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舟帆:宋家台村的知青岁月(上)

舟帆 鸿渐风 2023-04-30

  请点击左上方“鸿渐风”关注我们   

 

宋家台村

      


宋家台村的知青岁月(上)


舟帆


        知青,始终是一个令人感喟不已的话题,至少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是这样的。在那场席卷中国大地的上山下乡洪流中,我就是其中一员。作为一名老知青,我下放落户的先一大队宋家台村,在我的灵魂深处刻下了足以影响我整个人生生涯的痕迹。蓦然回首,往事如昨……

       下乡之初,知青队尚未建立,我们按父母单位行业系统下乡的28名知青,分散在先一大队各小队。我们有8人分在一队,一队最大,由好几个村落组成,其中就有宋家台村。宋家台村湾子不大,十多户人家,全姓宋。我和同学卫祖被安排住湾西头前排宋老二家的后厢房。宋家有三兄弟,宋老大房子在中间,他子女多,没安排住知青。宋老三房子在最后一排,他会理发,尚未成家,房子空,知青小D,小G,小Z等几人住他家。我们就在老三这屋开伙,轮流着做饭。

       先一离天门县城不远,也就二十里地。比起那些背井离家成百上千公里远的知青们,我们是幸运的,至少离家近。几天下来,与乡亲们很快就混熟了,加上大家都是天门人,也没有什么生疏感。每天清晨,湾子里那鸡鸣狗吠和哞哞地牛叫声,房前屋后树林里的叽叽喳喳鸟鸣声,堰塘小沟的流水声,俨然构成一曲大自然的交响乐,很是让人兴奋。走进湾子,你会闻到空气中牛粪、猪粪与泥土味掺杂在一起特有的乡村气息,直冲鼻腔。多少年后,这股味道也未能让我释怀。


深夜闭门读“禁书”


       刚下乡那阵子,队长宋晏成大伯很照顾知青,没让我们去干重活。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妇女们做剥棉籽一类的轻农活。秋冬两季,昼短夜长,在屋里呆得时间久了,肚子里的书虫就蠢蠢欲动,旧情复发,忍不住就想找些书来看。自小养成的习惯,再怎么“教育”,估计也难移本性。想看书,可书从何来,经洪流洗礼,好书已“焚”得差不多了。记得“破四旧”时,废品站里书籍堆成了山,家家户户送瘟神似地往里边扔。到我们下乡时,身边除了“红宝书”和几本马列著作,哪还有什么可读之书。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古人总结出来的经典名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无巧不成书″并不只是在故事里出现,生活中也随时存在。当人们在不经意间遇到意料之外的惊喜或者惊吓时,人生的际遇就会在微妙的时刻发生变化。每个人生活中遇到的那些机缘巧合,那些跌宕起伏,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经历,就是“无巧不成书”的最好注释。       

      这不,事情就是这么巧,想看书的我,果真就遇到了“书”。

       记得是一天晚饭后,我回住屋,只见宋老大刁着根烟,披了件厚单衣,向我招手,神秘地说:“小舟,过来过来”。我问他有么事?宋老大说,“想不想看书?”哈哈,还有这等好事。我马上回答:“当然想,你有吗?”宋老大诡秘一笑:“当然有,先来盒烟。"宋老大知道我们下乡时带有香烟。“这没问题,你把书先拿来我看看。”我说。宋老大转身进屋,不一会出来,递给我一包用牛皮纸裹着的书,让我回屋后打开,不要让别人看见。

      回屋后,我喊来卫祖,马上划火柴点燃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原来是一套老版的《封神演义》上下册,这下可不得了,我欣喜若狂,大叫一声“好书"。这书于我而言,简直就是十五世纪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兴奋了一晚上。人们常说“真人不露像,露像不真人。”在穷乡僻壤的宋家台村,一位农民家里居然藏有当时的“禁书”,这很出乎我的意料。

        想不到的还有,宋老大后来借给我们看的书,何止这两本。我们陆续看到的书还有,《三国演义》《聊斋志异》《三言两拍》《镜花缘》《岳传》《西游记》等,古文有《史记选》《历代散文选》《古文观止》《中华活页文选》还有《唐诗》《宋词选》等等。这批书,量不算大,但都是知名文学作品。能在农村读到,实属难得,足够我饕餮一阵的了。不过要想读懂那几本艰涩的古文,当时还是有些困难。

       诗词是我最喜欢读的,也许和下乡时的心情有关,那些带有悲凉意味的离别诗、怀古诗、边塞诗,最能引起我感情上的共鸣。尤其是许多名篇,如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范仲淹的《渔家傲》自不必说了,有一次读到李贺的诗,诗曰:“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诗人感叹读书无用,怀才见弃,刻苦读书,发奋学习又能怎么样,只有残月作伴,落寞悲凉的处境。与我们当时处境何其相似。又读贾岛的诗:“客居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当时就想,有朝一日离开此地,恐怕就成“却望先一是故乡”了。

        喜欢李商隐也是从这时开始的,他诗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很是令我着迷。将《无题》诗等一首一首地背过,至今没忘。读《史记》,喜欢《淮阴侯列传》,也许是和韩信乞食漂母、受辱胯下的经历有同感,找一笔记本,全文抄下,反复吟诵。韩信“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死地而后存”的话,多少给了我一点精神鼓励。

