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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 | 钱江:汉族同学成了蒙古文翻译“大拿”

新三届 2021-04-24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钱江说当代史 Author 观潮钱江


作者简历

钱江


钱江,生于上海,曾在内蒙古插队6年,内蒙古师范学院中文系77级,1982年分配到北京《体育报》,1984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获法学硕士学位。历任《人民日报》驻云南首席记者、华东分社新闻部主任、人民日报社记者部副主任、海外版副总编辑。现已退休。


原题

我的同学胖老赵

蒙古文翻译家赵文工教授




作者:钱江
 

赵文工,内蒙古大学蒙古语言教授

 
我的大学生活在祖国正北方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内蒙古师范学院(现为师范大学)度过,77级各专业同学中出类拔萃者开起名单来长长的一串;我的同班同学也是俊杰纷出,一数就是一把,胖老赵——赵文工当然名列其中而且别具传奇。

他原本是天津插队知青,汉族,中年之后却是著名蒙古语文教授、翻译家,列名于将近400位国家级“资深翻译家”之中。还对蒙古史有深入的研究。

我们班同学的年龄差很大。入学那年最长者1946年出生,入学时已经32岁,年少的生于“大跃进”高潮中,当时不到20岁。所谓前者成熟练达,后者青春飞扬。胖老赵属于前者。他胖,体重80公斤以上。这里或许有遗传因素,我猜想还与他插队在内蒙古草原深处有关。他在四子王旗草原(如今是中国宇宙飞船返回舱着陆点)生活将近10年,养成吃牛羊肉习惯并保持至今,也使体重一直保持了下来。

因为喜欢吃肉,我们刚成为同学的时候胖老赵倒是遇到一个关卡:“文革”刚刚结束时的内蒙古,他一旦离开草原,也就离开了鲜美的牛羊肉。改革开放将要起步时,文革劫难还待消除,粮食和副食品供应都很紧张,胖老赵食量大,又是插队知青,粮票和钞票都属于短缺项目,需要亲友接济才能闯过“吃肉”这一关。

77级大学同班同学在上课。这张照片摄于1981年春天,是我班4年大学生活中仅有的两张上课照片之一。照片中,笔者在后排,赵文工被一位同学遮挡了

那时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没有充足的肉食供应,胖老赵要吃肉怎么办呢?人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刚入学的时候,农民兄弟的钞票与粮票比我们更短缺,不时有农民提着柳条篮子走进校园用烧鸡换粮票,大约7斤粮票可以换一只大烧鸡。老赵在牧区时由于肉食奶食丰富,供应的粮食吃不了;加上亲友相济,还积攒了一些“全国粮票”,比区内粮票的含金量要高,拿着它可以走遍全国。因此胖老赵下手换的烧鸡比大多数同学要多。据说他曾用15分钟将一只烧鸡一口气吃净,身边另一位老三届同学老陈为之惊讶不已。

胖老赵性格憨厚,然而极聪慧,学习基础扎实且勤奋。本来高中毕业那年他打算报考医学院的,“文革”风暴袭来,打碎了他的医学梦。下乡近10年而不得出,乃因他家庭出身与“资本”天生挂钩,和上大学也就绝缘了。1977年10月,恢复高考消息传来,已成为草原中学临时代课教师的胖老赵终于报上了名。这时旗里一位“高干”的女儿前来向老赵借复习材料,得知老赵也报名考大学时竟十分惊讶,她对老赵不客气地说,你怎么上得了大学?估计她是按照“老皇历”推算的。

结果,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这位旗高干的女儿名落孙山,胖老赵却金榜题名。胖老赵回顾说:“那时刻,她哭了,我疯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抬起胳臂咬了一口。”其实,胖老赵实力明摆着,当年的数学卷满分100,老赵考了96分。

赵文工教授和夫人许馨文

 
不但数学好,胖老赵的中文底子也非常好,来到中文系如鱼得水。我们都以为他将来要当中文系教授,我对他只有仰望。

胖老赵和我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家乡都在沿海,自幼喜食鱼蟹,但在1970和1980年代相交之际的内蒙古,螃蟹这东西,许多人还闻所未闻。

但是这样的窘迫随着改革开放进程逐渐坚冰消融。1981年秋天,有一天胖老赵上街归来,很神秘地对我说,我买回来4只海蟹,我们一起享用吧!

