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评诗】第101辑：且将奇笔写心潮 ——范诗银古体诗初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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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评诗】第 101辑

范诗银古体诗初探（下）

五、真情之笔，感人至深

        范诗银先生的作品向来以情动人，这首即兴而成的《山阳别》尤为突出：

山阳别

        一揖商山别，商山何其高。流云凝作雨，湿我燕山袍。一揖金钱水，水也何滔滔。似我别时泪，泼向丰阳桥。桥头堪折柳，丝柳遗君手。不为柳如花，聊洒相思酒。方洒青麻襟，又洒红丝袖。连连晓色词，一挥何所逗。逗矣清辞函，悬在流岭边。几夜为君语，其声如杜鹃。逗矣洛水前，来掬秋影寒。滴滴真情句，再逢是何年。

        去年秋季，中华诗词学会在陕西省山阳县举办了第三届高级研修班讲座，为期一周。作为中华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范诗银先生始终与学员在一起交流学习。学期结束后，与全国各地的研修班学员道别之际，范诗银先生一气呵成，写下了这首充满真情的五古，许多学员读了，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全诗三次换韵，巧借地名及地域性之物象，以象征手法巧妙地抒发了师生间离别时的点点情意，毫无矫饰，朴实易懂，贵在情真，生动感人。

        “一揖商山别，商山何其高”开门见山，道出师生于商山道别。商山不仅以名夺人，更兼诗情画意，所以古人以“势斗嵩(山)并华(山)，名欺霍(山)与潜(山)”言其高峻；以“我有商山君未见，清泉白石在胸间”言其高洁，历来为人们所向往。诗人以“商山之高洁”喻指师生间的感情比山还高，是极为纯洁的。“流云凝作雨，湿我燕山袍”以流云化雨比喻情感喷涌而出的泪水，湿了即将奔赴各地的诗人们的衣裳。“一揖金钱水，水也何滔滔”继续以象征手法写告别了流经山阳县的金钱河，水浪滔滔，如内心翻涌的潮水。“似我别时泪，泼向丰阳桥”以金钱水喻指“别时泪”，泪洒丰阳桥。“桥头堪折柳，丝柳遗君手”承接上文，用典自然，以“折柳送别”道出依依惜别之情。“不为柳如花，聊洒相思酒”写出“折柳送别”不是因为柳的柔美如花，而是寄托着如酒般浓郁的相思。“方洒青麻襟，又洒红丝袖”进一步渲染师生间的难舍难分；“连连晓色词，一挥何所逗”写出了大家情之所至，一挥而就，写下了不少篇章。“逗矣清辞函，悬在流岭边”逐步深入：且把这些“清辞函”“悬在流岭边”吧，留下曾经来过的足迹，留下对山阳县的眷恋。“几夜为君语，其声如杜鹃”化典无痕，道出分别后的思念。“逗矣洛水前，来掬秋影寒”以景衬情，指明思念着去年秋季山阳县一起共度的日子。“滴滴真情句，再逢是何年”总结全诗，点明主旨。

        全诗环环相扣，步步紧趋，衔接自然，情思缕缕，感人至深。作者用语柔婉雅正，以情感为流水线，凝成一首当代少有的送别诗。

        范诗银先生作品中的每一个物象无不着上浓郁的感情色彩，以“巧构奇语”写“妙思奇情”是他作品的艺术特色之一。《奔月》即是如此：

奔 月

        一掬流辉远，时叹圆缺寒。有幸梦相语，无缘叩玉盘。春江花月挂窗前，砧语琵琶听不见。腻风空恨沉香亭，玉露凝妆芙蓉面。王母仙葩失瑶台，素心何日生痴羡。茫茫青宇难相呼，默默盈囊射日箭。溅香堆雪桂花浓，杵声逗雨响叮咚。蟾唱稻丰听断续，斧分秋冷隔朦胧。依稀长袖依稀舞，几度泪痕几度逢。望眼流星长河灭，故轩仍隔九万重。穹碧一弯小，团栾尤可期。相思何从诉，遥遥两不知。拍马东来弹箭矢，弯弓犹嵌西天西。霜禽高吟金乌冷，圆璧恰与树梢齐。影深影浅心相依，或喜或悲云若丝。君酹长江千顷雪，卿读人间婵娟词。辞却洋楼花万簇，泥沙窝脚蹒跚步。袖风休卷蓝星条，不是家山门前树。猎猎秋风过绮户，惊看飘飘三色布。秀眼忧惶复迷离，乡旌可在天涯路？人间曾伏虎，山河重整之。虹湾惊一吻，飚我五星旗。霹雳一声穹庐开，贴心姊妹故乡来。婀娜玉兔开秀眼，窈窕倩影不须裁。共望家园一环碧，恍惚茹稻汗花迹。轻盈手脚试几回，揽尽秋光弹指易。髻青簪紫彩云堆，乡里炊烟倏尔回。留得月宫作驿站，寰宇巡游共一杯。一十四天方一日，倚天万里夸安逸。梦边拾得爆竹花，却是旧篱菠萝蜜。

