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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钱江:乌兰布和的美丽和青春故事

钱江 新三届 2020-02-26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钱江,生于上海,曾在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今巴彦淖尔市)乌兰布和农场插队6年,内蒙古师范学院中文系77级,1982年到北京《体育报》当记者,1984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获法学硕士学位。此后任《人民日报》驻云南记者,并很快成为首席记者;1994年到1998年任人民日报华东分社新闻部主任;2000年任人民日报社记者部副主任,主要负责人民日报地方新闻的报道和编辑;2006年11月调海外版任副总编辑。其间曾在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做过一年高级访问学者。


原题

乌兰布和的美丽和才华




作者:钱江




                           

 为了50年前的青春纪念,我的知青战友编辑印行了《岁月如歌》,刻录原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一团宣传队的历史。

 

纪念册已经印成了。


翻阅这部纪念册,就是在打开已经散入烟云的青春故事,让青春重新鲜活。



1969年1月24日,中共中央批准组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前后接收了十余万“知识青年”。转眼之间,50年过去了。今年春天、夏天和秋天,将有许多当年知青重返他们洒下了青春的土地,其中必有各团宣传队员的身影。


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建制中,6个师的农牧业团,基本上都有一支文艺宣传队。我承蒙团宣传队战友之邀,为所在一团宣传队50周年纪念册《岁月如歌》写了序言。

 

这是我在1975年站在连队的营房前拍摄的乌兰布和沙漠


这就是我们内蒙兵团一团生活的沙漠,今天已经是开展沙漠旅游的好地方。


如今的摄影家,将照片拍摄得清晰得多 


 

我怀念青春,一想起在内蒙古乌兰布和大沙漠度过的青春,百感交集,甘苦相融。梦中闪回,醒来才知道它已经渐行渐远,幻作烟云。在乌兰布和,我们一团宣传队是美丽和才华的象征,一代芳华装点了乌兰布和,为他们写下一段文字,是我的一个心愿,我之所以到乌兰布和,和宣传队有关。

 

我和一团宣传队的缘分

 

1971年8月,内蒙古建设兵团到上海嘉定“招兵”,说得明明白白是去搞“建设”,所以叫做“建设兵团”,屯垦戍边,保卫边疆。几十年后才知道,将内蒙古建设兵团分为东、西两个集团,主要分布在锡林格勒草原和河套及以西地区,真的有军事布局意义。那就是一旦发生了预想中的大规模北方入侵,这两个区域的10万知青,将以血肉之躯迟滞敌方进攻。


全国各建设兵团中,内蒙古兵团的现役军人成分最多,达6000人之众,许多连队配置5名现役军人,团一级普遍设有文艺宣传队,几乎是一支半职业化文艺队伍。前来“招兵”的军医赵恩庆英俊潇洒,令我钦佩。没想到他一见我就鼓动说,你来兵团,去宣传队吧,你会写也会唱,大有用武之地。


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这样的信息,其实我谈不上会写又能唱,但是我急切地想离开家,重塑一个自我,却是真的。“文革”浪潮卷来,我才知道自己的血统天生属于“贱民”,需要彻底改造。另一方面,我喜欢文艺也是真的,听说几个学校十多名靓女帅哥已经预编到宣传队行列中。我突然有了一个梦:能和他们站在一起该有多好!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奔向了内蒙古。


我的人生大棋局就这样落子了。如果这不是一步死棋,也是极险极险的险招。我一到乌兰布和,就知道已经被排除了进入宣传队的可能,编入团部基建排当起了泥瓦工。


当年冬天12月10日起,基建排修建团部礼堂舞台,连续4天日夜施工,每天睡得很少,结果在12月13日提前一天完成任务。


一团宣传队的演出剧照。这张照片上的舞姿造型,在当年很典型


12月17日,一师分区(3个团)宣传队文艺汇演如期举行。首先演出的是三团宣传队,其中的小提琴独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写入日记。当时我想,幸好他从小学小提琴,要是学钢琴,那就砸了,我敢说当时的乌兰布和大沙漠里没有一架钢琴。


汇演舞台上,我看到了小毕子——毕雁鸣娇小玲珑,扎两个羊角小辫,一派天真,在舞台正中击奏扬琴;有一个女孩连续舞蹈“打旋”,裙摆在旋转中几乎在空中拉平时全场鼓掌。如果她再换上一袭白色轻纱衣裙,当然就是乌兰布和女神了。后来知道,她是张卫平,会跳舞,也会编舞。


我还看到了上海同学们在舞台上青春气息四溢的身影…… 徒有羡慕,心里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站到他们中间去了,连站在幕后搬动道具也不会。


其实,风吹沙打的日子刚刚展开,那是辽阔而严峻的生活大舞台。

 

和宣传队一起突击礼堂座椅施工

 

