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曹操,美国人,25年前来中国,现在变成了地道北京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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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曹操,70后,正宗美国人,地道北京人。来中国25年,我学了中国文化,吸进来了,到骨子里。当演员、做主持人、玩摄影、写书,我有张外国人的脸,中国人的心。我热爱这里,这个地方我研究一辈子,也研究不透。
我的出生有点不寻常。妈妈是个穷画家,29岁时,不小心和男朋友怀上我。男朋友怂了,说“打掉”,妈妈说“我就要,你不要,可以滚”,那个人跑了。妈妈没敢告诉父母,只告诉大哥,大哥给她寄钱,也说“打掉”,妈妈拿钱去买奶粉,执意留着我。她说那时她抑郁,没有什么要活着的理由,生个孩子,她的生命会有意义。
妈妈大肚子时,我未来的爸爸出现了。他是一个心理系大学生,和妈妈一见钟情了。妈妈奇怪了,25岁的小伙子干嘛追大肚子女人?爸爸坚定地说,我爱你,我一样也会爱这个孩子。他不光是选择了妈妈,他也选择了我。爸爸是个学霸,聪明而且靠谱,还有点另类,妈妈就喜欢这样儿的。他们好上了。
几个月后,我在西雅图出生。关于我的身世,他们从没瞒着我,打小我就认为一切顺理成章,没有电影里那个桥段:长大后拉开抽屉发现一张纸,天哪,你们怎么没告诉我?
我们住西雅图,爸爸在温哥华读书,他要跑来跑去。那时爸爸是穷学生,妈妈没工作,我们靠救济金过活。每次去领救济,我都莫名其妙挨一针。那些人给我抽血,看我是不是营养不良。其实我没饿着,玩具也不用花钱,爸爸会手工做玩具给我。后来,我们全家搬到温哥华,房子很小,但我也很小,感觉那房子巨大无比。
母亲不怎么让我出去玩,我们家有个院,有灌木丛围着,有一天,趁母亲不注意,我从一个空隙钻过去。站在一棵大树下,看对面,看四周,哇,新世界,那么大!享受不到3分钟,母亲把我抓回去了。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探险,3岁。
两年后,我们随爸爸搬到丹佛,父亲在那做培训。有一天,幼儿园来了牙医,每人都得张嘴等着看牙。我不知道牙医是啥东西,挺好奇他在看什么。到我了,他说,“张嘴”。我说,“为什么?”“你不用知道为什么,张嘴就行。”老师也说,不用问为什么,张嘴就够了。得!急了。从我有意识,我最不爱听的话就是:你不用知道为什么。烦死了,我就不张嘴,怎么威胁也不。他们打电话给妈妈求援,然后给我解释牙和细菌的事,好,我张嘴了。
我6岁时的一天,我在外面骑车玩。妈妈喊我回家,我老不情愿。妈妈说,你必须在。客厅里有妈妈、爸爸和刚1岁的弟弟,还有一个穿奇怪袍子的人。他们说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一会哭一会笑,我和弟弟傻傻配合着。
过几天,我又跟爸爸去一个大楼,哪哪都是高柱子,有个黑袍子老头进来,问爸爸一堆问题,然后爸爸就哭了,抱着我。我是个爱琢磨事的小孩,很多事当时不懂,先搁心里,过后总会弄明白。
长到10岁时,我反应过来了,问母亲才明白,前面那次是爸爸妈妈的婚礼,后面那次是在一个法院,爸爸正式收养我。
爸爸正式成为心理医生后,我们搬到洛杉矶。我特喜欢妈妈给我念书听,所以我词汇量比别的孩子大很多。在我生活中,所有好事都是因为我爱琢磨。琢磨对了,谁都不听。所有坏事也基于同样原因,以为琢磨明白了,你们都是错的,就不听你们的。关于爱琢磨,我也琢磨过,结论是,我生来就这样。