那可太好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尝到海蟹的味道了。老赵有一只小酒精炉,也许是小电炉,我已经记忆模糊了,反正用那个小炉子做熟了海蟹,我们两人在傍晚时分凑在了一起。

那几只海蟹,每只蟹的一半已经烂如浆糊,但另一半蟹肉基本保存了下来,大致可以食用,被我们细细品尝了。

虽然没有酒,我两人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才大发感慨说,如今能在内蒙古吃到海蟹已经很不容易了,海蟹来到这里至少有千里行程。将来,我们到天津,或是到上海,如果还坐在一起,一定要好好饱尝一顿梭子蟹!一言为定。

莫非是听到了我们那天的交谈,海蟹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若干年后渐渐成为寻常之物来到了内蒙古,但是我和胖老赵却在大学毕业后身居两地,相隔千里,再坐到一起吃海蟹还要等很久很久。

77级我班同学龚小凡即将上台演出,78级同学珊丹为她化妆

 
毕业时分,惊人消息传来,胖老赵去内蒙古大学蒙古语文系当了教师,不久就用蒙语为蒙古族学生授课。要知道我们班中有3位蒙古族同学,作为“金七七”的学生,早就被盯上了。毕业前夕校方找他们谈话,请他们留校到蒙文系任教。谁知道他们纷纷表示,留校虽然是心愿,可惜蒙古语水平达不到教学要求,只能谢绝了。

不过胖老赵要去蒙古语专业授课并非不可思议,他的蒙古语文水平在我们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是拔尖的,甚至超过了许多蒙古族同学。

其中自有故事。

胖老赵在天津上高中的时候,临近高考信心不足了。他知道,大学录取时对“家庭出身”的管控越来越严。“三年困难”刚刚过去的两年里,对于”资产阶级“或可视为”民族资本家“,看作”革命同路人“;因了这个出身的,如果成绩特别优秀,尚有被大学普通专业录取的可能。但从1964年在全国范围开展“社教”运动以来,阶级斗争之弦绷紧,“资本家”逐渐被视作革命的敌人。“黑五类”(地、富、反、坏、右)之后,资本家排列在“不可录取”的第六位。

很不幸,老赵恰好投胎在这样的家庭里。他的父亲曾开办墨水厂,产品行销北中国。既然开了墨水厂,子女该喝些墨水了吧,老赵的兄妹自幼学习成绩出色,他也不例外,原本是鼓足了劲想上大学的。入学志愿填哪个大学呢?他打算报新疆石河子医学院。那是在遥远边疆,报考的人少,录取时对家庭出身可能不会盯得太严。

就在他反复掂量的时候,“文革”爆发了。赵文工的”大学梦“没有来得及填写志愿就破碎了。

他“上山下乡”了,1968年秋天和妹妹一起来到了内蒙古四子王旗草原当牧民。

他迷茫过。在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上,不知道命运会把他带到哪里?来到草原,不懂蒙语就不能和蒙古族牧民交流,他开始从最基础的蒙语学起。但是苦闷的心境持续了很久。

一年后他探亲回天津,妈妈也从下放劳动的地方回家了。母子两人闲谈,母亲问儿子,在乡下学习读书吗?

