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 | 聂平:最亲密的“战友”是虱子跳蚤臭虫
作者简历
在内蒙古兵团的日子里
作者:聂平
1968年12月,毛泽东下达“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上山下乡运动达到高峰。实际上就是给我们这些没有文化的青年戴上“知识青年”的帽子,去接受更没文化的人的再教育。
实际上,全国范围内,各学校早已在1966年的“516通知”后全部停课,让人们关心起国家大事,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那会不知道进行多少个年头,听说还要七八年来一次。人们感到很是恐怖,一次就把人折腾的够呛,再过七八年来一次?那人们这辈子就在运动中折腾了。
后来有一种说法:青春无悔。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记得那天发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指示,我们学校还从北太平庄走到天安门游行庆祝。表明了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决心。
为了把决心落实到行动上,初中“毕业”后,跑到派出所吊销了自己的北京户口,表示了“知识青年”的勇气和决心。正要和院里的发小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乌拉特前旗农业团的时候,接到通知,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子弟不去乌拉特前旗农业团,准备去包头13团工业团。能当工人也觉得不错。
那时,八一厂的很多知青已经到了黑龙江农垦农场。和我一个班的同学高川(高宝成的儿子),严可(电影《白毛女》的导演严寄洲的儿子),同年级的杨雪培(田华的儿子)等,都已去黑龙江农场。只剩我和郭轩(八一厂一个室的主任)的女儿郭博川。
1969年8月30日,我们在北京站一号站台,登上了去包头的知青火车。我妈妈和郭博川的母亲都没去车站,可能是怕分离的痛苦,我们当时都是抱着“青春无悔”的心情踏上了接受再教育的征程。
在火车上,认识了同一节车厢的李志光,他后来又和我在一个步兵团当兵。当时,他的革命热情非常高。虽然结巴,但是还挺爱说话。火车启动后,他手持一本红宝书说:同,同学们,我们学习毛主席语录。读的时候,也不结巴了。人们虽然还在离别家乡的痛苦思念中,但是听到了伟大领袖的教导,也振奋了精神,准备好了接受再教育。
火车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奔驰,终于到达了终点——包头昆都仑召火车站。在车站,接我们的白干事就把我们分到了各连队。我和郭博川分到了13团9连。李志光分到了阀门厂(一连)。我们九连距昆都仑召站有八里路远。一连要远些,距昆都仑召车站有五六十里路远。在兵团的岁月里,我没事就坐包头的通勤火车去他那玩。
到了连队,连队又进一步的分配工种。我分到轧草班,工种虽然不好,但也是属于工人阶级的行列。为了好听起见,我们把轧草工叫做“断工”,就是把草断成一节一节的。
到了造纸厂才知道,以前连队也是在乌拉特前旗农业连队。刚转为工业连队,来到了包头万水泉造纸厂。那会,职工宿舍还没建设,男知青挤在机修车间。听说连队还有一多半的人在65军柴沟堡造纸厂学习。我们这批人的到来为加快厂子的建设增添了力量。
我们“断工班”的任务是和两个气焊师傅安装厂区的暖气。师傅安装厂区的暖气,我们都是小工。1970年1月份把厂区的暖气安装完毕。全场的工作都在抓紧进行。记得40米的烟囱建好后,北京知青黄小兵让我和他一起攀爬。钢筋作的梯子,看着就吓人。战战兢兢的跟在黄小兵后面往上攀爬。可能是有恐高症,爬了一半就不敢爬了,下来了。黄小兵胆大,直爬到顶,并且还在上面转了一圈,为了留点纪念,他还把一边的袖子撕下来,绑在烟筒的避雷针上。开始袖子是白的,后来烟筒冒烟,把袖子熏成黑的了,但仍在迎风飘扬。据1971年来厂的杭州知青说,漆黑的袖子还在飘扬呢。
那会,我们知青爱唱的歌是“外国民歌200首”,还得偷偷的唱,因为据说那是资产阶级情调的歌曲。一天,知青张洪庆正在唱河里青蛙,有说“河里的水蛭”,唱到最后一句:年轻人……后半句应是:就是这样没出息。连长推门进来。张洪庆反应真快,马上接着唱到:就是这样不怕死!
