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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黄培:草料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黄培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档案

青年时期的作者


黄培,1952年出生,大学就读北京经济学院统计系,高级统计师。曾任国家统计局调研员,《中国统计年鉴》《中国统计摘要》编辑部主任,为国务院领导提供统计信息咨询。现已退休。


原题

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作者:黄培




 1972年5月5日,内蒙古锡林格勒草原上的一场大火夺去了69位兵团战士的生命。那是一次指挥错误的责任事故,震惊了国务院和北京军区的领导,震惊了全国老百姓。

而此前的1969年12月26日,位于内蒙古乌拉特中后旗牧羊海的二师16团七连,也发生了一场大火,储存着上万斤、供应上百只外国种羊过冬的青芦苇草被烧毁。

草垛起火时,强烈的西北风将熊熊燃烧的烈火吹起十几米高,大火映红了半边天,方圆十几公里都能看见。七连200多名官兵奋不顾身地扑进火海抢救牧草。庆幸的是,由于指挥得当,火灾没有造成人员死亡,经济损失若干万元(无记载),烧伤冻伤战士百余名。这事件当年在兵团也算是件大事,由于没死人,漫漫就淡出了人们的记忆。50年后的今天,当牧羊海人回忆起当年屯垦戍边的创业故事,七连羊圈草垛(下称草圈)着火事件被大家再次提起。

1969年16团7连布局图

1969年的冬天,内蒙古大阴山以北的乌拉特草原特别寒冷,经过半年的艰苦创业,我们终于搬进了还没有完全晾干、墙壁上挂满冰霜的自建房。那时烤火取暖的燃料是煤沫子而不是煤块,屋子里的温度始终在十度左右徘徊,但是大家还是兴高采烈,为迎接伟人的诞辰纪念日而忙碌着。

自从1960年代中后期起,每年12月 26日各单位都要举行隆重的庆祝活动,刚成立的内蒙古兵团也不例外,那天晚上七连召开了全连大会,祝福伟人万寿无疆。散会后回到宿舍的我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半夜连里突然响起了紧急集合号,紧接着就是嘈杂的喊叫声:“着火啦!着火啦!七连草圈着火啦!大家赶快起来救火!!!”号声就是命令,战友们迅速地起床,顾不上天寒地冻,顾不上穿戴整齐,有的人没戴帽子、没戴手套、没穿保暖的绒衣绒裤,只穿了一身空空荡荡的棉袄棉裤,抄起脸盆和水桶,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宿舍。

1969年4月二师16团成立的时候,从当地种羊场接收了外国种羊1661只,品种包括英罗、澳罗、新罗、林肯等。它们是在1963年前后,由时任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用每只1.5斤黄金从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买来的,目的是改良中国半细毛羊的品种,使中国老百姓都能穿上漂亮的毛衣。其中:七连负责饲养400多只。所以从当年立夏开始直至立秋,七连女战士每天都要下水到牧羊海打芦苇,为种羊过冬做饲料的储备。

草圈,当地的蒙古人称它为圐囵(读音:kū lüè库伦),是指四周有墙而无房屋的空场。七连草圈有两个,相互毗邻,位于七连的东南角,距离三排男战士宿舍大约百米,里面堆满了我们从牧羊海辛辛苦苦背回来的青芦苇上万斤。老牧工贺计生曾经告诉过我们:“外国种羊的胃口很娇气,它们吃的青草都是从外地选购来的,现在能吃到本地出产的碧绿新鲜的芦苇草!种羊特别喜欢。”贺计生还说:“牧草是分种类分等级的,在众多的牧草中,牧羊海的青芦苇草等级高、质量好、营养丰富,种羊吃了它们不掉膘、不减重,是确保牲畜安全过冬的最佳饲料。”

所以从我们到达七连起,连队领导就一再强调:种羊与牧草是国家财产,保护它们比保护个人生命还重要。在火灾发生的一刹那,大家思想里只有一个信念: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好草圈的牧草。

