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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石女》33

2018-04-09 沪生 徐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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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06

老姚的儿子、媳妇经常到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总会顺便带些当地的特产。老姚和婷婷,一老一小,吃不下多少,便带到麻将馆来,给周婶吃。

周婶牙口不好,有段日子爱吃甜食,成天价枣子蜜饯不离嘴,吃得满口牙掉了三分之一,蛀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一也像是风中的蜡烛,摇摆不定,稍微受凉,就牙疼得厉害,腮帮子肿起来,捂着嘴支支吾吾不能说话,去医院挂号看诊,回头贴了止疼消肿的膏药,吃了药,仍是废寝忘食地打麻将。老姚送她的特产,就都便宜了娟慧。

武汉的鸭脖子,云南的玫瑰饼,北京的烤鸭,南京的盐水鸭,成都的米花糖。可好吃了。尤其那鸭脖子。原想着,谁要啃鸭的脖子啊,多脏!多恶心!没想到尝了口,味道还真好。辣辣的,特别爽口,特别入味,特别开胃。吃完两三个,辣出一身汗,额头湿了,舌头麻了,忍不住还要吃,香着呢,闻着就要流口水,比卤的豆干还带味儿。吃完一袋,十足过瘾,结果第二天清早拉肚子拉得腿软。吃不惯辣。

周婶牙疼不能吃东西,但喜欢喝茶。每次老姚带了特产茶叶过来,周婶便喜滋滋地叫娟慧赶紧烧壶热水泡上。普洱、雨花、竹叶青、碧螺春、毛尖、西湖龙井、铁观音、六安瓜片,还有好多记不得名字,泡上一大杯。周婶看着,闻着,喝着,含在嘴里细细品味,眯着眼啧啧嘴,特别悠哉。像极了当年老杨喝白酒的样子。

老姚凑过脸去,有些奉承地问:“怎么样,这茶叶好喝吧?”

周婶点头:“好喝。好喝。这么好的茶叶,我可买不起。买了也舍不得喝。谢谢你了。”

“你喜欢就好。下次有好茶叶,我再给你捎过来。”

“那怎么好意思?这茶叶老贵的。叫你破费了。”

“破费什么呀!都是我儿子出差带回来的。”

“叫你儿子破费了。”

“哪儿啊!又不是他掏钱买的,都是他同事朋友送的,不要白不要,就带回来孝敬我了。我又不爱喝,放屋里也是浪费,潮掉就不好喝了。你不是喜欢吗,就给你送过来了。”

周婶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笑容中颇有暧昧,有点像从前“尤记饭店”老板娘对厨子的那份暧昧,眉目传情。好像两个人心有灵犀,什么都不说,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彼此早就心意相通。

抠门的老钟插嘴说:“别光顾着自个儿享受,也给咱们尝尝。”

要是周婶手气好,赢了几局,便乐呵呵叫娟慧给老钟、郭奶奶也泡壶好茶。

要是她手气不好,总不赢,还给人点炮,就把火气撒在老钟身上,说:“要吃好茶,自己买去。四栋房子,一包好茶叶还舍不得吃?这茶叶可是老姚的儿子,大老远的,从外地坐飞机带回来的。一片孝心!非亲非故的,哪能叫你白白享受了去?叫你女儿给你捎来啊。北京地方那么大,堂堂首都呢,不是挺多好茶叶的吗?她就没给你捎一回?唉!就说生女儿没用吧?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个儿在北京逍遥快活呢,还记得乡下的爹妈?养儿防老!还是生儿子好,结婚成家了也在跟前,凡事都有个照应。”

不巧今天周婶一把没赢过。老钟给堵得没话说。周婶很少说这种难听话,打开门做生意,总要笑脸迎人,但一来,跟老钟打麻将惯了,熟人不讲面子,就爱这么贫嘴。二来,谁让老钟实在抠,屋里个个都不喜欢他,都爱说他两句。周婶说了,大伙儿都呵呵笑。