学校有个阅览室,有一天,我带回一本特有意思的书,可妈妈累,烦,不念。哼,我特生气,坐沙发上自己看。结果发现自己看书有意思一百倍,眼前没有字,只有故事,好像入了那个世界。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从此以后,爱怎么看就怎么看。住在郊区,我的世界很小,但我脑子里的世界很大。而且越来越大,因为我看的书越来越多。
我文学好,数学笨,生来记不住数字。小学二年级第一天,数学老师讲了一句话,聪明孩子我会叫名字,因为值得。笨孩子,不算人,你们都叫一个名字,查理。“查理”是个人名,也是个书名,关于一个弱智的。可这不是美国人通常用的说法,是他自己定的。别的课我都第一,就数学不好。整整一年他就叫我“查理”,气死我了。
小学时我矮,害羞,常被别的孩子揍。我妈给我一个特糟糕的建议,那些都是坏孩子,别和他们计较,打你你就走呗。行,好,我知道了。结果越来越挨欺负。后来我琢磨,人欺负我一是我矮,二是我害羞,三是欺负我,他不亏。我琢磨透了,我矮也能让人受伤,只不过我受的伤更大。我决定要疯狂还击。
一天放学路上,高个子吉米拦住我,想吐痰在我脸上。我还手了。诶呦,真舒服。给他打惨了,他满脸都是血,躺地上没力气了。我发现我很会打,我会抓、摔,再骑上去,左右开弓。从此之后,放学路上我一个一个打。没人再敢欺负我了。八年级后,我个儿窜起来了,比别人还高。进了足球队,我踢得好,还打得好。因为赛后俩队必掐架,我能上,学校有面子。虽然总打架,我还是害羞,但和小时候不同的是,有人理我了,有伙伴,有女朋友,我突然存在了。
从小我就喜欢万圣节时扮角色。高二,我决定做演员。我说我要上表演课,别人笑,你那么害羞,没戏。几星期后,该我表演了。我选了一段独白,莎士比亚的《理查三世》。我特紧张,两件事发生了。第一,一张嘴,我不紧张了。第二,更重要,我不害羞了。因为站在那儿的人不是我,是角色。当时就明白了,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害怕,因为是角色在说在做。后来我发现,很多演员小时候都特害羞,因为要表演,特紧张,结果上台后变成别人了,那自由的感觉超级爽,于是他们决定做演员。
高四,我参加了美国高中生总统奖比赛(Presidential Scholars),这是给美国应届高中毕业生的最高荣誉,学习、运动、才艺各项目第一名可以见总统。全国好几万个报名,就30多个学生可以参加。我去了,没得第一,没见到总统。被分到第二名。但是,得第二名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其中一个评委,是纽约大学表演系的头儿,他赛后找我,夸我会演戏,要保送我进纽约大学。那不是最顶级表演学校,算第二好。也行,挺酷,我去了。
纽约大学给新生规定,必须提前三天到宿舍。我听话,提前三天到。宿舍5个孩子,4个新生1个大三的,最后一天凌晨大三那个哥们儿才到。他说:“嘿,哥们儿,我们必须得住在一起一年,所以呢,现在我们要出去喝酒。”我说:“凌晨?明天得上课,不行不行。”他说:“错,我给你们讲一个人生哲理,你们80多岁时,站不稳,没牙,还有什么?回忆!你会记住你最好的时候和最坏的时候。今晚我们喝酒,有可能成为特别铁的哥们儿,有可能是个灾难,明天吐一天。”
有道理啊,该快活的时候还不敢去干,地道的傻冒。结果就我和他出去喝酒了。这事我受用到现在,他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人生,每次我碰到害怕的事,我会大胆往前走,因为我知道最坏的结果是,80岁时,我有个故事可讲了。
