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 越是恐慌，越有希望 | 3.31
编者按
每个城市都需要有它的日记。只有史家记录那些挥舞旌旗的王者是不够的。城市里，那些属于个人的，渺小然而动人的瞬间，要有温婉私人的笔调记下。
《纽约时间》很幸运地找到这样一位写日记的作者。纵然疫情阴影笼罩，我们还期待更多的幸运，期待更多的人加入到记忆这座城市的行动中来。
你也写日记吗？邀请你。
窦婉茹 I 文
越是恐慌，越有希望
一
《两分钟出结果！FDA授权新冠病毒快速检测》，美国食品和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已授权一家私人公司，生产快速检测新冠病毒的检测试剂。
疫情之中，惊慌中的美国用12天时间，更新了6代新冠肺炎检测试剂，检测所需时间，从2天——1天——6小时——3.5小时——1.5小时——5分钟——2分钟。
感觉是，从互相扔石头——用生铁互相凿——锋刀利剑来拼——小米加步枪——机关枪一阵突突——原子弹一扔完事。战斗迅速升级。
最大的武器是疫苗。现在就等这个了。
据今天的美媒报道，美国新冠死亡人数已超3000，超过2001年9 /11，而最终的死亡人数有可能达到20万，美国负责公共健康的官员警告。
昨天，福奇博士拿去吓川普的数据还是10万。现在，“吓唬”升级了。
纽约州昨天一天的新冠死亡人数是300。纽约州州长安德鲁·库莫的弟弟，CNN名主播Chris Cuomo, 今天被确诊感染了新冠病毒，目前他正一边在家隔离，一边在地下室继续他的直播。
他哥哥讽刺他，“你的身体也没想象的好。”兄弟俩又秀恩爱了。
美国CDC终于“考虑”“建议”让大家在公共场所带上口罩，finally.
我松了口气。
口罩这个事，说来话长，外国人就是不爱戴，理由分好几派：有“效果不如洗手”派、有“戴不好还不如不戴但大家基本都戴不好所以不如不戴”派、有“口罩都支援中国了剩下的必须给医生留着所以建议人民群众都先别戴”派……我们这些华人，从武汉封城、从肯尼迪机场突然设关口防疫检测开始，就已经全方位地被“大规模传染性呼吸道疾病必须戴口罩”洗脑，而纽约又长时间几乎人人都不戴口罩，在这样的尴尬之下，别人不知道怎样，反正我是左右为难，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最后沦为“戴了怕白人觉得我有病不戴怕华人觉得我有病反正怎么着我都是有病”这一派。
外国人为什么对戴口罩这么有执念呢？今天我看到一个图，说得挺好：
▲这些剧照完美解释了为啥东方人更容易接受戴口罩
说起我家的口罩，算是个笑话。前一阵我的华人邻居们一波一波地号召大家给纽约的医生们捐医疗用品，包括口罩，我都没言语，后来，实在有一个熟的不得了的朋友来问我到底捐还是不捐，我吭哧吭哧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回复她：“我家一个口罩都没有。”
这个朋友曾经代表我们家，给法拉盛的教会捐过不少东西，所以她一看到我写这个给她，就没说什么了。一个小时以后，她在我家门口留了半盒口罩，说，“你们自己也得准备一点。”
“后来我看到一篇麦特文化老总陈励志同学的文章，” 我看到老同事李多钰，在《亲爱的孩子，此刻，妈妈只能请你留在原地》里面也说到口罩，说出了我心声，“写到他（陈励志）在得到疫情消息的第一时间马上就嗅到了情况的严重性，不仅立即改变行程，而且迅速开始调集资金、搜集渠道在全世界采买防护用品，送到一线去……才明白中国人在灾难中的生存能力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水平。相比之下，我们的生存能力实在太差了，所以没有口罩，怨不得别人。”
我看到这句，长出一口气。说的对，怨不得别人，我家就是生存能力太差了。