六、山河之梦，五彩斑斓

        一个真诗人的性情，必然会受到大自然的陶冶。范诗银先生是一个热爱大自然的性情中人，祖国的大好河山、名胜古迹在他的笔下呈现出五彩斑斓的色调，着上了淡淡的历史沧桑感。来到奉节，他写下了《白帝城之歌》《三峡之巅歌》《天坑地缝歌》《舟下三峡歌》这组诗歌，每一首均为18句，流畅自若，想象奇伟，是一组非常漂亮的组诗，令人喜读：

白帝城之歌

        道是白帝城，遥遥一山青。西风摇秋草，红叶已零星。层烬几回火，伤马卧龙廷。刀弯翻紫锈，篷破生绿萍。潮涨九层楼，岛环碧水流。托孤泪不止，涩苦先生眸。拍栏惜滟澦，已向何方堆。夔门开玉镜，空旋笛声回。绣牖云边叠，依稀万里杯。

        这首五古三次换韵，语式整齐而不失灵动，将白帝城的自然风光与人文历史有机地融合在一起，用典自然贴切，传达出独特的地域文化。

        白帝城位于重庆奉节县瞿塘峡口的长江北岸、奉节东白帝山上，是三峡的著名游览胜地。原名子阳城，为西汉末年割据蜀地的公孙述所建，公孙述自号白帝，故名城为“白帝城”。白帝城是观“夔门天下雄”的最佳地点。作者于秋寒时节写这首诗，与白帝城的历史基调是很契合的。

        “道是白帝城”至“红叶已零星”直接点题，描绘了白帝城深秋时节的景象：青山、西风、秋草、红叶构成了白帝山色调丰富的秋景，以景导入。“层烬几回火”至“篷破生绿萍”进一步摹景，描绘了历史上的战争遗迹，渲染了一派萧瑟的氛围。公孙述在天府之国里，势力渐渐膨胀，遂有帝王之心。他骑马来到瞿塘峡口，见地势险要，难攻易守，便扩修城垒，屯兵严防。后来公孙述听说城中有口白鹤井，井中常冒出一股白色的雾气，其形状宛如一条白龙，直冲九霄。公孙述故弄玄虚，说这是“白龙出井”，是他日后必然登基成龙的征兆。于是，他自称白帝（25年），遂于此建都，所建城池紫阳城取名“白帝城”，此山亦改名“白帝山”。东汉建武十二年（36年），刘秀入川，公孙述战死，白帝城毁于战火．如今，城墙遗迹仍清晰可见。在公孙述称帝的12年间，各地战乱频繁，而白帝城一带却比较安宁。“层烬几回火，伤马卧龙廷。刀弯翻紫锈，篷破生绿萍”短短四句，即将这一史实和盘托出，以典实交代了白帝城的由来。“潮涨九层楼”至“涩苦先生眸”继续用典，《三国演义》有一段白帝城刘备托孤的故事：蜀汉皇帝刘备的义弟关羽败走麦城，死于刀下后，备为他报仇，不听众臣劝阻，起兵讨伐东吴。途中另一个结拜兄弟、伐吴先锋——张飞丧身叛将范疆、张达手中，刘备愤而不谋，催兵猛进。章武二年夏六月，被东吴大将陆逊用计火烧七百里军营，败于彝陵猇亭之地，因而退守到白帝城中。三国久未统一，两弟先后丧命，大军新遭重创，国事私仇使刘备忧愤成疾，眼看朝不保夕，乃招丞相诸葛亮星夜赶至。在永安宫中，刘备把儿子刘禅(阿斗)委托于诸葛亮，然后便一命归天了。刘备托孤的故事如同碧水长流，白帝城也因此而更加闻名于世了。“拍栏惜滟澦”至末尾“依稀万里杯”以景收束，余韵缭绕。“拍栏惜滟澦，已向何方堆”以问句形式道出滟滪之险，亦隐含“时（石）过境迁”之意 。《滟滪歌》这样描述滟滪堆：“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牛，瞿塘不可留。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袱，瞿塘不可触。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窥。滟滪大如鳖，瞿塘行舟绝。”古往今来众多诗人亦为滟滪堆写下不少佳作。“夔门开玉镜，空旋笛声回”拟人、比喻并用，形象贴切，夔门由两岸高山凌江夹峙，在巍峨壮丽的白帝城下，是长江从四川盆地进入三峡的大门，故而有“空旋笛声回”这历史的回音吧。“绣牖云边叠，依稀万里杯”想象奇特，情景交融，不由得使人想到杜甫的“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之句。作者由“夔门”联想到“绣牖”，再联想到“万里杯”，亦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空间，实乃妙结。如果说杜甫写的是“门泊万里船”，那么范诗银先生写的则是“窗悬万里杯”，化船为杯，同样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想象能够上天入地，未为不可，笔者认为这大概亦是范诗银先生反常规的写作手法吧。