没上几天课,我就发现学表演是个糟糕的选择。就跟长得好看似的,如果你九分,再邋遢,你也是八分。表演一样,真有天赋的,三天就能学会,剩下的都是经验。而且,学表演很贵,爸妈还得帮我交学费。我琢磨明白了,我得换专业,学真正的东西。我对科学、生物感兴趣,喜欢研究人,研究人得从分子开始。我就说我要换成分子生物。人家说,你肯定不行,你是学艺术的。没关系,我聪明,我考上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学了中文。
分子生物要求所有学生必须学一年外语。凭啥呀?全世界都在说英文,为什么还要学外语?我烦,我就不学!拖到毕业前最后一年,老师说,你可以不学,我们也可以不让你毕业。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就学那几门外语,西班牙语、法语、德语。没劲,我想有点另类。再说,他们很多人的母语就是双语,我哪比得过?我气呼呼地看着外语列表,咦?中文?没人学呀?上世纪90年代,大部分美国人都不知道中国在哪。这有意思!我的中国路子,就打这儿开始了。
选择学中文时,其实我已经了解了一点中国。因为大一时,我发现我的知识结构有个大漏洞:历史。我下决心,要看全世界的历史,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看过去。历史课都是从自己的国家开始,再扩展到别的国家,尤其那些影响你的国家。你看哪,会影响你的视角。你从哪开始,会影响你的路子。
我们一般美国历史学几年,欧洲历史学几个月,中国历史就学几小时:有这么一个古老国家,历史长,现在没以前厉害,完了,就这些。这是大学一年级学的,初中提都不提,高中稍微提了一下。我就反着来,从最远,最陌生的那个开始,慢慢回到自己的国家。所以我从中国历史开始学,然后印度、日本、韩国、再到欧洲,最后美国。这确实给了我另外一个视角,能让我了解自己的国家只是历史上的一个小部分。
当时对我影响最大的三本中国书,《孙子兵法》、《三国演义》、《史记》。我为什么叫曹操?一个字:酷。小时候美国有个快餐店,叫快熊猫(Panda Express),菜单上有个曹军官鸡肉(General Tso's Chicken ),挺有意思,曹军官是谁呀,这人不得了,从中国古代一直能传下来甚至能传到美国来,肯定特牛叉。那时我10岁,没网,搜不着。
后来看了《孙子兵法》,里面有很多人做注解,每一次解释孙子的话,cao cao解释得最精辟。cao cao,名字好记,酷、另类。这哥们儿会不会是那曹军官呢?那时可以查,我懒。紧接着我看了《三国演义》,哇,终于知道他是谁。三国谁最酷,绝对是曹操。刘备脸皮厚,只会哭,不酷。孙权,富二代,就一破孩子,没意思。诸葛亮聪明,但不酷。张飞关羽,会打,也不酷。就曹操,招儿多、厉害,自己干,酷毙了。我立马确定,这就是我名字。
正好中文班何老师让大家起中国名,我的名字乔纳森,是犹太名,意思是“上帝给的礼物”。一见面,你好,我是上帝给的礼物,太怪了。我告诉何老师,我叫cao cao,我猜这哥们厉害,名字定是掷地有声,所以都发第四声。老师说这不太好啊,我说是三国那个。老师哈哈大笑,觉得挺好玩儿的,一个美国小伙子愿意了解中国文化,愿意用中国历史人物的名字,她赞同。
一个美国人,会说几句中国话,想去遥远的中国,得能生存下来,这种大探险只有小说里的狠角儿才敢干,绝对硬核。这绝不是冲动,我已经琢磨清楚了。看了那么多中国历史,学了中国话,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想要的那种大探险,去中国就能给。那时谈不上喜欢,我还没去,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
中文实在太难,我没学会,按说我毕不了业,但我使了个招儿,毕业了。
