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李莹：教学、研究和实践三视角中的翻译技术

Original 刘婉怡李林蕙兰翻译技术教育与研究

2024-09-09

全文约7000字，预计阅读12分钟

Part 1 教学

李老师，您好！我了解到您近年来都致力于翻译技术教学实践和研究，成果颇多。想请问您为什么会对翻译技术产生浓厚的兴趣？

李

2016年，我参加了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举办的翻译技术与本地化暑假班，初次接触翻译技术。这次培训由14位国内顶尖的翻译技术与本地化行业专家担任导师，采用专家讲解、上机练习、专题讲座、专家座谈等多种形式与近百名学员分享前沿的翻译技术与本地化行业经验。特别是崔启亮老师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崔老师讲课不仅内容易于理解，而且非常幽默，记得他说“虽然我不是翻译界的大人物，但是我和大人物一起开过会。”一句话把同学们都逗乐了。通过在暑期学校的学习，大家收获了很多知识和技能，学习所得对于今后的翻译实践和教学都有很大的帮助。加之当时我们专业已经在高职院校率先开设翻译技术课程但是缺乏专任老师，面对这个机遇，在评估了自己的计算机能力和语言能力后，我果断接过了翻译技术课。

刚开始上课的时候，没有适用的教材，没有软件工具，需要摸索着去了解教什么怎么教。教材方面我看了王华树老师的《计算机辅助翻译实践》，教学视频方面看了俞敬松老师在华文慕课平台上的《计算机辅助翻译原理与实践》课程，通过学习，基本上掌握了翻译技术的知识体系和实操方法。我认为这个知识体系是和现在语言服务行业的翻译流程相匹配的，实操方法既涉及到具体的软件操作，更涉及到技术思维的形成。技术思维非常重要，具备技术思维能力的人能够采用最简单的方法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

特别感谢世界翻译教育联盟成员单位的多次邀请，能够有机会在广东省内和全国范围内从事翻译技术师资培训，参加培训的老师来自各个教育层次，这对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促使我从更广阔的视野反思教学活动。特别是2020年疫情突如其来，导致很多高校延期开学。为了响应教育部“停课不停学，延期不延学”号召，2020年2月15日，在WITTA理事长李德凤教授的支持下，在WITTA翻译技术教育研究会会长王华树博士的带领下，及时发起了2020-WITTA在行动“停课不停学，延期不延学”大型公益学术活动。截止2020年6月底，有来自全国高校知名专家、学者和企业家公益学术讲座近30多场次，直接受益的师生和社会群众达4万多人次；全国31省市有超过1500多位一线教师直接参加了公益师资培训和研修课程。我也积极参与其中，为大家答疑解惑，并且在5月份分享了《翻译技术教师的成长之路》。

个人成长的过程之中，机遇是非常重要的。随着全国范围内翻译技术教学实践的展开，大家需要入门级的教材，在华树老师的带领下，《翻译技术简明教程》历时两年于2019年出版。次年，基于该教材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师资培训，并且也是首次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翻译技术教学调研，总共收到了434所高校919位老师的有效问卷，非常荣幸我参与了问卷的设计与数据分析，并且参与撰写论文《新时代我国翻译技术教学研究: 问题与对策——基于<翻译专业本科教学指南>的思考》，发表于《外语界》。可以说，2020年4月份教育部发布《翻译专业本科教学指南》，规定翻译技术课程成为翻译专业本科核心课程之一，相当于给这篇文章铺排了一个宏大的背景，论文一经发表就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就要有一定的预见性和前瞻性，你要有所准备才能抓住机遇。

在当今人工智能时代，毕业生必须掌握哪些核心的翻译技术呢？

李

我理解的核心的翻译技术是跟翻译流程直接相关的技术手段。如果我们将翻译流程分为译前、译中和译后的话，译前涉及源文档撰写与质量控制（Document Development & Quality Assurance）、可译资源提取及工作量估算（Translatable Content Extraction & Effort Estimation）、项目和工作流创建（Project and Workflow Creation）、预翻译（Pre-Translate）、术语抽取及术语库创建（Terminology Extraction & Term Database Creation）；译中涵盖翻译记忆复用（Leverage）、术语识别（Term Recognition）、搜索与验证（Search & Verification）、译后编辑（Post-Editing）；译后包括质量保证(Quality Assurance)、本地化排版(Localization DTP)、本地化编译(Localization Compiling)、本地化测试(Localization Testing)、语言资产管理 (Language Assets Management)。

