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岩诗选 || ​一张薄纸，接受火焰的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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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岩，1972年生，浙江籍，媒体人。浙江省作协会员。诗歌发表于《诗刊》《文艺报》《十月》《星星》《诗歌月刊》《诗潮》《草堂》《扬子江》《江南诗》《西湖》《浙江诗人》《星火》等刊，入选《中国诗歌精选》《天天诗历》等选本。出版诗歌合集《无见地》。

| 约稿、排版：罗永鸿

    崔岩诗选   
    一张薄纸，接受火焰的拷问  

去异乡

对久居之地心怀倦意：
苍白街路，灰色天空下灰色房子
田野，有衲补后新旧疏离的斑驳
农房外墙上红漆圈画。无人采摘的蔬菜
于暖冬寂寥，开黄色花

他是没有故乡之人。父辈们迁徙
在广袤之地由北至南，从东往西
江河渡过不安的因子。栖居是振颤的枝。
每一处异乡具有相像的天空
少年断续的琴音在夜里粘结

故乡不是地域概念。它存在于安静的纸
是金婚的妻。美好留存于念头
任何探究都会再次，使回忆蒙尘
在他看来：安定，是如此陈旧
每处异乡，均有不可知之美。

2018.11.4

冬眠辞

冬天有一张悲伤的脸
她善于，将长长的白发披散下来
并以冷色粉底，掩饰沟壑面颊
菜色嘴唇。她没什么值得倾诉的
也不需要读者
在南方
她以苍白的词汇喃喃自语
祷告的声音不会进入酣睡者的长梦
睡去的人会被雷声惊醒
看见梦中油菜花田里小小的
蹁跹的蝴蝶
也分不清这是今生
还是前世

2018.11.21

登大考山半途力竭而坐

寺在山顶。他们往上行走
我独坐落满松杉枯叶的石阶喘息。
少停气息平稳，听见水声
溪涧越过岩石缝隙往下奔走
身形急驰，淙淙汩汩
有时也间以叮咚之音
鸟鸣迟缓而幽静
冬天阳光之下，似有虫吟
野蜂、乌蝇来我身前飞舞
离得近时，以气吹它，便踟蹰而去
仰头，蓝天安稳，虬松慈爱
坐于无人的山间古道
有不惑、不惧、不嗔、不怨之宁静
想起香烛烟火迴转微呛的俗气
竟消了那登顶谒佛之念

2018.12.1

姬别霸王

能带我回家么？将军
说要将整个世界赠我
早就知道，那只是
你的宏图霸业

来！请满饮此杯
任帐外战马嘶嘶、楚歌凄凄、烈火熊熊
任燃烧的战旗风中猎猎
任那杀声震天

将军！永无聚首的离别
须用冰冷的血和灼热的刀
替代那枝弱柳盘于颈项

即便再活一次。美人万丈深情
又怎能抵得上英雄
几分薄面

2018.4.17

雨云

人间有多少心事在白天蒸发而去
堆积成阴郁的云
顺着风向沉闷行走

世上容不下的怨憎、悔恨、烦忧
甚至部分亡灵，会被收纳进云里
所有窃喜、高歌与希望都将与草木一同留在地上

一只鸟  从它与我们之间欢快掠过
它在远空注视我们

它将在某个你不知道的时候
以暴雨的形式
将所有负累一吐为快

2018.5.31

闲置的器物

（1）
被闲置的器物让人嫉妒
尘埃、油垢或者蛛丝鼠迹
覆盖了表面
而它们心里闪烁着
召之即来的光芒

（2）
两件器物在时光里老去
远远相望，或者相思
它们不能说话
只是注视着，雪片一样的尘埃
洒落在对方身上

（3）
被遗忘在旮旯里的器物
譬如一枚耳环或一支筷子、一只袜子
有不可言说的快乐
它们独享某个空间
在被发现、捡起的瞬间，凄楚地哭

（4）
在蒙尘的日子里
除了朝思暮想以外
没什么可做的
——闲置的器物是个思想者
如能翻译，那是一本很厚的书

2018.6.20

烟囱的三行诗

（1）所谓爱

爱——就是将炽烈置于胸中
那些让人流泪的东西
借风的手，远远抛开

（2）炊烟
她灰色裙裾
在秋天暮色里
飘舞出叶落的姿态

（3）烽火台
北漂南飞的鸟儿啊
旧巢之侧，那人的想念，为你燃起
一座小小烽火台

（4）谁的脸
伫立的烟囱、轻舞的风
谁往灶膛里添柴，火的胭脂
熨平她褶皱的脸

2018.8.14

打水漂

你的石片在河面
十多次弹起
划出复杂水纹
才沉下去

你帮我挑选扁扁的卵石
告诉我：坚硬如石，也需被岁月
磨平几处棱角
才能在沉浮之间
闪身而过

爸爸
如今你老了
保持着骨头坚硬
只是腰背，一年一年
沉下去

2018.9.1

灰烬

不要来，不要靠近
不要带着你冰凉的身体靠近
尽管我依然保持着过火之前的形状
尽管我尚有余温

炽烈之后
我无力托举一片羽毛的重量
我的坚硬已成为颗粒
不啻于粉尘

不要来
你行走时带起的小风
就能让我
颗粒无存

2018.9.11

坐在温和的夜里

坐下之前，应该行走
在身体沁出细汗之后静坐
与月色，与夜风制造的水纹
与偶然掉落水中但并不急于沉下去的
半青黄的叶子对话

我们对话，无需唇舌、声带和胸腔
甚至可以闭上眼睛
——没有哪种眼神，及得上
水面微漾的光

那是已经入睡的妈妈，在梦里
对你说话。那是初恋的姑娘
说过，或者，没能说出的话
那是慈悲的神
说着怜悯的话

是刚才掉落的这片叶子
这片还在水面上，慢慢漂浮的叶子
请你，带给树枝的话

2018.9.11

铃铛

对于凹陷，有两种理解：
空洞或者虚怀。

不宜把玩，极易发生碰撞
并有尖锐声响。须以丝线悬起

蝴蝶翼翅凭空扇动
叶子婉转掉落，秋涧月下流淌。

2018.9.14

烟卷

没有人是无辜的。

我们会被卷入
一张薄纸。接受火焰的拷问

所有的回答、争辩，甚至
怒吼和呻吟，都将在嘶嘶作响的青烟里
吞吞吐吐，并不予采信

2018.12.23

怕见桃花

外面的那株桃树，见风叩不开门
就把一千张笑脸探进了墙内，急煞煞
朝里头嚷嚷：春来了！

我却仍不敢去看桃花
生怕那突如其来的一树树绚烂
晃了眼、扰了心、木讷了嘴

又怕那些奔放而柔弱的美好
在风里，她们落雨
在雨里，她们落泪

2018.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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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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