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母二三事

第1255片树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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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珍藏的老相册里，有几张母亲念初中时候的老照片，黑白的，很小的，四边都泛黄了，就连照片里的母亲和她的几位同学的面孔也都看不清楚了。我们打趣说，哎呀，看得清呢，想不到老妈年轻时候还那么漂亮嘛！老父亲在一边故作严肃地说，是的呢，她当时应该算得上是班花了。老母亲顿时羞红了脸，掩着嘴说，去去去，少要拿我这个老太婆开穷心！

2

母亲是个性格刚烈宁断不弯的人，奇怪的是她的眼窝子一直很浅，印象中看过很多次她呜呜地哭出声来。最早的时候是被奶奶气的多，后来是我们姊妹仨，再后来是因为那些古装戏和琼瑶剧，之后又接上了各种反特的谍战的抗日的影视剧，一有人被抓住或者有人牺牲了，她就哭。中间有一阵子看韩剧，也哭的稀里哗啦的，忽然有一天就宣布再也不看韩剧了，理由是凭什么要替那些外国人哭呢，不值得。说起来我记得的让她最伤心的，差不多都是因为我们姊妹仨的不听话吧。就是这么一个动不动就苦兮兮的人，居然还好意思一次次地交待我们，凡事要想得开啊，你们过得健康和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3

母亲最不愿意的就是欠什么人的情分，哪怕是亲戚好友甚至是家里的谁。用她自己的话说，反正只要是觉得欠着谁的了，哪怕是一把青菜一棵葱，抑或三五块钱，她心里就跟毛毛虫爬着一样，整晚整晚不能安稳睡着，容易心烦意乱，不踏实。不要说跟别人之间的相处了，就连跟我这个她疼爱维护的儿子，多少年了也还是这样的。说什么都没用，怎么说都没用。

4

前些年的母亲节，我也学着跟风，悄悄地叫花店送了鲜花到家里，写上老范同志，祝节日快乐哦！接过花束她倒是蛮开心的，笑得合不拢嘴，连着几天里小心翼翼宝贝一样地照看着插进花瓶里的花。可一边又不住抱怨我，乱花钱，有什么意义嘛，摆几天就枯掉了。后来又郑重其事地找我谈，很认真地希望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她说你老妈真的不喜欢这样，不需要的，心意到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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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类风湿关节炎，母亲40岁后就直接回归了家庭，照料我们的起居生活成了她的主业。我记得刚开始的那些年里，她其实是很难过的，有时候夜里睡醒了会压抑着哭。母亲是个特别要强的人，之前的工作也特别努力，病退前她已经做到了数千人大厂的财务科长，老家的人说起她来，都是要竖大拇指的，做事认真，能力也强。可惜那时候我们都还小，知道她伤心，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慰她。直到今天30多年过去了，我们和母亲一样，都拿类风湿关节炎没有任何办法。母亲又会转过来宽慰我们说，这个就是命吧，随它去，我要撑一天是一天，尽量不给你们增加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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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就喜欢文艺，跟母亲也有关系的。她那个时候喜欢哼哼戏曲和老歌。念小学的那几年，晚上她给我们兄弟洗脚，一边哼着一段《女驸马》或者清唱一首周璇的《四季歌》。有时候她不用加晚班赶报表，也会哼唱一会儿哄我们入睡。听的多了，慢慢的也就会了，听我们也能完整地唱下来一首歌，她高兴的不得了。19岁那年我跟母亲在一家厂里上班，有一回厂里搞文艺活动，我们还合唱了一首《两地书母子情》，哎呀我觉得为这个，她高兴了起码一个夏天。再后来我开始不好意思唱歌了，更不愿意跟她合唱的。这些年我有时候逗她说，来来来，老范同志，我们来合作一首吧！她说什么都不肯开口了，说自己老了，唱不起来了，不能把你们吓着。

7

母亲年轻时候还是个运动健将，除了田径，还打得一手好球，我曾经和小伙伴们一起围观过她参加的全镇职工运动会的赛事，特别是女子乒乓球比赛，她拿了冠军。小伙伴们羡慕的不得了，我故作无所谓地说，也就一般般吧，我妈今天发挥的不好，平时可比这个厉害多啦！知道吗，她的杀手锏是什么？抽球！正手反手，小意思的啦！母亲有时候也奇怪，怎么我们谁都没有遗传她的运动基因，我们姊妹都懒得运动。前些年有一阵子我总是熬夜，母亲看着着急，一直喋喋不休地劝我，要适当运动的啊！有一天忽然跟我说，小二子，我准备锻炼锻炼打打羽毛球了，要不你每天抽点时间，陪我打打吧？我一听愣住了，转而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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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93岁的外婆去世了，老父亲跟舅舅劝她说，你是对得起老妈妈了，这些年多亏了你的照顾，不简单的。73岁的老母亲红着眼圈不说话，直到收殓时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喊着妈妈你走了，我没有妈妈了。送外婆的骨灰盒到河西的松岗墓园安葬，埋土的瞬间，母亲再一次近乎崩溃了，哭喊的还是这样的话。老父亲和我们姊妹三个带着各自的孩子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哭了一会儿，希望哭完以后她的心里会好受些。其实我们是想说，老妈，你还有我们呢，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2020年5月10日。

星期日，母亲节。

晚迟归，匆匆记之，

聊博老妈一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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