“水!水!水!水!”大家呼喊着,争先恐后奔向七连的水井。那时全连只有一口井,全连官兵加上家属近300人,吃水、用水、基建、种地、灌溉全靠这口井。它的存储量好像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被大家亲切地称为“生命之源”“圣水”。那天这口水井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两名身强力壮的女战士始终站在井台边为大家提水,其他人有的递脸盆、有的递水桶……抬水的、端水的、挑水的……纷纷地奔向火场。

2001年七连的水井(1969年水井周围没有围墙)


我端着满满的一脸盆水匆匆忙忙地向火场跑去,距离草圈还有一段路程,就感觉火头前的二氧化碳气团压了过来,呼吸开始困难,再前行开始烟呛,高温气体吸一口仿佛就能灼伤气管与肺部,人不住地咳嗽。在靠近草垛正准备泼水灭火时,风头突然转向形成了多岔火头,燃烧的火焰在草圈上空盘旋起来,能见度迅速变低,形成的火头一下就把我的棉军帽燎着了。

与我一起扑火的另外一名女战士没戴棉军帽,眉毛和头发一下就燎焦了,吓得我俩拼命地喊叫。一名男战士手疾眼快,迅速地向我俩头上泼水,火苗被熄灭了。

有经验的牧工声嘶力竭地朝我们喊叫:“顺着火势灭火!顺着火势灭火!不要迎面拦截大火!”我俩赶快转到草圈的另外一侧,顺着火头的方向继续扑火……

参加救火的战友与我一样,不知道从水井到草圈端水(提水)跑了多少趟,反正每个人的眉毛上都冻着冰霜,身上的棉衣棉裤都冻成了冰甲,不挡寒的橡胶底棉鞋冻成了冰靴,走起路来“卡啦!卡啦!”地响。

突然前方传来不好的消息,水井的水被淘干了,没水怎么灭火?正在大家不知所措之时,不知谁用嘶哑的嗓音喊道:回宿舍拿铲子,用沙子灭火。

草原灭火方法有两种:一是冷却法用水灭火,二是隔离法用沙灭火。男宿舍离火场近,他们赶快跑回宿舍拿铲子,女宿舍离火场远,我们就用脸盆端沙子,内蒙草原最不缺的就是沙子,百余人围在草圈周围,铺天盖地的把沙子向着火的牧草撒去……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寒冬季节冻土是铲不动的,水井干枯之后大家就在草圈附近寻找流沙。慌乱之中不知谁大声喊道:“这里有土!”原来离草圈不远有一大堆松土,大家七手八脚一起动手,误把一大堆牛粪当作松土撒到芦苇草上,以致火焰越烧越高。

当草圈火势开始减弱时,大家已经是精疲力尽、狼狈不堪了。五连的战友雄赳赳气昂昂地赶来参战。一位五连战友爬上失火的草圈围墙大喊:“战友们,七连没有水了,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于是他们手挽手,肩并肩,排成排,踏上了还在阴燃的芦苇草堆……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原来以为,大家奋力拼搏保护下来的另外一个羊圈的青芦苇能够满足种羊过冬的需要,没想到刚过几天,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熄灯号刚吹过,紧急集合的号声再次响起:“着火啦!着火啦!七连羊圈草垛着火啦!大家赶快起来救火!”号声就是命令,我们第二次奔向火场。

如同第一次救火一样,我们经历了全过程,只是这次参加救火的增援部队不是五连战友,而是二连战友。二连与七连位于牧羊海的东西两端,相隔20多里路。那天二连战友看到七连这边火光冲天,知道大事不好,紧急集合一口气跑了过来,只是到了火场尚未参加战斗,有的战士就被累的晕倒了……

虽然我们都知道娇贵的种羊不会再吃被烟火熏过的芦苇草,但是大家还是齐心协力拼命地救火,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火焰燃烧到草原上,后果将不堪设想。在救火的同时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纵火者被七连副连长武继先抓住。

难道是他?就是那个曾经代表16团战士去呼和浩特市参加内蒙古兵团成立大会、被参会战友戏称为“新时代孔夫子”的他?就是那个曾经的十三班班长、在“天天读”时给战友滔滔不绝演讲的他?就是那个自称是北京军区子弟、可是张口不是京腔而是纯正河南话的他?就是那个在第一次救火时冲锋在前、表现英勇的他?大家都不相信!因为在大家的心目中,他在连队是个表现突出的好战士。