好在乡亲们都了解我家这一点，现在已经有好几拨口罩都在飞来的路上了。纽约的口罩危机，眼瞅着竟然也要被我家扛过去。
从各路好心人给我们家邮寄口罩的过程中，我发现，最近中国大陆给美国邮寄东西似乎比以前费劲很多。一个朋友寄顺丰，地址明明是对的，但竟然以“地址不详”给退回去，需要重新寄，而我那个朋友基本算是个专业寄包裹的；另一个寄DHL的朋友遇到的麻烦更大，她说她上周五没赶上DHL关门前寄走，周末DHL又休息，等周一再去寄的时候，DHL突然宣布，从今天起必须要先在网上预约，拿到号才能来寄，我这个朋友说她只拿到了第二天的号，她让我别着急，她再想想还能不能找到其他渠道，快点给我寄过去。
我的重大发现是：香港寄给我们的邮包最快，嗖嗖的，没遇到任何麻烦。
真出了事，纽约跟内地的往来，还是得靠香港啊。
二
美国颁发了抗新冠病毒四个注意事项：
1、勤洗手
2、不要用手摸脸（我加一句：华尔街股市再熔断的时候尤其要注意）
3、咳嗽时用袖子遮住嘴
4、别听川普胡说八道
“川普就是拥有一种天赋，凭一己之力就能制造出那么多新闻。”我的偶像、《The Daily Show》脱口秀主持人崔娃（Trevor Noah）说，“我以前喜欢看喜剧节目，看到片中角色不断做那么多蠢事，我就会想，现实中哪会有这种人啊，太夸张了。可是川普就是有办法每天都制造丑闻… …我简直跟不上他的进度啊。”
如今，我作为一名灾区群众， 戴个口罩都跟不上趟儿，更别提跟上川普闹笑话的进度了。困难的时候还是得跟着州长的进度啊。自从库莫给我们长岛拨口罩、拨呼吸机，自从他站出来怼罗德岛、替那些被拦截了车辆、遭到了特殊对待的纽约人讨说法，我这一颗吃瓜群众的心，就妥妥找到了归宿。
针对库莫的政治斗争估计也很残酷。最近网上出现了很多黑库莫的帖子，大意就是说他是个心机boy，把坏事变好事，把纽约的灾难当成自己政治生涯的跳板。库莫这几天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见他一边抗灾，一边动感情地说自己永远不会去竞选总统，也不会把政治分歧带到灾难中，说美国人民正处在一场战争中，自己的任务是保护自己的人民，让总统先生放心和他合作救灾。
我感动得都想把我家的厕纸当哈达献给他。反正网上订购的另一批也快到了。
三
库莫说：抗击新冠是一场持久战，人们要接受并适应这个现实。他鼓励人们（我觉得就是说我），在被病毒扰乱的眼下的生活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线光亮；他建议人们利用居家避疫期间重新粉刷房子、读书、写日记（他就是说给我的）、写书（他的确是说给我的），做一些想了很久却一直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
我女儿圆圆写了她一直想写一直没时间写的journal，她说，她想让自己忙一点，这样她就没时间害怕了。
圆圆的英文journal发在一个公号里，之后贴在了新浪微博，现在的阅读量显示，最高的一篇竟然已经近4000万。看来纽约的事还是让人关心。
圆圆爱写，最近她突然开始写俳句，用英文写，也是五七五格。这让我很意外。
我没跟圆圆谈过俳句的问题，因为我不擅长写这种东西，俳句的腔调，那种“淡” 和“远”，极致的“具体琐碎”和极致的“空旷辽阔”，那个劲儿很难拿。我自己天性散漫，对“律”一律不喜，而俳句，这种用“律”来营造的“散漫”，我不会。
我没想到我女儿会，就像没想到她十岁还学不会系鞋带。
圆圆的第一首俳句，写的是她在隔离之中，每天盼望一本喜爱的书邮寄过来，本以为因疫情的缘故，书会迟一个月到达，结果有一天，她一推（隔离中的）家门，心爱的书竟已经出现在门口的台阶上。她用淡淡的白描，写出了爱书之人、一个被隔离在家、爱书的孩子，得到一本书的喜悦，以及那种淡淡忧伤：
“ There it is, the book
By the doorstep, ahh, so fresh
At last, it is here.