入了秋,天气转凉,郭奶奶都穿上棉背心了,抱着大红热水袋取暖。老姚咳嗽了两声,周婶便吩咐娟慧:“去煮碗热热的生姜茶来,给你姚叔喝。放点大葱,驱寒的。”

老姚便有些不好意思,说:“昨晚出去喝喜酒,回来晚了,外头风大,有点着凉。”

周婶喝着热茶说:“你呀,一把年纪,也不当心些。”

难得被周婶关照两句,老姚脸都红了,嘻嘻笑笑,眼看一把好牌已经听了,就差个二饼,居然就自摸了个二饼!可他不但没胡牌,反而拆了一对带头的六条出了。

果然,周婶哈哈笑一声,跟前牌一推:“胡了!”朝老姚很暧昧地看一眼,挑挑眉毛,又吩咐娟慧:“生姜茶里多放些红糖,暖身子呢。冰箱里好像还有一包干枣,也洗了一块煮了吧。”

老钟跟着咳嗽两声,说:“娟慧啊,也给我煮一碗。”

“要喝自己回家煮去,我这儿可不是白住的酒店。”

周婶还在气上一圈牌连着给老钟点了两回炮。

“凭啥老姚喝得,我就喝不得?别小气嘛!”

“谁小气了?你小气,还是我小气?老姚给我带茶叶了,你啥时候给我带茶叶?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饭。哪天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我也好好招待你。不然啊,这生姜茶,一块钱一碗!哼!”

周婶就爱酸老钟。

娟慧煮了一大碗生姜茶给老姚端过去,郭奶奶看娟慧勤快,问周婶:“这是你新招的小姑娘?”

郭奶奶是有麻将瘾的。郭老太过世后,她成天来打麻将,几乎到了日夜不休的地步,比从前郭老太还厉害。周婶、老姚、老钟不在的时候,她就到别的桌上去打。不像周婶,牌好就高兴,牌不好就板着脸,横竖都写在脸上,骗不了人;郭奶奶永远一副很深沉的样子,不苟言笑。明明输赢只在三五块钱之间,郭奶奶却总像领导人在决策国家大事,拿起一张牌来,眯着眼看看台面上已经出过的牌,摇摇头,又放下,换另一张牌出。

要吃、要碰、要杠,都是很快的,“吃!”“碰!”“杠!”手脚快得像抢钱,把人吓着。要胡了,反而慢悠悠的,手一抬,老佛爷似的说:“慢些!”跟前的牌一张一张翻开,慢条斯理,笑笑说:“胡了!”手一伸:“给钱吧!”出了铳,便叹息一声,跟前的牌都倒过去,也不给人看,直接推到中间洗牌,数出几张票子来:“钱!给你!拿稳了!”

郭奶奶如此热衷于麻将,心无旁骛,以至于娟慧给她倒了这么多次茶水,她都不晓得娟慧叫什么,口渴了就喊:“小姑娘,给我倒些茶水来!”头也不抬,摸牌看牌。如今却当娟慧是新招来的。

周婶说:“娟慧过来都一年了。你家老太在的时候,她就过来了。”

“不是吧?”郭奶奶想想说,“总记得是个大肚子的姑娘呢。叫小凤来着。”

“小凤去年春节回老家生孩子了。现在孩子都周岁了。”

“是吗?岁数大了,记不清了。自从不当家,不管事,家里事情都交代儿媳妇去办,我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屋里东西放哪儿了都不记得。前两天,床头柜的一个螺丝松了,我找起子找了半天,硬是不记得放哪儿去了。到头来,拿着个老虎钳子在手上发愣,忘了究竟要找什么,究竟要干什么!我这记性哟!越来越不中了!老啦!叫娟慧是吧?名字还不错。哪儿招来的?人挺勤快的,比之前那个小凤干事利索,也不多话。”

“乡下的表侄女,表舅家的姑娘。托我多照顾照顾。就带过来了。”

周婶跟谁都这么介绍娟慧,免得说那一长串曲折故事,太不便。

郭奶奶朝娟慧上下看看,说:“人长得还不错,就是瘦了些,黑了些。小凤就挺白的,身子骨壮实,盆骨宽,屁股大。这闺女屁股太小,不好生养。”