1996年,我飞到北京。刚到北京不久,我就决定要去故宫,而且要坐公交车去。拿着中文版大地图,坐28号车,从丽都出发,换三四次。到站了,下车,啥也没有。用我古怪的口语问路,找一小时,终于到了。进去,一小花园。
以前看过《末代皇帝》,大广场,古建筑,都哪去了?反正电影都是假的,这儿也不赖,有好看的石头和小树。往前走,稍微大点儿,也不错,电影嘛,肯定用广角,小空间看起来也能特别大。再进一步,以为是最大的了,不错,宏伟呀。等真正到了太和殿,彻底傻了,太牛了,简直没治了。原来我是从后门进来的。我高兴我之前迷路了,简直惊喜。
刚来时,我下决心,头4个月我一句英文不说,只说中文。我有规划,我是想长期待下来的。我是曹操我怕啥?来之前我做过功课,我有绝招儿:两条美国背过来的烟,一个特牛的打火机。到处找学汉语的机会。
那时老外都住丽都那片,望京还不存在,是块土豆地。我住花家地高家园小区,丽都饭店门口有一排小店。刚来两三天,我就在那认识中国哥们儿“钢门小胖”。他在那练摊儿,我是奔着套瓷去的。
那天,我在小饭馆里正吃糖醋里脊,旁边桌一位喝多了,叫我,“诶!老外!”没下文了。后来叫他侄儿,一小胖子过来。我臊眉耷眼凑过去,小胖会两句英文,我会两句中文,大眼瞪小眼,又尬在那了。他让根烟,我不抽,我对烟深恶痛绝。但我早有预谋,兜里掏出一打火机,上面有一毛主席像,浮雕的,金光闪闪。他接过火,啪地点着烟,打火机音乐响了,“东方红太阳升”,这就算认识了。
来之前我看过中国历史,知道毛主席,突然,我人就空降到这儿了,在这个打火机上,历史和现实压在一起了。那小胖说学汉语好啊,回头找我来学吧。就一客套话,我当真了,第二天就去了。聊得费劲,我也能听出来他嘴有点欠,还埋汰他舅舅呢。我们决定,一天我教他英文,一天他教我中文。还记得我请他吃汉堡,只请他吃半个汉堡。当时他突然戴上眼镜,我说:“嘿,我不知道你戴眼镜。”他说:“平时不戴,但这回我得看清楚”。
中文那么难,咋学呀?跟它死磕呗。花家地那片,就是我的课堂。随身就带俩东西,小本,词典。每次去他店里,只要没听过的词,就用拼音记下来。回家没事拿小本自己嘚啵。背完的词第二天见他就用。我下了苦功夫,侃起来没边儿,他也不轰我走。他不大着调,看摊子来人爱买不买招呼两句,回头接着聊。每天吃完晚饭我就过去,或门口买一方便面,当时我俩都穷。熟了,假招子没有了,偶尔一起去对面小摊儿吃俩羊肉串。
那时我对中国古代军事历史特感兴趣,在大沙盘上模拟大约同时代的中国和西方没发生的战争,亚历山大来了,秦始皇的弩兵和战马车,会用什么招儿对付亚历山大的长矛兵?我每天带一话题去,比如今儿聊蒙古人,第一个词儿:骑兵,咋说呀,翻词典吧,诶?这词儿挺好玩的,聊两句,聊着聊着就聊跑了,最后跑到哪得回去睡觉在脑子里回放,整得跟破案似的。
作为小伙子,我必须学会骂人,我认真着呢。所有脏字我都学会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想起一出是一出。我想练骂街,就找小胖旁边一卖刀的练,反正也熟。我说,“老王,我要跟你练练中文。”老王,“说吧。”我立刻就说你什么什么的(脏话),他操起刀就追我。钢门小胖赶紧出来拉架,跟谁练骂街不好非找个卖刀的。
我发现,骂人用外语真顺口啊,脏字不是自己的,心里没那感觉。学外语就得敢说,我是老外我怕啥,说!不说就光屁股了。想买裤子,不会说,比划着说,“腿,衣服。”人家明白了。要买羽绒服,说,“我要大,热,里面有鸟(想说有鸟的毛)。”鸟还被我还说成第四声,尿。也顺过去了。能对付过去就成。音调更难了,俚语最难,书上学不到。北京话,你打哪来啊?我想我没打人呀?还有成语呢,我太难了。同义字更甭提了,敲小胖家的铁门,他没开,使劲砸:小胖,打开你的钢门!他立马打开了。