儿子的回答是沮丧的,说那里没有书,原有的两本教科书,看着看着已经没有了,那里没有学习环境。不过,他谈到了,自己开始学习蒙古族语言,发觉有点意思。

母亲开导儿子,你要这样想,你没有下乡,是去“留学”了!学习蒙古语,你会有学习的方向和动力。可以把蒙古语看作小语种语言,外国语学院不是也有小语种专业吗?关键看你学得怎样。

赵文工认同妈妈的开导,待他再回到茫茫草原上,就踏上了自修蒙古语的道路。

由于是成年人学语言,他对语法的依仗要多一些,领先一些,细细琢磨,逐渐深入。到后来就在语法修辞上比一般人走得远了。

成为77级大学生进入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习,他没有放弃对蒙古语文的研修,不时主动邀请蒙古族同学前来对话,提高口语能力。

天资高,更兼勤奋,终于机会垂青,我对胖老赵作为汉族学生去当蒙古语系教师虽感惊奇,但并不觉得不可思议。更大的惊异在于,他朝着“蒙汉兼通”方向发展很快有了名堂。一开始他的蒙古语口语还弱一些,不久就赶将上来,直接使用蒙古语讲课,包括为蒙古国博士留学生讲授科技汉语课。

老赵的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功底扎实,博闻强记,在蒙古族重要文献的汉译方面后来居上,先后参与翻译的名著有《江格尔》《蒙古族祭祀》等近20部,曾连续担任两届内蒙古翻译家协会副主席。2011年,他独立翻译《鄂尔多斯史诗》获“中华优秀出版物奖”。

赵文工教授在厦门大学鲁迅故居前

 
我在远方听到胖老赵的好消息,总是为他高兴。我还有一桩高兴的事情,就是在毕业30多年后,终于得到一次机会在北京相聚,而且是在梭子蟹饱满时节。我请到了胖老赵,煮了满满一大盆蟹,红通通地搬到餐桌上,请老赵和几位同学共享,得以实现了当年和他在内蒙古吃螃蟹时许下的愿望,且以美酒佐餐。

如果说有那么一点遗憾,就是为时晚了一些,我们的食量都不如当年,而且失去了当年那种追求饱餐一顿海蟹的强烈愿望。这样的强烈愿望,看来在我们有生之年不会再有了。

他在2007年到了退休年龄,当即被返聘,继续蒙古语教职。他的工作忙碌得很,许多以蒙古文写作的学者,若请到赵文工教授翻译自己的作品,会感到踏实和幸运。

作为知青,胖老赵才是响当当的“扎根派”。以他的学问,北京大学早有聘请之意。按说,退休之后,当年是北京知青的夫人叶落归根回京定居,胖老赵也应该以北京为归宿之地。可是他觉得,作为蒙古学研究者、翻译家,内蒙古才是他的学问生根的地方,所以至今仍执教于内蒙古大学,继续从事着蒙古学研究和翻译。

我到过他在内蒙古大学中的宿舍,那才是学者之屋,堆满了图书,还有一个房间,是他藏石之处。原来自毕业以后,他喜好收藏名章石的业余雅好发展起来,日积月累,也已经成果斐然了。

2020年一年将尽之时,我从美国返回北京,和胖老赵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我原本以为当此新冠病毒依然猖獗于世的时候,老赵应该在北京的家中为他的学生们上网课。然而我错了,很快收到他的微信,原来他还在呼和浩特,还在大学坚持蒙古语教学。

算起来,胖老赵应该是孔夫子先生获麟之年了,他依然热爱教学,依然深沉地爱着他曾为知青奉献了青春岁月的内蒙古大草原。他的执着、坚韧,实在是无愧知青翘楚、无愧为77级大学生中的一员,他是我们班的骄傲!

2020年1月5日,上完该学期最后一课的赵文工教授(右1)和留学生们


我想,2021年的春节快要来到了,胖老赵会回北京吧?希望我们相聚,向老同学胖老赵——赵文工教授献上一杯酒,祝愿他健康,在蒙汉文化交流交融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2021年1月7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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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原载作者公号钱江说当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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