        全诗时空交错，想象奇巧，虚实结合，由外而内地挖掘了白帝城的丰富内涵，令人回味无穷。

三峡之巅歌

        我欲青山许，青山与我约。寒叶白发依，凉风透衣薄。我欲夕阳捧，夕阳去无语。烟低一抹红，云横凝不举。大江静如练，簪鬓一支碧。黛蝉卧素帛，惊向夔门劈。白帝浮翠螺，分浪几声笛。晴宇半轮月，来照巫山绝。默默重阳星，撒作双肩雪。

        三峡之巅位于重庆市奉节县，地处长江三峡之首，因“诗圣”杜甫“赤甲白盐俱刺天，闾阎缭绕接山巅。枫林橘树丹青合，复道重楼锦绣悬”的诗句而得名，是长江三峡物理形态的最高处，景观形态的最美处。主要包含白帝城、瞿塘峡等景点。这首诗四次换韵，以富有弹性的语言、瑰丽奇特的想象描绘出三峡之巅独特的美丽，引人遐想。

        “我欲青山许，青山与我约。寒叶白发依，凉风透衣薄”采用“造势”开头，开门见山。正如辛弃疾词中所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诗人与三峡之巅亦是知己，一“许”一“约”道出诗人与青山的心灵相通。纵然三峡之巅寒叶潇潇，诗人白发染鬓，凉风浸透薄裳，依然不负约期，从而进一步侧面说明三峡之巅对诗人的吸引力，进而凸显其美。

        “我欲夕阳捧，夕阳去无语。烟低一抹红，云横凝不举”写出三峡之巅高峻的特点。站在三峡之巅，夕阳似“垂手可得”，诗人忍不住想捧住这一轮红日，然夕阳悄然离去了。岚烟托着红叶，白云横山而抱，久久不愿离去，凝在山腰间。一幅静到极致、美到极致的画面呈现了出来。

        “大江静如练，簪鬓一支碧。黛蝉卧素帛，惊向夔门劈。白帝浮翠螺，分浪几声笛”落笔长江，动静结合。江面静得如同一条白练，仰视碧空，云天一线。如果说“大江静如练”以明喻手法写出江面平滑如练的特点；那么“簪鬓一支碧”则是以借喻的手法形象地将三峡之巅比作一支碧绿的簪子。青白相间，色彩分明，表现了静态之美。瞿塘峡两岸悬崖峭壁如同刀削斧砍，横卧在江心。“黛蝉卧素帛，惊向夔门劈”以拟人化的手法化静为动，呈现出动态的险峻之美。“白帝浮翠螺，分浪几声笛”借喻自然，将青山形象地喻为“翠螺”，“浮”化静为动，加上船帆行驶的破浪声与汽笛声的相互交织，形成了特有的三峡景观。

        “晴宇半轮月，来照巫山绝。默默重阳星，撒作双肩雪”以景结情，想象奇妙，虚实相生，最是出彩。夜幕已经降临，晴朗的夜空悬着半轮明月，照耀着巫山绝妙的景致。唯有默默无语的星星，在重阳佳节的夜晚，给三峡之巅的“双肩”洒下了斑斑点点的星光，如同撒上了白雪，清亮妩媚。以此收笔，三峡之巅的美景已经印在了读者心间。

        作者观察细致入微，摹景形象生动，瑰丽奇特的想象给人以无限美好的遐思，读来让人喜之不尽。以美的语言呈现出山河之美，使大自然蒙上了梦幻般的色彩。能让读者感受到美的作品，必然是佳作无疑。