       读吕蒙正的《寒窑赋》,深感人们福祸与生死如同天时的变化一样难以预料,果真需要顺应天命乐其所得。我的感触是,世间万物如逢时运不济必定不能舒展才能,有的人胸怀大志却一辈子不得赏识与施展,而有的人落魄愚钝到最后却能够得福禄,这些都是时运所致,需以平常心对待,人各有时运,早不来也晚不了。天时未到,不急躁,天时来了,不骄傲。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世人莫道贫贱恶,做人中正又平和,他日时来运得转,莫忘当年苦寒乐。


       只顾着看书高兴,进入书海遨游,对这批书的来历也没好意思问宋老大。其实,大家心照不宣,问了反而不好。但有一点,这批书来自附近的一所规模不小的中学是无疑的,因为每本书上都盖有这所中学的藏书印章。是借阅,是私藏还是赠与,或是抢救于焚毁之际或是其他原因,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这些书,能在这场劫难中幸存,就是幸事;宋老大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冒着风险完整保存,没有当引火柴,没有做擦屁股纸,可见他的开明睿智,并能拿出来供我们阅读,就是善举。宋老大当时对我俩的要求是,每回看书只拿走两本,看完一本换一本,时间不限,但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其他,这里就不多说了。每天夜里,我们早早吃完饭回屋,点亮从家里带来的有灯罩的煤油灯,把个后厢房照的像白天,而我和卫祖,分别坐在木箱当桌的“桌子″旁或躺在竹蔑片铺的床上,看书写字,读古论今,每天直到鸡叫头遍了,才恋恋不舍的熄灯。

        乡村的夜晚,寂静而漆黑,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叫,更显得四野空旷悠远。惟有宋老二家后厢房窗户透出的光影,在天地之间,添上了一点暖色。两个年轻人,围着煤油灯,头对头看书,那光只照亮了脸和书,场景温馨暖人。老锄头、小镰刀,旷乡野、后厢房,读《史记》、背唐诗,这些看似不搭界的东西,被一盏小煤油灯,柔和地融合在了一起。 

        “书是人类最好的营养品”,“饥读之以为食,寒读之以为裘”。当你真正沉浸于读书时,你会忘了饥饿与寒冷,而且一切烦恼与愁绪都会忘个精光。那时,读书全凭兴趣,不可能有系统有计划,说不上知识的积累,顶多是猎取了一些历史和文化典故,收获了些许故事,增添了一点谈资。比起后来在知青中涌现出的许多学者和作家,我这星星点点的阅读可能不值一提。但是,在读书无用论盛行的年代,在繁重的体力劳动间隙,能读到当时的“禁书”,实在是三生有幸。坚持看书学习,不仅打发时间解了闷,而且还汲取了一些精神养料,终于没有让长辈们经常教诲我们“人从书里乖”的至理名言付水流。升华到哲学层面来说,就是让自己迷惘的灵魂得到了洗礼,让浮躁的情绪受到了净化。我们这样看书持续了大半年,直到知青队建立,我们搬离宋家台村才告结束。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至今还怀念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我曾经说的“却望先一是故乡”。果然不出所言,几十年后,知青们多次返先一,看乡亲,寻故地,把先一真当成了第二故乡。


打赌抓了“一只鸡"

    

      管子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反过来说,如果“缺衣少食则礼节不问,可能就荣辱难顾”了,这肯定不对。初下乡时,个别地方知青缺少生产资料和劳动技能,加上缺粮缺菜,生活一度陷入困境。一连几个月不闻肉香,不沾鱼腥,熬不住,就想着法子去偷村民的鸡吃。出现了知青“偷鸡摸狗”的现象。

       我们还听说,有的知青偷鸡是用钓鱼钩挂上玉米豆,等鸡吞食后鱼钩挂在咽喉,这时鸡叫不出声,然后拉着钓鱼线把鸡拖走。有的说先用酒泡米,然后将米撤给鸡吃,鸡醉倒后去捡。有的说干脆是一把掐住鸡脖,趁鸡还没叫出来,就将鸡脖扭到翅膀下憋住捉走。还有个别的演绎成“偷鸡”系列,如“知青不吃窝边鸡”(不在本队偷鸡)。“东偷西吃”(在甲地偷鸡乙地烹吃)。“外偷内吃”(外出回队的路上作案,声称买的)。“男偷女吃”(偷鸡后到不受怀疑的女知青屋烹吃)等等。偷鸡之术,五花八门,偷鸡之事,时有发生。听得我都大开“耳”界,这显然是夸张了。

       我们一起下放的知青,不敢说人人都是谦谦君子,但鸡鸣狗盗之事,按说是不敢做的。这么说,并不是表明我们觉悟有多高,更不是说我们就不馋。回想起来其中原因大概有三:一是下乡后我们看到,农民还很穷,他们养几只鸡,下的蛋自己舍不得吃,一个一个地攒起来换油盐不容易。二是乡亲们对我们知青在生活上还是关心的,这让我们为之感动,对社员的东西绝对不会去骚扰。其三,大家都是天门人,而且是按系统下放的,父母亲单位与当地公社大队联系紧密,系统还派有带队干部与我们同行,谁要越了雷池一步,恐怕也不好交待。

