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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 高蓓明:地下的父亲

高蓓明 新三届 2019-06-16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高蓓明,1959年生于上海,1976年到上海市郊插队,1982年华东理工大学化学制药专业毕业,2002年德国Kueste经济学院外贸专业毕业。平时爱好旅游、写作,作品在海内外华人期刊、报纸和书籍上多有发表。现为欧洲华人作家协会会员,1991年起定居德国,参与德国残疾人团体和德国教会的事务。


原题 

地下的父亲

(节选)


作者:高蓓明


 

每年六月的第三个星期日是父亲节,看到许多网友发表文章,纪念自己的父亲,我在这里也写一段我与父亲的往事。

 

1976年我中学毕业,当时我的去向应该是分配中最差的。我的哥哥姐姐都留在了城里工作,我只能去农村插队落户。我的母亲坚决不同意我去农村。她认为,我是家里最小的,无论如何,都能养得起我。而我的父亲则认为,如果留在家里,我不会有前途;去农村,或许有上调的机会。我是理解我父亲的,所以我愿意去农村。

 

年轻幼稚的我根本不知前途的险恶。所以当我向我的班主任谈了自己的想法后,她大吃一惊。她本来一直猜测我不会去农村的,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来我家动员过。我的好友告诉我,当我们俩个去派出所迁户口时,还在嘻嘻哈哈,所里的人就说:你们这两个小姑娘真是不懂事,户口都没有了,还在那里笑。

 

谁知,我到了农村,一年还不到就出事了。生产队将我的宿舍盖在了打谷场上,前有一条小河,和一座用木条搭起的窄桥,后面是大片的稻田,这个打谷场远离村民,到了夜间非常地寂静和荒凉。

 

有一天晚上,月清如明灯,有人事先将电线拉掉,造成我的房间没有照明,我只能早早地将门反锁上床睡觉。到了半夜,就听到有人在用工具撬门。当时人年轻,不知道害怕,就爬起来望向窗外,想看个究竟。


明亮的月光下,我看到一个黑影站在我的窗前,地下拖着他的长长的身影;我们之间只有一尺之遥,伸手可摸。立时我大声地喊叫起来,想有人来救我。我感觉到我的声音在发抖,嗓音卡在喉咙里好像出不来似的。我喊了好久好久,好像时间都停止不走了。可恨的坏人,知道在这种地方,这个时辰,根本是不会有人经过的。他漠视我的喊声,继续在那里撬门。

 

奇妙的是,就在这时,住在河对岸的农家小姑娘银娥,神使鬼差地来到河边洗脚,坏人见有人来了就快步跑掉了。

 

这一惊吓之下,我再也不敢在此地久留,第二天就赶回了家。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公社知青办的老师,她开始详装不知道,后来又想拦阻我回家,但我还是坚决地回到了家里。

 

家里当时没有其它人,只有父亲一人在家,我的父亲那时是长病假,正在家中养病。记得他好像正在整理家务。当父亲看到我突然回家时,吃了一惊,他当时的眼神,至今还一直保留在我的脑中……

 

后来从不轻易出门的父亲,拖着病躯陪我去下乡的地方。

 

那天我们出了叶榭火车站,走在公路上,烈日当头,我和父亲无声地走着。我不知父亲心里在想些什么,我自己则脑子空空,心里一片茫然。公路是那么地长,走了3个小时也走不完,路上碰到一个老大娘,拉着一部平板车,看到我的父亲步履艰难,起了怜悯之心,把我父亲扶上板车坐着,我在板车的边上默默地走着。就这样,这个年纪比我父亲还大的大娘,拉着我的父亲,把我们送到了目的地。当地的农民是多么地朴实啊,我从心底里感谢这位大娘。我们那时无以报答。

 

父亲到了我的小窝,看到地上放着的凌乱的鞋子,上面布满了泥灰,他将鞋子拿到河边去洗。我想当时的父亲心里一定很难过,他很想为我做点什么,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我住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


后来大队干部来了,他们坐在我的床上,开始了谈话。我的父亲,嘴唇努了努,却发不出声来,后来竟至于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父亲为了心里难受的事而哭,而且是在众人面前哭。即便在文革中期,父亲每天被批斗,回到家中也没见他哭过。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一定心生歉意,他的一个善良的决定,竟差点毁掉了我的一生,我的小命。

 

可怜的父亲,地上的父亲,无能为力的父亲,我不怪你,我们都是软弱的。

 

换了位思考,如果我当父母,我假如知道,我的孩子要去的地方有险阻,我将同我母亲一样的态度,宁可被人骂,宁可受侮辱,也要让孩子留在家里,总比去冒死要好。

 

又是一年的清明之际,我怀念我那已经去世很久了的父亲,感谢他把我养大,为我的各样付出。感恩天上的父亲。




延伸阅读

高蓓明:1977年,我是公社唯一考上本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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