毕业生要具备就业竞争力的话，可以参照语言服务企业关于翻译技术的招聘启事，像Trados等计算机辅助翻译软件通常会做一定的要求，但是我们知道计算机辅助翻译工具整合了翻译记忆、术语管理、机器翻译等技术，还具备服务于翻译全流程的一些其他功能。当然CAT工具并不能解决翻译过程中的所有问题，技术写作、译后编辑、桌面排版、本地化测试等等每种技术手段甚至都映射一个工作岗位，所以说学习翻译技术最好有个知识体系，对翻译流程中的技术手段有个全面认识，以后在工作中有需要就能用。

从您日常的教学过程中来看，目前的翻译技术教学中还存在哪些短板？以及对策是什么？

李

首先，师资问题。一是教师数量不够。翻译技术是BTI和MTI的核心课程，目前BTI院校达到301所，MTI达到306所；并且基于全国性的调研数据，翻译技术正在融入非翻译专业的翻译教育中，院校规模就更为庞大。这么多的院校都要开这门课，合格的教师人数就产生缺口。二是教师的翻译技术教学能力提升问题。目前教师主要来源于翻译技术和本地化相关专业高校毕业生、语言和翻译类教师转型以及企业兼职人员。进行翻译技术教学时，有可能面临着一些共同的问题，比如教学经验缺乏，或者技术能力局限等。师资培训是翻译技术教学质量的首要保证，中国翻译协会、博硕星睿、北语高翻、上海文策、一者科技、试译宝、广外高翻、Déjà Vu等机构举办了很多届翻译技术培训，为国内翻译技术教学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其次，教材配套资源问题。目前多数教材依然仅有纸质版，缺乏配套PPT、教学视频等网络课程资源，不利于泛在学习。教材编者负责教材设计，可以在编写之初就做好这方面的安排。所以，我们在编写《翻译技术简明教程》时就配套了PPT课件和实操视频。此外，为了拓展翻译技术网络资源，我们在B站上开设了翻译技术点津，通过发布文章和视频来推荐翻译技术教育资源。目前，专栏文章达到475篇，视频67个。团队老师和同学会继续努力提供更多优质资源，希望大家关注和支持我们！

再次，教学案例库建设问题。从翻译技术课程的特点来看，翻译技术属于综合交叉性学科，课程教学的重点在于将翻译技术、工具与具体翻译项目、任务相结合，解决翻译项目和任务的具体问题。案例教学可以把翻译软件的功能与翻译场景、翻译任务、翻译实践紧密结合，教学模式更符合学生的认知、理解和接受能力，更能体现目标导向、任务导向和结果导向，是培养应用型、实践型、专业性翻译人才的有效方式。翻译技术教学案例库建设在我国各高校也是刚刚起步，大家逐步认识到建设符合专业发展的翻译技术教学案例库的重要性。我们团队已经组织老师在编写《翻译技术教学案例》一书，届时将为大家提供丰富的教学案例。

最后，协作问题。首先，翻译技术课程的开设需要学校领导的重视和支持。其次，“独行快，众行远”，需要重视翻译技术教学团队建设。缺乏团队的支撑，个人的精力和能力非常局限，往往只能着眼小事情，难以做出重大成果；缺乏必要的协作，很多问题独自面对往往缺乏良策，大家碰碰头，换个人换个视角，问题兴许就迎刃而解了。最后，我们能否在更高层面创建翻译技术发展共同体，通过有效的机制将各方邀请进来，充分运用科技进步成果赋能国家翻译能力和国际传播能力建设，通过技术应用与融合协作引领新时代翻译行业健康发展。

Part 2 实践

学生发现您对字幕翻译也有深入研究。请问您，字幕翻译技术与其他类别的翻译技术相比有何异同？

李

字幕翻译技术是指数字化时代字幕翻译过程中应用到的翻译技术。字幕翻译技术自产生之初就具有跨学科性，涉及传播学、符号学、翻译学、语言学、机器翻译、软件工程、动漫设计、多媒体技术、本地化技术等诸多学科和领域，呈现多学科融合发展的趋势。

研究层面，字幕翻译技术研究的核心议题是如何通过技术手段提高字幕翻译的效率和质量，主要涉及机器翻译、翻译记忆、众包协作、字幕翻译软件和语音转文本等其他辅助技术、字幕翻译技术教学等几个方面。