      但没想到事与愿违,因好玩打赌,知青点还是发生了“抓了一只鸡"的事件。那是刚下乡不久,我们还住在宋家台村。逢年过节,知青们都回城关家中休息几天。那时,回家基本靠两条腿走。从宋家台村出来,走上三里地就上了东风支渠大堤,沿堤坝一直走到杨林口,下堤后再走半里路,就到了天门棉花採购站,接着就进入城区了。有几次大家是一块走,路上唱歌说笑,打打闹闹,两个小时就到了城关。

       在堤埂上行走,堤边沟口总碰到一些农民散养的鸡。仔细观察,发现这些鸡很机灵,它们不时抬头瞧瞧晃晃,即使是觅食吃得欢,稍微的风吹树叶动,它们也会立刻散开,然后四下张望,见一切风平浪静了,才又慢慢踱回来继续觅食。看了几次,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这些鸡都是用爪子刨地,然后低下头在刨松了的地方寻觅食物,如果有它们认为可食的东西就啄两口,如果没有,就换个地方再刨。记得有句歇后语说,“属鸡的,刨一爪子,吃一爪子。”把鸡觅食形容的极为贴切。这些大堤旁散养的鸡,分散在沟渠树林旁,一双双戒备的眼睛,十分机警。只要有人靠近,鸡会“咯哒哒”地伸长脖子告急,有的缩着脖子,嗓子眼里发出“咕咕”声抗议,很快就跑开了。所以,要想在堤上捉散鸡比较难,人还没靠近,鸡早跑远了。


       偏偏就有“不信邪”的,想试试有没有人能在堤上抓到鸡。于是,那天下午,小G说了句“堤上的鸡谁要能抓到了,我奖一包游泳烟″。“真的还是假的?”建军(化名)问,得到肯定回答后,或许因为打赌好玩,或许想让大家见证一下他的身手。建军说了句“看我的。″人就出了门。我们一起下乡的知青中,有好几位从小习武,练过武术,有点功夫,但都没有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练武之人,层面上,快手之快,看得着的是结果,看不清的是过程。劳动层面上,过程和结果都一目了然。

       后来才知道,建军手快是有来历的。从小就练手功,眼快手快,与常人相比,他出手动作要比一般人快一两倍。所以,抓鸡这个事,对他来讲,并不是很难。建军的绝活很快就让大家领教了,只见他不急也不躁,屏心静气地慢慢靠近一只鸡。没等那鸡反应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建军快速上前,两手叉向征着的鸡,敏捷地抓起来,把鸡头一扭,往翅膀下一夹,麻利的放进了身上背的黄挂包里。这真是干净利索,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真的在大堤上抓了一只鸡,回屋后,大伙才意识到玩笑开大了。

       或许抓鸡的地点离宋家台村较远,或许没有发现村里有人丢鸡,也没人向上反映这件事,事情便不了了之。但自此以后,据我所知,知青点再未发生过类似事件。这个抓鸡事件,让我看到一个人有没有功夫,那还真是不一样。

       后来,知青队房子盖好,大家搬到了一起,几位练过武术的知青,偶尔也切磋,对练,打拳,练功,让大家开了眼界。更让人佩服的是,他们做起农活来毫不含糊。挑草头,一百几十斤的担子挑起来像走平路,快步如飞。挖沟开渠,分段承包,他们像挖掘机,完成任务又快又好。插秧、割谷、割麦子,扯棉梗,很多农活他们总能快人一拍,很是让大家羡慕。后来,会功夫的D入伍参军,建军招工进厂,在事业上都有不错的发展。  


       待续



                     2019.7.6于武昌两湖院

                  

                         (责编:皇尝饼)



作者往期文章链接:

舟帆:印象喀什

舟帆:隆中情思

舟  帆:皇帝与诗人

舟 帆:“五七指示”下的城关中学往事(1972-1974)

舟帆:远去的书信

舟帆:收音机

舟帆:端州赏砚

舟帆:古人的题壁诗

舟帆:“徐九经”朱世慧的艺术人生

舟帆:想起婆婆的鞋样子

舟帆:舌尖上的乡愁

舟帆:我的家乡天门龙潭湾

舟帆:天门方言趣话


公众号近期文章链接:

凯风寒泉:那些年一起追过的剧

张明:唐河男儿下竟陵

白守成:荷韵(上平十五韵)

飞鱼:戏痴父亲

小熬浆糊:荆门断忆

杏 黄:心的炼狱(叙事诗)

丁存宽:长篇乡史连载:永漋纪事(结束篇)

棉花格格:絮儿飘飘


      敬请关注,敬请赐稿,欢迎留言(公众号“发消息”处可留言)。编辑部组建了《鸿渐风互动群》,旨在增进编读沟通,分享信息。有兴趣者可在留言处告知您的微信号,编辑将邀您入群。本公众号投稿邮箱:449822561@qq.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