确凿事实证明纵火者就是他。他1952年出生在河南,1962年作为随军家属来到了北京军区后勤部大院(其父1944年参军,上世纪60年代部队取消军衔制前为少校)。由于他说话的乡音一直未改,被同来的北京军区子弟不屑一顾,所以他发誓一定要做出惊人的事绩让同乡们刮目相看。

我与他同一天乘坐同一趟火车从北京来到16团七连,指导员让新兵畅谈为什么要到牧羊海?他直言不讳地说:“我要当作家,到内蒙古兵团是为了体验生活。”当时大家听了都觉得可笑,并且成为后来讥讽他的话柄。

他没想到内蒙古兵团的生活那么艰苦,工作那么单调,半年来承担的工作就是盖房与打芦苇草,他认为要实现自己的作家理想就要制造点惊人的事件。当时七连的北京知青都知道他打算写两本小说,一本叫《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另一本叫《箱子的秘密》。后者故事情节是怎么构思的我们不知道,只是知道某天某男战士的大箱子突然丢失,最后是在牧羊海的河滩上找到的。

据说他曾经三次纵火。第一次是在马圈放火没有成功。第二次是站在草圈围墙外,拿着事先装好烧红煤炭的喝水杯,用力甩到草垛上点燃芦苇的。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天风力不够大,虽然芦苇被点燃,但是熊熊火苗只是直上直下地冲天烧,芦苇过火面积不大。加之燃火点在草圈的西南角,距离围墙很近,救火者很容易就将燃烧的火焰扑灭了。

这些都与他构思的小说情节不吻合,缺少事态的曲折发展,没有造成严重的伤亡……所以他不甘心。还有一件事触动了他的“隐痛”。着火的第二天全连召开了纵火案情分析会,武连长说:“纵火者没有经验……如果遇到6~7级大风,如果纵火点选择在草圈西北角……大火将难于扑灭。”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决定第三次放火。

为此,他进行了精心的筹划与准备。事先他在草圈的牧草深处挖了一个长长的地道,上面用芦苇盖住,从外面看,谁也看不出来牧草下面是虚空的。纵火的那天晚上风力6~7级,气温降到零下20度,他把煤块烧成的焦炭放在一个瓷碗里,怀揣在军大衣里带到草圈。即使焦炭被别人发现,也可以解释为取暖想出的新办法。他非常走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外,他没有碰到一个人。他悄悄地爬进草圈的地道,把燃烧的焦炭放在芦苇草的深处,待外人发现草垛起火时,干柴烈火在西北风的助推下已经熊熊的燃烧起来,横扫整个草圈,毁掉了所有牲畜的冬季饲料。

其实七连草圈第一次着火后,连队已经加强了戒备,增加了巡逻力量,负责连队安全保卫工作的武连长每晚熄灯后都要到羊圈、草圈转一圈。纵火者通过缜密侦查,掌握了巡逻人员和武连长的巡逻时间与线路。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天晚上武连长下象棋推迟了巡逻时间,在从男厕所往草圈方向行进时,突然发现前面有个黑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马圈,警觉的武连长立刻追了过去,他惊慌失措的表情与语无伦次的回答被武连长识破,只好束手就擒。

纵火事件发生后,在北京军区后勤部服役的他父亲受到牵连,工作单位从北京调往石家庄,之后退役。对于纵火案他父亲说了一句意味深长话:“他虽然犯罪了,但他还是个孩子呀!”那年他17岁。

由于他犯罪时不满18岁,先被关押在16团团部,后被送上军事法庭,被法院以反革命纵火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剝夺政治权利5年。1981年重新改判,以故意放火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释放回石家庄。据了解他的人说,他并不后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在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被迫中断了学业,来到了荒无人烟的大草原,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愿望,没有人关注。为了创造惊人的事业,他制造了无情的大火,而制造这荒唐事的又是谁呢?

1970年代初,七连战友李景云怀抱着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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