实践层面，AI 时代的字幕翻译呈现技术驱动的特征，如 ArcTime、Subtitle Edit、百度视频翻译、人人译视界、 TransWAI等集成工具已广泛应用于字幕翻译活动，以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技术成为字幕翻译服务的重要竞争力要素。字幕翻译流程通常包括视频源获取、字幕工程处理、字幕翻译、校对、切分时间轴、制作特效、压制、后续发布等环节。翻译技术层面涵盖术语管理、翻译记忆管理、机器翻译、AI 视频听译、翻译管理、众包协作、时间轴调整、多模态产品发布等环节。其中，术语技术可以保证术语一致，机器翻译技术可快速高效地提供译文，翻译记忆技术可保证翻译数据高效复用，自动化质量保证工具可协助确保翻译质量的一致性，AI 视频听译可自动将语音转换为字幕文本。

随着中国影视产品“走出去”被纳入“一带一路”倡议整体布局，字幕翻译需求与日俱增，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将海量影视作品快速译制成为亟需解决的问题。人工智能赋能翻译技术，为字幕翻译提供了基础性和全局性的技术支持，字幕翻译技术研究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日益凸显，真诚希望有更多研究者关注字幕翻译技术，助力字幕翻译实践，对世界“讲好中国故事”，让世界“听清中国声音”。

Part 3 科研

您出版和发表了多部翻译技术相关的著作和论文。请您谈谈您在翻译技术领域的研究历程吧？

李

最早在翻译技术领域出成果是《翻译技术简明教程》。有一天突然接到语修堂教育科技公司麦总电话，他说他有一个idea——编写一本更为简单的翻译技术教材，在全国范围内推动翻译技术教育的普及，那一刻，我觉得他说出了我的想法。他又说，华树老师领衔主编，我就麻溜参与进来了。对于华树老师，之前没有交集，但是我看过他的《计算机辅助翻译实践》，非常之好，内心里感叹作者太有才了，能写这么好的书！一个暑假，我看完了这本书，并且把书中的软件几乎全部测试了一遍。其翻译技术知识体系之完整，技术实操环节之详尽，叹为观止！后来得知这本书是华树老师在北京大学三年翻译技术教学实践的沉淀。能和华树老师共同编写教材，一开始不是没有压力的，支撑我的那么一点小信心就是我也主编过国家规划教材。让我更为坚定信心做下来的是，华树老师非常谦虚，愿意倾听我的意见，这份信任弥足珍贵，成为前行的不竭动力。

之后发表了一系列关于翻译技术教学内容、教材、教学实践、技术实践等方面的研究论文。这些论文都是在翻译技术教学和实践过程中发现的问题以及应对策略，沉淀下来，撰文公布，希望能和更多学者交流。做研究要有敢为人先的精神，不要不敢尝试。《人工智能时代翻译技术研究》是国内首本聚焦人工智能时代的翻译技术研究的著作，收到撰稿邀请的时候，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但我还是完成了稿件。其实很多时候，不是条件非常完善的时候才能出成果，而是在现有条件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能过自己这一关。随着《新文科建设宣言》的发布，《外语界》开设了《翻译技术教育创新研究》专栏，我又收到撰稿邀请，感到极为荣幸，受邀专栏作者的学术背景都极为深厚，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了翻译技术领域的一批一流学者都是如何从事学术研究和撰写学术论文的，受益匪浅。

在怎样出研究成果方面，除了华树老师、崔启亮老师，山东师范大学徐彬老师也启发了我。2018年5月，第三届广东省内翻译技术师资培训班在我们学校举办，主办方邀请外语学院出老师上翻译技术示范课，领导就安排我来上。这样的话，我就有机会和华树老师、徐彬老师、科多思中国区总经理张勇先生共同完成这次培训任务。其中，徐老师是前辈，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利用计算机辅助自身的翻译实践，译著和研究成果颇丰，能在广州见到徐老师是非常惊喜的，就抓住机会请教了一些问题，其中，有一点为我的研究打开了思路。徐老师说，他以《翻译新视野：计算机辅助翻译研究》这本书为基础做出很多成果。这打破了我的一种思维局限，教材也可以成为其他研究成果的出发点。思路一打开，格局就变了，擅长编写教材的强项就成为产出科研成果的源头活水。

