立于走廊……人满为患。兰州茶园里随处可见,马路上也不乏其人;持杆挂瓶者悠哉优哉招摇过市……俨然成了都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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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居之弄堂有近百年历史。鸡犬之声相闻,一人咳嗽惊扰四邻,多有诟病。居室拥挤通风又差,环境简陋……悲催屌丝苦不堪言。初七,毅然返回江北老家,所幸高速公路班车四小时而已。外甥女从医院给我拿来两瓶咳嗽药水,打开瓶盖,熟悉的甘草气息扑鼻而来,十分亲切,好闻,久违了……是夜咳嗽减弱,老家空气清新,住房宽敞,远离了都市弄堂的嘈杂、脏乱……心大悦,自觉病情减轻,两天后竟自全愈。每瓶一元伍角的咳嗽药水在大城市早已绝迹,它的草根身价难登大雅之堂,然而对百姓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治病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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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壶济世千古美谈,商品社会无可厚非,但医药领域的商品意识能否淡一点,再淡一点,则社会幸甚,百姓幸甚……
人有病天知否?
2016年10月6日于江苏时堰
作者简历
辛一(笔名),八岁时从老家江苏时堰到上海读书,十八岁赴兰州支援内地建设,当过工人、调度、计划等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毕业于西北师大后从事教学工作至2012年,同年返沪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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