毕竟是老太太,说话没半点忌讳,当着娟慧的面说她黑,说她瘦,说她盆骨窄、屁股小。自己耳朵不好使,说话格外大声,满屋子的人都听见了,呵呵笑,朝娟慧看。娟慧羞得恨不得把屁股收拾了放到柜子里。

周婶说:“农村里干活的,哪有不黑不瘦的?这还算好的呢!刚来那会儿,更黑更瘦。在城里待了两年,不用下地晒太阳,还白了些,胖了些。我这边的伙食可没亏待她!”

“多大岁数了?”

“二十一了吧?还是二十二的?”周婶问娟慧,“今年多大了?”

娟慧说:“二十二了。”抱着婷婷看动画片。过年时候,周婶买了个大彩电在客厅,没事就放放电视剧,图个热闹。

“有婆家了吗?”郭奶奶问。

“还没呢。”周婶说。

“二十二了还不找?不小啦。小凤二十岁就结婚了吧?”

“农村里结婚早。”

“她也找得了。爹妈不着急?”

“她爹妈都不在了。”

“哎哟!怪可怜的……那你这个表姑妈更得给她做主啊。”

“我这不也替她发愁嘛,想给她寻个好婆家,妥妥当当地嫁过去,下半生有个着落。总不能叫人以为,我这个表姑妈耽误了她、亏待了她。”

娟慧的背景来历,周婶都有一套她的说辞。也好,免得她多作解释,越说越麻烦。

“尽早吧。再晚几年就黄花菜了。”郭奶奶说着,微微笑,跟前的牌一张一张推倒了,说,“自摸!给钱吧!”

各家出了钱,洗牌。

老姚喝着生姜茶,说:“这不刚好跟凯凯做亲吗?凯凯也二十四了吧?好成家了。一天到晚在外头撒野,吊儿郎当的,名声不好。让凯凯娶了娟慧,以后你又是婆婆又是妈,多好。”

老姚笑着,捏了生姜茶里的红枣吃。他自以为是个贴心人,说了体己话,出了个好主意,周婶却瞪他一眼,听了那“吊儿郎当”的话,多少有些不开心。天下有哪个当妈的,情愿听别人说自家孩子“吊儿郎当”?自己说可以,别人说不行。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往哪儿搁?

“瞎说!”郭奶奶说,“本来就是表侄女,哪能做亲?国家不允许的。还当是我们这辈人年轻的时候,说娃娃亲呢?这个表妹、那个姨表哥的。现在不许了。犯法的。倒是可以介绍给我孙子。”

“你孙子不是去年才结婚的吗?我还去喝了喜酒的。”老钟说,“哪有你这么做亲的?盼着孙子离婚呢?”

“去年结婚的是我二孙子。我要介绍的是我三孙子,去年大学毕业,现在在上海上班。人品不用说,最老实,又孝顺,对他老太可孝顺了,对我也孝顺。我背上贴的暖宝宝,就他给买的。长得也标致,像那谁——那唱歌的,蔡国庆,可帅了,回头领过来给你们见见。”

“还是你有福气!大孙子的媳妇前年生了个龙凤胎,二孙子的媳妇今年刚怀上孩子,这就筹谋着给小孙子找媳妇了。”

郭奶奶嘿嘿笑。

周婶说:“回头小孙子娶了媳妇,又要给小孙女筹谋了。人丁真是兴旺!”

“那可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前头的老太一走,底下就热闹了。”

周婶羡慕,“什么时候我也抱孙子就好了。盼着凯凯早些讨老婆。”

老姚指着娟慧说:“跟前不有现成的吗!”

