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团泊洼的秋天”》

秋和小注：经济日报台港澳部原主任、高级记者赵兹先生刚从团泊洼回京，就是郭小川写的那首著名诗篇《团泊洼的秋天》中的团泊洼，作者有感而发，写到与著名诗人郭小川一段交往旧事，读来亲切感人。我与赵兹先生曾经共事多年，现征得作者同意，特刊发此文，以飨读者。文中有四张图片是由郭小川纪念馆刘景林馆长提供，在此一并致谢。

《寻找“团泊洼的秋天”》 ·赵兹

今秋十月，我怀着一种近乎朝圣和还愿的心情来到团泊洼，如今这里已叫团泊湖，由昔日种满庄稼的片片洼地，变成了有着11个西湖大小的鸟类自然保护区。

  但是，今天我不是来看鸟的——这里有着38科164种珍稀鸟类。我是来寻找45年前郭小川在这里创作的不朽诗篇“团泊洼的秋天”。 

北京，1975年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和一机床副总工程师马敬仲来到位于虎坊桥附近郭小川的家——他正从干校短暂回京。记得那天去看望小川的还有北影导演崔嵬、军队作曲家田歌等。在“WG”阴霾的社会环境下，忽然置身于这么多良师益友中畅所欲言，我就像一个不谙世事又求知若渴的小学生，从干涸的沙漠走进了伊甸园，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与愉悦。

那天聊到很晚，几次告辞都被小川挽留，他还颇带神秘地表示，要到书房去一下，有两首新诗需要修改，然后朗读给大家。他在光明日报工作的夫人杜惠笑盈盈地走来，端了盘西瓜要大家边吃边等。

其中一首就是不久后刊登在《新体育》杂志上的长诗《万里长江横渡》，也是给郭小川带来灾祸的作品。那位被誉为“旗手”的人看到这首诗后说，这个“老修正主义分子”又出来了，说这首诗是“571工程纪要”的翻版，并把诗中“崭新崭新的太阳照亮了千家万户”牵强附会，大谈太阳只有一个，就是毛主席，何来另一个“崭新崭新的太阳”，把反毛的罪名硬扣到郭小川的头上。

当年的秋季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一天，马敬仲悄悄把一叠稿纸交给我，并把上面“初稿的初稿，还需要做多次多次的修改。属于《参考消息》一类，万勿外传。”的字句指给我看。原来，这是小川上次另一首尚未完成的新作及他的特别注明，现正在朋友间传阅。

这就是那首不知打动过多少人的《团泊洼的秋天》。我把它带回家，一口气读完。至今，我和我的一些朋友，还能背诵出其中那些叫人过目不忘的诗句：“秋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秋光如同发亮的汗珠，飘飘扬扬地在平滩上挥洒。高粱好似一队队‘红领巾’，悄悄地把周围道路观察；向日葵摇头微笑着，望不尽太阳起出的红色天涯。”

尤其是诗中几次出现的诘问：“团泊洼，团泊洼，你真是这样静静的吗？”道出了在当年那个特殊年月中，人们寓情于景的愤懑心声。

郭小川写这首诗时，还在被隔离审查。但他坚定地表示：“不管怎样，且把这矛盾重重的诗篇埋在坝下，它也许不合你秋天的季节，但到明春准会生根发芽”。这写自“四人帮” 倒台前夕，启迪着人们精神解放的抗争诗句，是当时中国文坛上罕有而凄美的天鹅之声。

郭小川是我从上中学时就十分仰慕的诗人。他的《望星空》《雪和山谷》《将军三部曲》《一个和八个》等起初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借来，再一行一句地抄写，足足有两大本子，然后又借给另外一些人传抄。“WG”中，内蒙古兵团北京知青中流传的“郭小川诗抄”就是我最先拿给他们的，曾在那里插队的高中同学张大平告诉我，当年这些诗作，是支撑他们在艰苦劳作中的精神食粮。

如今，小川已逝世多年，可并未从他的朋友们的视野中消失。各种研究文章和他的作品集还不时和人们见面，这种现象在中国，对于一位诗人来说是罕见的。

尽管他在一些人心目中是“马雅可夫斯基式革命诗人”的形象，但更多的人，则是通过12卷的《郭小川全集》，尤其是全集中占了一半篇幅的日记、书信、检查等内容，看到了一位诗人的全部和真实。社会上一般的全集出版，多为展示作者的完美，甚至还要承袭“为尊者讳”的传统。但《郭小川全集》的编者，也就是小川的家属，承袭的却是他真诚坦白的襟怀，还了一个完整真切的郭小川给读者。

郭小川的家人我都认识。小川在世时，在他的要求下，三个子女郭小林、郭岭梅和郭晓惠全部下乡务农，可他们个个性格鲜明、学有专长，郭小林在北大荒时就是很知名的知青诗人，后到文学刊物当编辑；郭岭梅是新影厂的编导；郭晓惠则是人民大学外语系教授。

白驹过隙，岁月留痕。

2020年，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此刻，我正站在团泊湖边，听任脚下秋风吹动湖水的波浪声，眼前仍见芦苇摇荡，远处仍闻渔舟唱晚。天空盘旋着的野鸭，你可曾听过诗人当年在这里孤独的咏叹；地上踩不死的野菊，你可还记得诗人当年在这里踟躇的脚步？路面疾驰而来的，是在这里训练的天津自行车队，和这些年轻人聊天时，竟没有一人知晓郭小川的名字！

不知怎的，我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应该在这里建立一座诗墙，镌刻上“团泊洼的秋天”这首诗篇，以谢诗人曾把这个默默无闻的洼地写进了成千上万人的心！

前些年，我先后在《光明日报》所属的《中华读书报》、《中国青年报》和《作家文摘》上写了几篇怀念郭小川的文章，我想，诗人不该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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