团部礼堂在1970年底完成主体建筑,在当时是一个超标准建筑,也就是预算超出计划。团里申报为“食堂”,因此在礼堂东南角造出一间屋子,特地在屋顶修出一截烟囱示意。后来,这屋子演变为演员换装室。1971年12月的师文艺汇演,因为“在食堂里演出”得到了表扬。那时地面是平的,基建排只能在后面站着看演出。


20世纪70年代初,一团宣传队的排练场景

 

真实情况是,团领导喜欢看电影,也喜欢文艺演出,下决心在沙漠里建造一座标准化电影院。


汇演后几个月,将“食堂”改造成电影院的工程紧锣密鼓,累着了基建排众兄弟。全排分两部分,一部分上脚手架安装天花板,一部分拉砂石将礼堂后部垫高,计划在5月中旬安装的标准化座椅已在4月中旬运到。


1972年4月23日是星期日,全天没有休息。傍晚,团司令部机关紧急集合,刘参谋长亲自动员,宣布说浙江慰问团即将到来,又临近五一,因此要突击礼堂施工,通宵作战,一口气打成地面,安上座椅,完成礼堂建设,宣传队要为浙江慰问团演好节目。
     

晚上7点钟,全体参加突击施工的人员集中了。所有司令部人员都参加劳动,从河北请来的4个技工是总指挥,基建排,加上宣传队和警通班,一共80多人投入突击。


施工分多个环节同时展开,关键的第一步是从东南角“伙房”将存留的水泥扛出来掺砂和浆。场地狭小,只够3人运转。因为没有通电,水泥灰弥漫,专门安排宣传队一位女生为我们打手电。



一个水泥袋50公斤重,只能用人力将水泥袋先扛到舞台上。4个月前,我年满17岁了,毕竟身量未足,几个回合下来气喘吁吁,身边战友也是这样。就在我们站在水泥袋前喘气的当口,一个宣传队女生突然越过我们,扛起一袋水泥就走。她不就是汇演时在舞台正中弹扬琴的“小毕子”吗?此时的她灰头土脸,竟然有勇气来扛水泥,而且有那么大的力量,大概是看我们几个此时站着喘气不动,就过来帮上一把。这使我和同伴都大吃一惊,赶紧启动接着干。我从此认识了毕雁鸣。此后,她是团直机关团宣传委员,多次找我要求写墙报稿,我都按时完成。


基建排这次施工持续36小时,中间只有短暂的就餐休息。施工结束后我回到宿舍,甩掉鞋子,倒头就睡,等我醒来,沾满水泥灰浆的鞋子已经报废了。上海战友蒋志鹤得知后给了我一双鞋。


事过之后知道,我们前脚离开工地回宿舍休息,师部的人后脚就到了,要调走这批座椅用于新建的师部礼堂。但这时所有座椅已经插进水泥地,木已成舟,拔出来也没有用了。听说他们非常生气地走了。


怪不得团领导如此坚决地命令我们超负荷劳作,原因就这样简单,说起来却是一个长长的故事。


宣传队是全团知青注目的群体


一团礼堂建成之后,是内蒙建设兵团所有团部建筑中最好的礼堂。尽管存在设计和施工中的瑕疵,经历了乌兰布和的风沙,进入21世纪的时候,它仍然完整矗立,而且成为历史保护遗址中的主体建筑。


     早知道我17岁时拼尽全力是参与建造一座流传给后代的知青博物馆,那时我会干得更加意气风发。


    一年以后,我到八连当战士,和宣传队的距离就远了。

 

这就是宣传队和基建排合作修建过的一团(乌兰布和)礼堂,如今是“兵团博物馆”的主体历史建筑,前后雕塑和浮雕都是知青战友捐建的。请留意右边耳房和烟囱


然而我肯定,宣传队员们永远是我们全团知青目光聚焦之处。他们的知名度仅次于团首长,不少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他们,连队的知青战友有羡慕有调侃,羡慕他们颜值最高,才华令人叹服,走的地方也多。调侃,大抵上就是他们在舞台上出现的纰漏,忘词、走调、颠倒了顺序等等,作为笑料一说,让一阵风吹走。


在乌兰布和风吹沙打的日子里,能够看上一次他们的演出,和他们联欢,那是一场很久都盼不来的幸运。


    人类历史早已说明,艺术或者说文艺是在人类生活有了基本保证,有可支配时间后分离出来的创造力量。从事文艺活动需要较高的教育基础,较好的家庭文化环境,艺术天赋需要耳濡目染来激发。经过选拔成为宣传队主体的这些年轻人,基本上具备这些条件或天赋。


    同样置身于乌兰布和沙漠,和大多数知青战友相比,宣传队员们在知识积累上要厚实一些,他们的生活和工作半径要大得多,接触的人和事更为广泛。奔走在对理想和激情的追求之路上,他们要比大多数知青战友们走得更远一些。因此,在离开了乌兰布和的岁月里,这个群体人数不算多,故事绝对不少,而且凝聚力显得更强,他们相互之间的信息和友谊传递得更为频繁。