还记得,宿舍是由当地民工建成。打地基时,四个人抬着一个木夯,由于在劳动中身体发热,每个人都有一个小红布兜兜,劳动起来穿着,很是统一,像是工作服。一个人领头喊着劳动号子:咱们一疙蛋往回翻哟,大家唱:哼呦,嗨呦......砖瓦房很快的建了起来。玻璃是双层的,因为冬天室内外温差大,会把单层玻璃冻裂。
年底,我们住进了真正的宿舍,这是农民大哥“一疙蛋往回翻”的功劳。宿舍的每间屋子都有一个炉子,烧的是苇炭,苇炭有个特点很容易点着,用小半张报纸就能点着,根本就不用劈柴。燃烧的时候,火力也很猛烈,炉壁经常烧红。但是燃烧的时间短,不易封火。晚上不填煤,火就会熄灭。倒是没感觉过冷。
那时,我积极要求进步,真是什么工作都抢在前面。除了努力完成好领导交给的任务外,还利用业余时间掏厕所。特别是内蒙古的冬天特别冷,十月下旬就结冰。厕所的屎尿冻在一起。要想掏厕所,必须要下到粪池里,用镐刨小山一样的屎尿冰坨。屎尿冰碴常常溅到脸上。虽然屎尿冰碴崩的满身都是,但是仍坚持着把厕所的蓄粪池清理干净。获得大家的好评。可能是有着饱满的工作热情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年底在评五好战士的总结中被评为“记五好”。
那年头,节约每一粒米是我们从小养成的习惯。为了保证投产后有充足的粮食供应,连队采取了一个省粮食的办法,一顿饭每人发两个内蒙大土豆,吃了有两个月。我们觉得这种办法不错,即节省粮食由减肥,保健了身体。
一次, 副连长原来的部队给他打电话说,他们连队的一匹马得病死去,连队问他要不要?如果不要就埋掉。(可能是得的炭疽病吧)副连长把那匹死马拉回,让炊事班包成二两一个的大包子,还是纯肉的,河南人叫“准肉”。吃包子那天,大家欢天喜地的,因为很长时间没有闻到肉腥气了。这次是敞开吃,管够。人们放松了裤腰带,可劲地吃起来。
那天我吃了8个大包子。听说炊事班长吃得最多,13个。她是天津的知青。她的经验是,吃几个后,在水泥地上猛跳,把胃里的包子墩瓷实了,再吃。由于胃里墩得没有一点空隙,所以吃了13个包子。听说后来撑得实在受不了,管军医要了几片泻药。
那会的做法也可以理解。一年吃不上几顿肉,还不管够。如果这顿有肉不吃,也许半年后才能再吃上。那会就一个最大的好处:减肥。
1970年的元旦很是难忘,包饺子。那天上午到炊事班打回面和馅回来包饺子。我们就是懒,谁都说不会包饺子。最后我提个建议,把面擀成片下到水桶中的开水里,等面皮煮的差不多了,把馅倒进去煮熟。就这样,我班在1970年元旦喝了一桶“饺子”。
我们那会穿的是屎绿色的兵团战服,那会叫“大青山嘎达绿呢”。冬季的帽子是驼毛帽子。一到星期天,包头市好多戴着驼毛帽的脑袋在市区晃荡。
那会最爱听“梁外干部的故事”。新疆有个“阿凡提的故事”,河南有个“王侯的故事”。内蒙古就有一个“梁外干部的故事”。我们班有个包头市的知青张志澍,他每星期日从家里回来,都忍不住要笑,我们也知道有从家里带回了“梁外干部的故事”给我们听。
故事很多。只记得其中的几个故事,也是觉得挺逗。上山下乡也开拓了我们的眼界。
梁外干部一次出差坐火车,不知道火车上有厕所,到一小站,火车停一两分钟。他下车到火车站的厕所解手。正在他解手时,火车开了。他急忙提上裤子追喊:火车火车站住,额是梁外干部。“大青山”在包头北边,称作梁,北边称作梁外。他在村里是生产队长,大小是个官,长短是个棍,自称为“梁外干部”。火车终究没停下。梁外干部急得大叫:火车叼人(偷)了……车站上的服务员过来安慰他说,不要着急,我给下一站打个电话,把你的东西拿下来,你坐下一趟火车去。梁外干部问道:电话快还是火车快勒?服务员回答道,电话快。梁外干部马上想了个好办法说,电话快,那额就坐电话去吧。
一次过元宵节,节前,梁外干部到东河区采购点年货,看见一个饭馆前人们排队买元宵。他说,他爷泼下(豁出来),买它一碗尝尝。他也不知道嚼碎了再咽进去,整个元宵吞进去。到了肚子里就发烫,给他疼得够呛。花钱买的又舍不得丢掉。带回家给老婆吃。老婆说好吃。他说,好吃个甚啦。我吃到肚里,烫的滚上滚下的疼。过了些日子他又去东河区,看见那个饭馆卖饺子。他不买就行了呗,非要过去说两句,他说,你们净叼人,上次买你们的“烧心蛋”烫得他爷肚下滚上滚下的疼,这回又让烧心蛋长耳朵,长耳朵我也不会吃的。
“梁外干部的故事”还有很多,这里先讲这些。这可能就是让我们这些“知识青年”接受更没文化的人的再教育。