“你说这闺女?”郭奶奶摇头,“表亲戚可不能做亲。”

周婶说:“远房亲戚,跟我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真要做亲,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凯凯整天吊儿郎当的,不学好,怕耽误了娟慧。你们也知道,凯凯的学习成绩本来就不好,他爸没了后,他更不好好念书了。大学没考上,又不想找工作,在家里赖了两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全是我这个当妈的养他。后来送他去学厨师,学了两年,什么证书也没拿到,白交了学费去玩,成天在网吧打游戏,认识了一帮没出息的狐朋狗友,只知道问我要钱,在外面胡吃海喝。我又不好给他丢面子。现在又嚷嚷着要去学驾驶,学费给他交了,又是成天在网吧打游戏。唉!他爸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管不住他。”

老钟说:“那更要找个小媳妇管管他了。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找个媳妇就好管了,知道回家了,不在外头玩了。”

郭奶奶说:“你要管他做什么?你都给他准备好房子了,麻将馆的生意这么好,你还指望他去挣钱养你?”

周婶说:“他挣钱养我?得了吧!他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我就要给菩萨磕头烧香了!”

老钟说:“你能养活他,不也是一样。小伙子应该早些成家。成了家,才知道照顾人、疼人,才知道当家的不容易。就娟慧吧,你也别挑了,我看娟慧挺好的。给他们安排安排。我等着吃喜酒呢。”

周婶打马虎:“再看吧。等他回来再说。我不敢瞎做主的,得看他的意思。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好心好意给他筹谋,回头他还要嫌我烦了。”

他们在谈论要给娟慧做亲的事,但她好像成了个局外人,一点插不上话。

那个叫凯凯的,是周婶的儿子,周凯,跟马昊岁数一样大。娟慧没见过他,只偶尔在周婶打电话的时候,听周婶很温柔地关照对方。男人没了,周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唯一的儿子身上,捧为掌上明珠一样的纵容,要怎样就怎样。

每次周凯打电话回来,无非是缺钱花了,周婶二话不说,当下就出门,麻将也不打了,交给别人玩,去附近的ATM机,把钱给周凯转过去。转过去了还不放心,要再打个电话问收到了没,想再听听儿子的声音,让他有空回来看看。

但周凯总是三句两句敷衍了,就挂电话,那边声音嘈杂,十有八九是在网吧打游戏。挂电话前,听到周凯说:“哥几个喝汽水吧?我请客!”

过了两个礼拜,这天晚上,周婶牙疼得厉害,早早回去睡了。有两桌老头子老太太包夜,通宵打麻将,让娟慧帮忙照顾着,添添茶水。

娟慧烧了两壶热水,灌到热水瓶里,搁在麻将桌底下,又给他们添满了茶杯,便趴在收银台上打盹。打算盹到十二点,到里间的卧室睡觉。都是几个老主顾,给他们烧好茶水就行,别的不用麻烦。要是饿了,碗橱里有一早买的馓子,热水泡泡放点糖就好吃。

起初在这睡觉,娟慧很不习惯,听不惯敲麻将的声音,啪、啪、啪,很响。为了显摆自己摸了张好牌,或者很生气刚出的一张牌又摸到了,“唉”一声,桌子敲得特别用力,好几次打盹被惊醒。但渐渐就习惯了,除非他们要人添茶水,或者肚子饿了,要泡碗馓子吃,娟慧会起来忙活,不然就很自在地继续睡下去。

为了过日子,没什么不能习惯,比起从前,现在已经很舒坦。至少,一双手再也没裂过新口子,旧的伤口也慢慢好起来。早晚洗过脸了,涂些雪花膏、蛤蜊油,保养保养,渐渐像个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手。

娟慧在盹着的时候,有人敲收银台的桌子。以为是哪个老头子饿了,要吃东西,起身正准备去厨房泡馓子,想着自己也有点饿了,可以拿中午剩下的一个洋山芋和番茄煮个汤,再拌个小葱豆腐当小菜,吃了也好睡了,抬头看见个戴墨镜的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站在跟前,愣了下,以为是做梦,这在麻将馆可是稀罕客。揉揉眼睛,抬头看挂钟,都十一点半了,问他:“你要打麻将?还是来找家里老人?”