能在翻译技术领域坚持不懈，除了自身努力，也离不开给予我无私帮助的各位老师和企业人士。共同奋斗的岁月虽然星夜兼程，但甘之如饴。

老师，请您介绍下《翻译技术简明教程》这本书吧？

李

当前，技术成为激发社会活力的重要因素，大规模的语言技术和教育技术创新已经形成燎原之势。在技术驱动教育变革的时代，将翻译技术课程融入大学课程体系中，有利于当前翻译教学与行业发展紧密对接，丰富和完善现有翻译教学体系，提升大学生的信息素养，激发其自主学习的兴趣，提升其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进而促进外语和翻译人才的国际化水平，为国家“一带一路” 语言服务战略培养具备综合能力的人才。

据了解，当前市面上翻译技术图书多偏向专业性、学术性，针对大学生的入门级、实操性、通识类教程尚属空缺。经过诸多专家反复讨论，明确定位，《翻译技术简明教程》应时而生。该教程力图创新思路，秉承“语言+科技+专业”的理念，通过帮助大学生熟悉、掌握和应用现代翻译技术，助力他们跨越语言关，提升国际学术交流能力和国际竞争力！

对于大学生而言，教材内容信息量适度够用，反映当前翻译技术的基础知识体系。该书不但涉及主流计算机辅助翻译工具和机器翻译系统的使用，而且涵盖术语管理、语料处理、质量检查等工具，更有搜索、文本处理、Microsoft Word 高级功能、技术写作、辅助写作、辅助听写、影视翻译等多种工具在翻译实践中的综合应用。教材对各种工具的使用做了清晰、详尽的讲解，展现了当前翻译技术的组成要素和基础知识体系。

该书的内容编排方式合理，按照案例引入、技术实操、相关技巧、拓展练习的顺序层层深入，有助于读者对相关内容的接受与理解。该书并不限于对翻译技术相关概念和工具的简单介绍，还对相关主题做了深度剖析。譬如，不仅介绍了计算机辅助翻译的基本概念、基本原理、基本流程、主要技术和行业标准，还阐述了 SDL Trados Studio 项目实操、Déjà Vu项目实操。

教材配套PPT课件、实操视频、习题库、团队专家讲座视频，便于“教师教、学生学”，这些课程资源已经全部发布上网。网络课程平台提供教学设计、教学实施、过程记录、自主学习等功能，便于教和学，也可以对学生学习过程进行动态评价。这些教学资源和研究资源为团队原创，教学案例均来自教程教学团队以及合作企业的真实项目，所有资源知识产权清晰，符合技术标准，均提供了在线学习功能。在教学实践过程中，随着技术发展和翻译实践的深化，教学团队持续地更新教学案例和实践项目，致力于提供语言服务行业的鲜活内容，为学生的职业化发展做好准备，也为教师更新教学内容提供支持，同时也为社会上的翻译技术爱好者提供帮助。

老师，您能否推荐几本翻译技术领域影响比较大的书呢？

李

这个比较多，我们曾经专门在翻译技术教育与研究微信公众号上做了推文。对我来说，有这么几本看的次数会比较多，华树老师的《计算机辅助翻译实践》，崔启亮老师的《本地化项目管理》，徐彬老师的《翻译新视野：计算机辅助翻译研究》，韩林涛老师的《译者编程入门指南》，熊德意等的《神经机器翻译：基础、原理、实践与进阶》，Bowker的Computer-aided Translation Technology: A Practical Introduction，陈善伟的The 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Technology，Quah的Translation and Technology，O’Hagan的The Routledge Handbook of Translation and Technology，这些书非常值得阅读。还有很多老师和研究者的书都非常好，大家想进一步了解的话，可以查看我们整理好的推文。

老师，您对翻译技术教学、研究和实践整体上有何期待？

李

人工智能大发展的背景下，我们的翻译技术教学、研究和实践中依然面临着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随着翻译技术进入BTI和MTI的课程体系，相关研究论文在有影响力的学术期刊上涌现，更多相关课题在国家社科基金和其他各层次科研申报中获得立项，翻译技术整体发展趋势非常乐观。作为从事翻译技术教学的一线教师，我希望教学资源更加丰富优质，实验室配备更加完善，教学方法研究更为深入，从而助力每一位老师轻松自在高效地上好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