——A haiku by Claire Yang ”
“这是这本书
鲜如门前上阶绿
终于等到它 ”
——圆圆的俳句
前天，圆圆又写了第二首，写的是自己读书识字这五年来，阅读给她带来的快乐和拯救，如黑暗中的一缕光：
“ Five long years pass by,
Holds strong, at the verge of snapping,
I love you reading.
——A Haiku by Claire Yang”
五年多漫长
漫卷诗书喜却伤
我爱这时光
——圆圆的俳句
两首俳句的翻译，都是我们的朋友胡赳赳。
圆圆在日记里说：“俳句和诗歌有令人着迷的地方，今天我一定会再尝试写一首俳句。俳句简单，不怎么费脑子，它们是我最喜欢的表达方式。以前我经常写诗，后来停笔了，变成只读诗了。”
经过了这次疫情，这个世界要多出很多（搞不到口罩的）诗人吧。
四
隔离中的阿莫多瓦据说也在写东西：“隔离的最初九天，我拒绝写下任何文字。直到今天早上，一则新闻看起来就像是黑色幽默杂志的头条：马德里著名的溜冰场成为了临时停尸房。”
这是真的吗？我热爱的阿莫多瓦，被困在家中，在他家那个拍过《痛苦与荣耀》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忖度着萨特的“他人即地狱”，念叨着梅尔维尔、露西亚·波塞、查维拉一个一个有文化的名字，最后，他终于被肖恩·康纳利和他的007《金手指》给收拾的消停了。
▲《金手指》海报
（kidding）
文章里，阿莫多瓦提到了好几部美国科幻B级片的名字，每一部都非常有想象力，每一部放在被病毒隔离的今天重新看都尤其精彩：《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地球停转之日》、《迷离时空》、《不可思议的收缩人》、《天外魔花》、《死亡旋涡》、《禁忌星球》……
可是最后，阿莫多瓦还是选择了看007。B级科幻解闷片，还是敌不过商业大片的鸦片啊。
解释一下：B级片，B-movie，指低预算拍出来的影片，是从制作投入上划分的等级，通常指拍摄时间短 / 制作预算低 / 布景简陋 / 道具粗糙 / 缺乏质感/以恐怖片、黑帮电影、软情色电影居多……但不等于就没有好品质。
高预算的劣质品也很多。不知道川普本人算不算一个。以后要是把川普拍成电影，算在什么题材呢？限制级的恐怖+灾难片？
为人还是不要太刻薄吧—— 算喜剧。
P.S.
CNN报道说，美国光是今天，就已经有770例新冠死亡。
看到一篇火星财经对经济学家陈志武的访谈，摘一句作为结尾：
“问：如果疫情无法两个月内控制，美国经济会不会下滑到一个未知的境遇？
陈志武：我认为这个概率很低。现在从政府、社会、美联储到金融市场都恐慌到了极点，而这个就表明事情解决了一半。因为恐慌之前没人愿意做出牺牲，没人愿意改变生活习惯，一旦疫情爆发后，每个人都愿意做出调整，接受牺牲。接下来就是等两周左右的时间，让疫情扩散得到控制。所以越是看到恐慌，越有希望。”
▥ 作者介绍
窦婉茹，毕业于复旦大学经济系，早期从事证券交易、投资银行工作，后历任《南方都市报》娱乐新闻部主任、新浪网娱乐新闻中心总监，多家媒体专栏作家，现居纽约长岛。
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往期回顾：
3.12 I It'll pass，跟爱情一样3.13 I "现在最安全的是中国,你们回来吧"
3.14 I 川普家囤厕纸了吗？3.15 I 爱的考验，一烤就糊
3.16 I 一家人相看两厌
3.18 I 罗斯福在哪儿啊？
3.19 | 做操是个大bug
3.20 | 给美国一个降维打击
3.21 | 隔着六英尺讲笑话
3.22 | 纽约出了个Batman！
3.23 | 跟病毒一样魔幻
3.24 | 两个错，不能变成一个对
3.25 | 穷人病还是富人病
3.26 | “我妈不是用来牺牲的，你妈也不是”3.27 | 这是狗屎，但这是事实3.28 | 只有战争贩子才觉得春天来了 3.29 | 纽约的雨天，看一场电影吧
3.30 | 有个小朋友，他不听话，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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