他把墨镜架在额头上,朝娟慧上看下看瞄了几眼,猥亵笑笑,说:“你就是新招的那个小姑娘?不错不错,比之前那个好看。”左看右看,“我妈呢?人不在?不陪他们打通宵?难得啊。”

“凯凯回来啦?”有个老头子招手,“你妈牙疼,回去睡觉了。”

这才知道,眼前的小伙子,就是周婶的宝贝儿子,掌上明珠,命根子,周凯。个子挺高的,有一米八,身材偏壮,胳膊挺粗,一头中分长发,到脖子,抹了不少发胶在上面,油得发亮,叫娟慧想起多年前,压死婷婷的那辆卡车的司机的老板,也是锃亮的油头。

眼睛里闪着光,路边小流氓跟漂亮小姑娘吹口哨的那种光,不怀好意的样子,色眯眯的样子。两边耳朵各戴了两只金耳环。娟慧头一次见男人戴耳环,还是一只耳朵戴两只耳环,一副小痞子的模样。

衣服穿得流里流气,上面是大红色的夹克衫,跟老钟一样的颜色,领口旁边有一根一根的线头垂下来,晃来晃去。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穿,看到赤裸的脖颈。底下是天蓝色的牛仔裤,破了很多零碎的小洞,特别洋气。一双棕黄色的皮鞋,也是擦得发亮。左手腕戴一块金色手表,右手从裤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来,问娟慧:“抽不?”

娟慧摇头。

周凯点燃一根烟抽了,深吸一口,朝娟慧脸上缓缓吐出烟来,娟慧被呛得直咳嗽,掉眼泪,想起婷婷被烧伤的那天下午,屋里满是浓烟,呛得人直咳嗽。周凯很满意地笑笑,又猛地抽了两口,往墙上掐灭了烟头,丢在地上,嘿嘿笑,说:“我先回去了,找我妈有点事。明天再来找你玩。”

找周婶有事?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没钱花了。除了缺钱,他才不会想到周婶。这个当妈的,根本就是ATM机。他就是在啃老。找她玩?玩什么?有什么可玩的?见了他这个样子,像外头黑社会的地痞、流氓、小混混,娟慧都不敢靠近的。她对陌生男人有本能的恐惧和怯弱,面善的,尚且怀疑他是披着羊皮的狼,假惺惺不怀好意;面恶的,更是敬而远之,能不搭话就不搭话,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第二天,周婶牙疼还没好,下巴高高肿起来,整个脸都浮肿了,没去医院,吃了止疼药,贴了膏药,难得没打麻将,清早就去附近菜市场,买了好多菜回来,又在厨房忙了一上午。一个人忙不够,叫老姚给她打下手,帮着洗菜、择菜、切菜,拉上玻璃门,有说有笑。忙到中午时候,阵阵肉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

老钟问:“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要流口水了。”

周婶笑嘻嘻地说:“红烧鱼,红烧肉,糖醋排骨,炒花甲,炒螺蛳,甲鱼汤,白斩鸡,蒸鲈鱼。”

“这么丰盛啊。给我们做的?肯定不是。给凯凯做的吧?”

“那当然了!可不都是他最爱吃的。一天到晚在外头野,难得回来一趟,我这个当妈的,自然要给他做点好吃的补补,瘦了我心疼呢。”

“有你这个当妈的,凯凯有口福了。也给我们留些啊。”

换了平时,老钟说这话,周婶肯定要说“想得美”,因为儿子回来,周婶开心,笑笑说:“留!给你们留!”

做完满满一桌子菜,打电话叫儿子来吃饭。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周婶气冲冲的,挂了电话说:“这孩子,一点也不晓得心疼我这个当妈的。牙疼了一上午不说,医院都没去,辛辛苦苦给他做这一桌子菜,都这个点了,他还没起来,还窝床上睡着呢!”

郭奶奶说:“年轻孩子都这样,回来就睡觉。别说凯凯一个男孩子,我孙女上大学了,放假回来,还不是一觉睡到中午?早饭也不吃!白天没精神,房里躺一天,什么也不干。夜里不知搞什么鬼名堂,趴在电脑桌前,戴着耳机,噼里啪啦敲,玩到三更半夜,就是不睡觉。蝙蝠似的。夜凶!”