我刚到中国时巨穷无比。俩工作,一个是教英文,特烦,我经常在自己的课上睡着。另一个在电视台实习,没钱赚。那时北京有外国商人,还有大使馆的老外,他们肯定有孩子。我脑筋一开动,赚钱的路子野了去了。我做了广告,可牛了:我们有一百年历史的公司,有专家,可以教物理、历史、生物、数学!打印花了我五百块钱,大手笔呀。
那时有钱的老外都住外交公寓。贴那门口,很快电话过来,“你好,这是大展宏图有限公司吗?你们有数学老师吗?”“你好,正好有一美国小伙子。要不,我让他明晚过去?”然后我就自己去了。那是一个非常荒唐的故事,是我这一套嗑儿里登峰造极的东西。1997年,一小时三百人民币。一天有三堂课。棒呆了!赚到第一个三百,OK,我第一次确定了,在中国,我活得下去。
穷就没安全感,可以跟父母要钱,但我有脾气,不要。一天花多钱有数,钱够就去饭馆,不够,就方便面。我喜欢这感觉,我正在探险,在另一个国家。两年了,特别辛苦学会了中国话,还不错。可我总听说一个老外名字,倍儿烦。只要上一出租车,司机就说,诶呦,你中文不错呀,但是没有大山好。那时可恨他了,不知道他是谁,反正就是恨他。
和前女友刚分手,中文又烂,我孤单。问一哥们儿的女朋友有没有好点的闺蜜,要聪明的,对咱世界有好奇心的。她说有啊,那个周末我打扮特潇洒,去了。那是个北京姑娘,果然不错,我喜欢。得,灾难来了,我前女友出现了。她坐下说,“不用管我,你们接着聊。”这不成心搅局吗?我真扛不住呀。我跟那姑娘说,要不我先送你走,我解决这个问题,咱明后天再联系。她说,行。真跌份儿!我心里明镜,没戏了。
回到酒吧,前女友也走了,留我坐那受洋罪,傻冒一个。第二天早上,手机响了,昨天约会那姑娘说,“嘿,是我,解决没?”“嗯,解决了。”“好,那你哪天请我吃饭?”“周五。”“好,几点?”“七点。”“好,在哪接我?”
然后我屁颠屁颠跑过去,一起吃饭了,她把我追到手了,后来她成了我媳妇儿。后来她说,第一次约会她就觉得我这人有病,穿得特邋遢,还老不看她,低着头,记词,查字典。要不这样,我怎么和她说话呀?我中文那么烂。
又过一年,我发现一奇怪事,很多电影电视剧有老外。我看了,忒不顺眼。中国人老觉得老外审美不一样,以为老外就喜欢黑皮肤单眼皮的,但在美国没这说法。小胖跟我说那谁谁谁不漂亮,因为单眼皮,我说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指给我看,我使劲看,看不出来。黑皮肤吧,老外也看不出来。我们就分黑色、白色,中国人是黄色。哪知道中国人还分自己的色儿,有个特别分类,我压根儿看不出啥区别。中国人也不会看老外,觉得找了一个很好看的,事实上我们看不上。重点是,还不会演戏。说的英文傻,中文更傻。我说,嘿!我中文比他们好,形象不错,还学过表演,我肯定比他们好。但怎么入行呢?
有一天和女朋友出去吃饭,拿一杂志看,得!有一小广告,招会说中文的老外。这个好啊,去了。聊半天,我问大概啥时候知道要不要我?对方说,诶呀,你看不出来吗,都跟你聊俩小时了,就你了!那是1999年10月份,3千块钱。我笨,不懂行情。拍完了,我去拿我这3千块钱。他们说,曹操,有个事。什么事?没钱!啊?我以为马上就能拿到这笔钱,我就靠这个交我的房租呢。本来觉得我这特酷的一个职业开始了,我特牛,当演员、大角色,结果交不了房租,特没面子。
下一次起范儿还不知猴年马月。郁闷哪。过不了俩星期,剧组一人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档期,我说有啊。然后去拍了。电视剧,拍三个月。又过俩星期,又有人打电话问,有档期吗,有啊。从此,这就算入行了!后来我找了经纪人,赚得越来越多,演得越来越好。这就是一梦想的生活。我从小就想当演员,从小就想去住在一个特有意思的地方,讲另外一种语言,这两个梦想都成真了。