1970年的春节来临。连队宣布了放假五天。我那会刚出家门几个月,觉得连长宣布放假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也不知道请假就跑到乌拉特前旗找院里的发小玩去了。距离也不远,就有200里路,火车两个小时就到。晚上大概11点钟到乌拉特前旗站。
那会乌拉特前旗还没有高楼,很小的一个县城,用当时的话,一泡尿就到头了。路过了13团7连造纸厂,听说那是个日产两吨的小造纸厂。因过节,院里没开灯,漆黑一片。再往北走没多远就顶到头了,一条东西向的马路和马路边的平房,大概就是乌拉特前旗的北缘。
我在马路上向东走着,大概走了两百米,就走出了前旗。因为再往前走,就没路灯了。黑乎乎的一片。本来应该沿着路走到头后,再向左拐,才是到发小的11团6连路。由于没路灯,眼前是黑乎乎的一片,真是看不见路,向东走到路的尽头没有向北拐,还是向东走。朦胧中看到四周是白花花的盐碱地,听说过我连那会在乌拉特前旗农业连时,亩产小麦100来斤。
这时,看见前方好像有个坟头,不知是什么东西,闪着蓝光,蓝光也不动晃,可能是磷火。那会叫鬼火。不敢走了,这刚走几百米,就不敢走了。只好原路返回。边走边回头看那蓝光是不是活动的。如果是活动的就麻烦了。听说内蒙古有狼,说是一个连的兵,还带着枪,最后子弹打光,全连都让狼吃了,我一个人还不够群狼塞牙缝的呢。还好,回了几次头,蓝光还没动,鬼火还好点。
我战战兢兢地跑回了县城里,一个想法是住旅馆,大车店都行。实在没辙,就去车站过一夜,天亮了再走。
在进到乌拉特前旗,大概是半夜12点了。看见路边只有一间房子亮着灯,想打听旅馆在哪?敲开门一看,里面的两个人是我院的女生。也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她们正在团部集中办一个什么学习班。说了会话,她们俩就到学习班的别的屋挤着去了。第二天早上还端来了早饭。吃完饭,她们送我出前旗并指出去11团6连的路。这才看清楚路的走向。距前旗还有30里。如果像昨天晚上瞎走,不知会走到哪里。
终于在中午走到了11团六连。这个春节,我是和几个发小在内蒙古过的。那时的感情还挺深,在站台上等车,看到火车要进站了,几个哥们围在一起,嚎啕大哭,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有意思。
回到连队,说我没请假,让我写份检查,在全连面前念。这时我这一生中唯一的一份检查。那次写了七篇检查,全连在连部门前集合。为了假装态度好,在作检讨的过程中抽泣了几声,直到我前面的女知青队伍里发出:哭了,哭了的小声嘀咕声,才收敛,知道达到了检讨的效果。后来,李志光说不算多,他因为在昆区打架,回来写了40篇的检讨,给全连念,念得大家都睡着了。
后来,我们开始了同虱子、跳蚤、臭虫的斗争。
先是发现了虱子。可能是工厂在建设中也没有澡堂,几个月都不洗澡,一天,突然感觉到身上有小虫子在爬,用手一抓,抓出了一只小虫子,班长说,这时虱子。用手指根本就捏不死,必须用两个指甲盖挤死它,听见咔啪一声才算挤死。衣服的褶皱里,藏的虱子最多。最可恨的是虱子还下虮子,专门下在裤头的褶皱里,还用一种胶使虮子和裤头死死的粘牢,抠都抠不下来。后来造纸厂投产,我把沾满虮子的裤头放在阀门上用汽吹,把虮子吹死。裤头是舍不得扔,那会的津贴是一个月五元,因此觉得裤头是好贵的,根本就舍不得扔。
由于每天都要和跳蚤、臭虫亲密接触,也有辨别臭虫、跳蚤的能力和抓捕的技巧。跳蚤喜欢在腰间转着圈的咬人吸血。咬的包发红,奇痒无比。跳蚤还不好抓,开始是抓着后,经常有跑掉。后来学了个好办法,看见跳蚤后,用手指头沾上吐沫,把跳蚤沾到手指头上,然后将它狠狠地捏碎。抓臭虫就不那么费力,主要是动作要快。看见臭虫后,迅速将其撵死在被褥上,然后要忍受着“臭大姐”一样的臭味。为了多消灭一个臭虫,也不在乎臭不臭了。
我们是在夜里,突然开灯抓跳蚤,臭虫。尽管抓了不少跳蚤,臭虫,但是不管用,身上的包少不了。想了不少办法,如床板拿到外面晒不管用。到18团农药厂拿一大包666粉,铺在床板上,也不管用。它们成了我们永不消逝的兵团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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