“叫他起床过来吃饭,他还懒得动,让我送过去。这一盘一盘的,又是荤腥鱼肉,又是汤水,叫我怎么送?真是给我惯坏了。惯成太子爷了!”

周婶嘴里抱怨着,还是从橱柜里拿了四个塑料饭盒,一个装米饭,两个装菜,样样都夹一些,塞得满满的,最后一个盛甲鱼汤,四个脚都盛进去。用塑料袋装在一块,一个压着一个,汤盒子在最底下,饭盒子在最上头。正要出门,摸摸下巴的膏药,又摸摸额头,有些头晕,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

老姚一摸周婶额头,说:“哎呀,有点发热啊,该不是清早出去买菜,受了凉,发烧了吧?”

周婶有气无力,“估计是。”

“你好好歇着,我给凯凯送过去。”

周婶摇头,“这像什么话!凯凯见了你,不知道要想到哪儿去。”

“咱们清清白白的,怕什么?”

“你不怕我怕。凯凯可是我儿子。”

“那咋办?你这个样子,该去医院看看才是。”

周婶想撑着站起来,又很虚弱地坐下,说:“真是不中用,一不注意就感冒了。”

老姚说:“要不叫娟慧帮忙送去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行吧。”周婶跟娟慧说,“你替我走一躺吧。我忙了一上午,坐也没坐下,水也没喝一口,这会儿牙疼得厉害,头也疼。为这孩子,我是操碎了心。什么时候给他找个媳妇,我就解脱了,媳妇熬成婆了。”

老姚说:“你呀,前些日子还说我呢,自己也不注意保养!你这牙齿,就跟从前郭老太的腿一样,受不得寒。上午不在家好好休息,又出去吹了风。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吊个盐水,吃点药,好得快些。凯凯难得回来一趟,自然要照顾,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周婶说:“娟慧,这些饭菜,你给凯凯送过去吧。这两天降温,天气凉,回头煮一锅生姜茶给大伙儿暖暖身子。”

娟慧答应了,拿了抽屉里的钥匙,去周婶家。就在后面小区里不远的一栋房子。去过几次,逢年过节的时候,老人们也要回家团圆过节,麻将馆里没人,周婶便喊娟慧晚上去她家,一块吃顿饭,夜里娟慧就睡客房。但一次也没见过周凯。他从不回家,过年也不回,不知道在哪儿撒野。

娟慧拎着塑料袋,开了门,说:“周婶让我送饭菜来了。”准备放桌上就走。一转身,看到卫生间门口窜出个人影来,吓一跳。

是周凯,他浑身赤裸,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身上还冒着热气。胸口有两个文身,左边是一条龙,右边是一只虎。学的电影里的黑社会人士,左青龙,右白虎。只是那青龙和白虎都很小,还没巴掌大。怕疼,不敢文太大。

娟慧盯着他胸口的文身看,因为不想看他臃肿的肚子,更不想看肚子底下的部位。她已经很懂那种事了,从前在村里,听梅姐讲过几次,和大光干那事的细节,欢愉和羞敛。之前在“尤记饭店”里洗碗,也曾在半夜三更上厕所的时候,听到老板和老板娘房里一阵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有一回,老板不在,去亲戚家,半夜里,娟慧又听到房里那熟悉的声音,是老板娘和厨子。她很明白男人勃起的生殖器是什么意思。周凯这会儿就这个样子,昂首挺立,正对着她。想拿把剪刀剪了它。

周凯对娟慧笑笑,舔舔嘴唇,说:“这就送来了啊,我刚好饿了。”眼睛放光,色眯眯的光。

娟慧一阵恶心,反胃,也一阵胆寒,发抖,害怕,立马离开这屋子。后背冒汗,几乎是逃。下楼梯时,一脚踏空,差点摔着。

猛然想到大光爬上她床的那个晚上。想到杨叔……

捂着嘴一路跑,跑到小区门口,在垃圾桶旁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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