2007到2008年,我还在很多电视台做主持人,北京台有个板块是我的,叫《七日》,过不了几天,人就开始在路上喊,“诶!曹操。”我出名了!我对自己说,你小子算混出来了。真不赖,谁告诉你出名不好玩谁骗你。
得意一阵,我发现了出名的坏处。我的朋友不喜欢我了。你呀,变了。忘了自己姓什么是不是?耍大牌!我一脸无辜,其实我没觉得我变,没觉得我哪错了,我还是原样。后来不知怎的,我又没什么名了。我特着急,我的名气没了?怎么办呀啊?奇迹发生了,我的朋友又都回来了。
就在那段日子里,中年危机来了,我得了抑郁症。脑子里全是曹操你是个失败者,曹操你不行,曹操你白活了。逊毙了,进死胡同出不来了。最后找了我爸,因为他是心理医生。他说曹操,你应该吃药。我说我坚决不吃,我不需要,我怕别人知道。我爸了解我,知道我学过分子生物,他说你自己去研究再聊一下这事。我真研究了,发现很多人也在吃。
我为什么有抑郁症,因为我身体缺一个东西,血清素。好,我开始吃药。吃药后,我彻彻底底另外一种感觉,坏事慢慢少发生。它改变世界了吗?没有,它改变了我对世界的判断,我的心恢复正常了。3个月后好转了。爸爸又给我建议,应该坚持吃一年。因为抑郁症把生活弄砸了,这得需要用正常脑子来恢复。一年之后,再选择下一步。我听了,吃了3年,之后我发现自己不需要吃药了。我特感激我爸,他又给我一次生命。
过了那段时间,我接戏越来越多,前两年接拍《叶问3》,经纪人给我要了一个高价,剧组立马同意了。剧本发过来一看,戏里还有一个老外角色?戏比我还多?这哪儿行啊,我不是老外男一号?这太伤我的“腕儿”了!这人谁呀?我要踹他!北京话说,跟他结下梁子了。
我跟副导演要那老外联系方式,号称要跟他对词儿,导演不回我。隔天又问,那老外是谁呀,我得跟他交流一下角色,导演还是不回。两周后去上海剧组,憋着气呢,谁也不理。我的假想敌在哪?到现场,打开门,那老外坐摄影棚门口,一庞然大物。我蛮识相的,伸出手,“你好,我叫曹操。”壮汉说,你好,我叫迈克泰森(前世界重量级拳击冠军)。
正好在娱乐圈,我写了俩剧本,因为喜欢看书的人都有一个梦想,自己写作品。一个自己写的,一个和钢门小胖一起写的。锤字炼句的,看的人却只有一个导演,一个演员,还有一个是我妈。完了,人家不爱看。没拍成电影,白费了。我琢磨出一个很重要的逻辑,剧本不是成品,电影才是,剧本只是说明书。写书就不一样了,直接就是成品,我决定写小说。
记得来中国之前,我去书店找中国书。美国所有书店,中国书最多就一种:我去了中国,去少林寺学了功夫,从北京骑车到了上海……简直不上道,烦死了。我跟自己发了一个誓,我去中国,打死也不写这破玩意儿。
写什么呢?我特喜欢破案小说,中国有很长的历史,有的朝代特牛,比如唐朝,别人特爱写。没人爱写南宋,更不写金国。我是80年代长大的,那时美国和苏联斗得欢,我们每天都怕原子弹。学校每周一次训练,原子弹来了怎么做?其实没法打,一真打,得!地球灭了。所以只能暗道间谍各种招儿。
南宋和金国也一样,是那时全世界最厉害的俩地方,真打起来就末日了。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背景。在中国影视剧里,宦官都是坏蛋配角,没人把宦官写成正面主角。我写的侦探偏偏就是个宦官,妃子被谋杀,他得破案。99%是皇上杀的,他不敢说,皇上也不承认。那他怎么办?花了7年,我写的《The Eunuch》6月1号出版了,在亚马逊,中文版《宦官》也有了,大概明年上线。
中国人对美国人有一个误解,比如一中国哥们儿跟我说,全世界就中国人最爱父母,美国人跟父母不亲。我特生气。我跟我爸很亲,他对我和弟弟一模一样好。最重要的是我们爷儿俩都爱看书,尤其历史书。我爸最想去北京、伊斯坦布尔、马拉喀什。因为这仨地儿都影响过世界。北京他来过很多次。2017年,我跟我爸准备去马拉喀什,票都买了,可那年1月9号凌晨,我在欧洲接个电话,爸爸得胰腺癌了,可能只有一两个月。我直接飞回家。