20世纪70年代初,在乌兰布和沙漠里,组织宣传队员学习的场景


由于工作等原因,我和一团(乌兰布和农场)各连队的知青战友多少都有联系。相比而言,就感觉宣传队的聚会更多。我多次重返乌兰布和时和宣传队员们相会在一起,由此知道他们这个群体返回第二故乡的密度在全团首屈一指。我在这样的旅程中和他们逐渐熟悉起来,越来越多地参加他们的聚会,感受他们的热情、才华,以及久久保持的美丽,还有不时洋溢而出的蓬勃朝气。


    进入21世纪第二个10年起,他们几乎每年都组织一次长途集体旅行,看来这是一团(乌兰布和农场)诸多群体中所特有的。我的同学王海平在这些活动中奉献了大量的服务。


    他们每一次回到乌兰布和都会把歌声和舞蹈带回那片土地,他们和乌兰布和礼堂舞台的缘分肯定持续半个世纪以上。


    但凡我有幸坐在台下的时候,我会目不转睛地凝视他们,辨析他们青春时代的模样,感受他们身上仍然焕发出来的青春气息。


踏在同样的思绪节拍上怀念青春


凡是曾在乌兰布和生活又离开了那里的知青都会怀念那片广袤的沙漠。


我怀念乌兰布和的什么呢?过去的岁月并不全是美好的,尤其是我恰恰置身于其间“文革”年代,正是中华民族文明史上的一大败笔。我和知青战友们所投身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正是其中墨点。所谓生当其时,又生不逢时。


现实的情况是,越是离开乌兰布和年深岁久,我越是怀念乌兰布和,怀念它什么?也随着岁月烟云渐渐消散而变得清晰起来。我怀念洒落在乌兰布和的青春、怀念那片土地、怀念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


青春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来到乌兰布和的时候,一团知青们大约都在16-18岁之间,绝大部分是仅仅接受了少许初中教育的懵懂少男少女。上山下乡的大潮将他们卷到了乌兰布和。


在这个年龄段,本该在课堂里按照循序渐进的教育规律,由教师和课程引导,接受和积累人类知识,培养对未知世界的兴趣,学会表达,具备基本的数学能力,知晓初步的自然常识,激发自己去创造的冲动。总之,在这个年龄段的青年人面前,应该展开辽阔的未知世界。


    可惜他们中断了最基本的中学教育。教育链条在这里突然断裂,使乌兰布和的知青们早早投入了与风吹沙打相伴的日子。原本在教育阶梯上刚刚迈出了几步,却恰好跌入一个断层。由于缺乏教育和知识的滋养,许多知青的青春和才智被风沙销蚀了,这给他们人生中段和后半段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如果——请允许我面对已经流水一般淌过的如歌岁月说几个“如果”:


     ……如果不是在弥漫风沙里终日劳作,如果在那个花样年华里凭着自己的禀赋不间断地接受常态教育,如果知青中的相当部分人走进大学,在那里拥有更宽广的视野……这一代有上千万之众的群体会有怎样的未来?


    每次回到乌兰布和,我总是难以抑制地流下泪水,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乌兰布和数千名知青战友、为了在辽阔土地上更多更多的战友,为他们的青春流下了泪水。


但尽管这样,尽管过去的日子甘苦交集,曾有的青春还是美好的,有理想有抱负,有友谊有爱情,有过欢笑也有幽默,即便在黑夜中也是如此。


其实,我们能够共同怀念的就是青春。不管那是什么岁月,不论你走到什么地方,也不要说你会在哪里遇到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有过无可替代的宝贵青春。


可惜青春短暂。


我要感谢宣传队的知青战友们,感谢你们在那段日子里送出了美妙激昂的歌声,送出了美丽倩影和蓬勃英姿。你们的歌舞是乌兰布和风沙中滴落的一掬清泉,你们的追求是乌兰布和沙漠里蓬勃向上的力量,你们的故事,应该记载在中国知青的大历史中间。


    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有时我会产生幻觉:要是在那个岁月里,舞台上少一些个人崇拜的元素,少一些“样板戏”的束缚,多一些自由思想的发挥,多一些对河套历史文化传统的继承和发掘,多一些对人性的赞美和讴歌,多一些悠扬的思乡之作,比如再多一些幽默,那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情景和回忆呢?可惜幻觉虚无缥缈,可惜历史是线性的过程,没有“如果”。


     我没有想到,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梳理往事,生命已经烙上了知青融入乌兰布和50年的年轮。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团宣传队动手编辑纪念册。承蒙器重,要我写一篇前言。我带着些惶恐,一边翻看日记,一边写下这些文字,未尽意之处写成四句,请宣传队知青战友指正:


大漠风吹沙作舞,

芳华别去梦难休。

如歌岁月奔流水,

万缕情思春与秋。


 

(2019年1月21日于北京,以上基本为序言原文,载入纪念册时有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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