        组诗之三《天坑地缝歌》描绘了一幅绚烂多彩的丹青长卷，极富神奇色彩：

天坑地缝歌

        天向一坑圆，苔藤垂旧帘。日斜紫石壁，云系绿花蟾。泉滴响秋水，风徊生翠烟。郁郁夔门草，茵茵来去年。道翻十八折，劈面又青山。一缝苍龙滚，谁知若许深。分峰穿穹出，石脚应相沉。无能潜身入，惟梦到地心。传呼金剪刀，裁作征衣襟。

        组诗之四《舟下三峡歌》将舟行三峡的所见所感一一道出，寓情于景：

舟下三峡歌

        几回从太白，梦里久徜徉。刚把夔门叩，舟已过瞿塘。排闼十二峰，挥手呼少陵。可怜神女小，胡应高唐征。舟行何其缓，镜水何其平。心如新月老，情若青山晴。分影剪落晖，独放一江明。呜呼五叠水，送我西陵行。说是桃花好，秋来岸上红。

        另外，《武陵源观山悦公馆观山》《湄洲岛歌》亦写得极富神采，足见诗人情怀：

武陵源观山悦公馆观山

        相看周山好，辉斜绿雾同。流云明灭里，翠影浅深中。清可纺丝数，浑当缣匹逢。长天共微雨，洒暮分纤虹。叶落鹏毛举，花欺龙角红。露华凝玉骨，霞缕嵌晴空。

湄洲岛歌

        岁岁青眉画，相思夜夜长。一峡多情水，两岸是家乡。东岸动兰楫，妈祖理我衣。任凭风浪险，相倚未相离。西岸丝网举，赶潮捕银鱼。浪来呼妈祖，长风已徐徐。回望湄洲湾，相笑白云间。遥望湄洲湾，又是泪潸潸。心香奉三炷，心说托海鸥。鸥心思妈祖，我心复何求。

        古体诗在形式上比近体诗更为自由，这对富有才情的诗人来说，更能将其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范诗银先生的古体诗不仅题材多样，而且内涵丰富，天文地理、古今故事，无所不包。笔者最为欣赏的是范诗银先生在创作中表现出来的“求异”思维，不管什么体裁的作品，他都能出人意表，绝不重复，永葆新鲜。在古体诗创作中，他亦是本着“求异”的至高追求，坚持“奇情壮彩、奇思异想、奇章佳构” 的“三奇”理念。其实，衡量一首作品的关键在于语言的运用，范诗银先生作品的语言是富有弹性与张力的语言，是难以模仿的，因为他的“求异”思维无法模仿。他喜欢用重字组合成不同的意象，对意象的选择很讲究，这样不仅能表达丰富的内涵，而且富有循环复沓之美；他喜欢以拟人、比喻、移情、通感等艺术手法增强语言的表达效果，虚实结合，余味无穷，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空间；他喜欢运用典雅的语言营造出优美的意境，带着淡淡的难以言说的伤感，追求唯美。他善于化用典故和前人词句，能把它们融化在全篇中，显得天衣无缝，不留痕迹；他善于摹景，对事物的观察很细腻，能以形象化的语言将眼中之景形象生动地表现出来，形神兼具，过去、现在、未来的景象相互交错，技法多变却又前后照应，结构严密而又委婉曲折；他善于将自我情致融于景中，笔下之物都富有生命力，无不染上鲜明的感情色彩。他的古体诗将这些创作性征表现得淋漓尽致，充分显示出他过人的才情。“且将奇笔写心潮”，他且歌且行，用独特奇妙的语言创作了一首首充满魅力的精品佳作。追求不止，创作不止，范诗银先生依然默默耕耘在自己钟爱的诗词园地里，求异、创新、超越......

范诗银简介

         范诗银，笔名石音、巳一、苍实，1953年生，齐齐哈尔人。1972年参军，2008年退休，空军大校军衔。曾任空军航空兵某师副政治委员、国防大学中华军旅诗词研究创作院执行副院长，现为中华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华诗词》杂志社社长。出版诗词集《天浅梦深》《响石二集》《响石斋诗词》《虹影集注评》《诗银词》。

评者简介

        张金英，网名南国英子，笔名英子。知名诗人、诗评家。曾担任全国诗赛评委并点评获奖作品，现为中华诗词学会教育培训中心高级研修班导师、《中华诗词》“新作点评”栏目评论员、《诗刊·子曰》特约评论员、中华诗词论坛高级评论专员、全国高端原创诗词平台《云帆》微刊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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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编审、制作：张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