我爸又活了两年,每次他觉得他有力气,就想和我一起去剩下那两个地方。但是,2019年1月11号,爸爸走了。98岁的奶奶心碎了,不久也走了。本来属于我爸的遗产给了我,收到这笔钱,我想了几个月,最后下决心,在我和我爸想一起去的地方,买房子。
现在我每个家里,都有爸爸的照片,老天没给我们机会,可我去哪,爸爸都能和我在一起。记得18岁时,妈妈问过我,想不想问“那个人”(生父)的事,我说不想。到现在,连他名字我都不知道。我爸走了之后,有朋友问我,想不想去找“那个人”,回答都一样,不会。因为从我出生到现在,到我死,我只有一个爸。
母亲节那天,我还送给妈妈一个特别的礼物。妈妈一直遗憾没那么多机会展示她的画,我发给我的中国粉丝看了,我告诉妈妈了。她问我有多少人看了,我说三百万,天哪,妈妈不敢相信。
我说我以为只会有几百个留言,结果两万多,我翻译给她听:“我想买一副,她的画太美了。”“人们应该收藏,太宝贵了。”“只有您这种妈妈,有那么神的感觉和感情,才能有曹操这么一个儿子。”我跟妈妈说,酷不酷?在那么远的中国有人看了你的画。她感动得哭了。
人家问,曹操,你出名了为啥不去好莱坞?我干嘛去呀?这边挺好的,机会不少,有意思。很多老外演员,来了,拍戏,觉得大咖了,嘿!回去,去好莱坞!结果没影了。我22岁就来中国,学会很多东西,有了很多经验,对美国,我还是孩子时期的认识。
在美国,我没工作过,游戏规则我不懂。我所有的经历,做大人,结婚,生孩子,找工作,玩关系,拍马屁……都在中国。中国更舒服,因为我知道怎么玩,知道游戏规则。
我已经叫曹操25年了,跟这个名字有感情了。曹操这个名字给我带来巨大的好处。只要报上名,对方立马知道这个老外很尊重而且很了解中国的文化和历史。也有个中国网友不乐意了:你也配叫曹操?这名字不是你想叫就随便叫的,这是对中国古代文化的不尊重,就像我到外国去,我说我叫耶稣,是对外国文化的不尊重。
对不起,但在西方文化,起一个名人的名字就是表示尊重。我自己都认识5个名字叫耶稣的。所以这个中国网友来美国,起名耶稣,他会是我知道的第六个耶稣。我们去别的国家,一个不熟悉的环境,会经常犯错误,因为正在学的过程中,因为犯错,才发展了。文化之间的误会,会有,接触才能互相理解。我希望这个朋友能来美国,那样的话,曹操和耶稣能成为朋友。
有个中国朋友帮我联系到了在美国教我汉语的何老师。老师说,那时我拿一本中文禁忌语字典去找她,我想学,其实里面全是脏字。她没骂我,没限制我,我就想这样学,我就想叫曹操,她从没干涉我的兴趣,还夸我的努力。感谢何老师,因为她,我才有我现在的人生。
我喜欢折腾,可惜去年的疫情闹得全世界都关门了,当时我在土耳其度假,要去西班牙见家人,又要回北京的家,隔离、签证过期、紧急核酸检测、航班取消……把我折腾得人仰马翻。有网友说住外国就是崇洋媚外,我说是啊,我就是崇洋媚外才来的中国,我骄傲着呢,不但来了,我还拿到中国永久居留卡了呢。
当时办这个卡用了整整两年,收集文件,一年,考虑给不给我,又一年。那时拿到这个卡的外国人很少,只有我和打篮球那个马布里(CBA现役外援)。碰到他,我故作神秘“我知道你有”,他大惊,“啊?你也有?我以为只有我有”,于是我给他看我的,他给我看他的。
带上我的老北京铜火锅,去哪能都做北京曹大爷。融入一个文化不是你嘴上说说,凑凑热闹,而是你不做心里就真的难受。
曹 操 | 口述
小 问 | 撰文
罗忱蕾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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