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九天——日本宪法的诞生18：公开发表

铃木昭典

翻译 老狼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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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1946年2月，为避免苏联节外生枝，麦克阿瑟将军紧急下令美国占领机关民政局起草日本宪法草案。二十五位美方官员经过九天奋战完成了任务，然后将方案交给了日本方面。

第十二章  终章

吉普车道（the“Jeep Way”letter）

    对接到GHQ宪法草案的日本政府来说，这冲击绝非一般。13日从外务大臣官邸返回的松本国务大臣马上就向币原首相进行了汇报。

    但是他对麦克阿瑟总司令部官员所说明的“国际上的紧迫局势”并不理解，商谈的结果是，对松本案再进行书面说明希望GHQ加以考虑。

    事已至此，松本博士仍然认为能够承认日本政府的自主性，出于学者及实力人物的自信，他认为自己还有能力说服GHQ吧，于是就书写了长篇大论的说明文件。

    这个说明文件题为“宪法改订案补充说明”，18日提交给了民政局，但被民政局“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一脚踢开了，并通告他：“20日为止给出答复，不然总司令部就自行发表。”

    信使就是终战联络事务局副局长白洲次郎。他在此之前的15日，就给惠特尼写了一封被称为“吉普车道”（Jeep way）的信。信中写道：“松本博士年轻时代曾是名社会主义者，今天心里也是自由主义者。对于具有这样资质的松本，接到你们的草案感到非常震惊。但是我认为你们的草案目的，和他的目的，在精神上是一致的。而你们选择的是美国式的直线，他选择的是曲折回旋，非常狭窄的符合日本状况的道路。你的道路是飞行跑道，他的道路是吉普车道吧。”这封信还附有图画（译注：参见照片，原件和惠特尼的回复都保存在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

    惠特尼在次日也以诚恳语调发出了答复，在开篇他很绅士地回答称，你的意思我很能理解，但“这个问题没有必要也不允许再拖延了，当从外部另行强制推出一部别的宪法时，最高司令官想尽量能够给予保持的传统和机构（指天皇制）也就付诸东流了。”他强调了事情的紧迫。

    日本国民应早日凭着这部宪法，以自己的意志向世界宣言建设和平国家，维护天皇制，把天皇从强硬派的虎口中拯救出来……信中所强调的意思，反映了他对日本方面的冥顽不灵已经相当不耐烦了。

    要追踪这些曲折的细节，就能写上好几部书，因此这里不得不断然省略了。

    限期20日做出答复，这样逼迫着终于在19日召开了内阁会议，这时几乎所有的阁僚，才第一次听说这些真相。于是，币原首相与麦克阿瑟会面确认了真意。20日为限的答复延期到22日，终于表示接受了。

    “我等是诚心诚意地为日本着想。自从拜会了天皇，我就希望如何使天皇得以安泰。但是，我接到了和在华盛顿的远东咨询委员会的讨论报告，那实在是些令人不愉快的内容……”（宪法调查会资料）

    22日麦克阿瑟照例向币原首相做了一番大演说。然后主张的basic homes（译注：基本点。作者使用了片假名，并注明出原话如此），就天皇作为象征性的存在，以及放弃战争这两点进行了说明。

   同一天松本国务大臣与惠特尼进行会谈，提出了各种条件：

○    GHQ案中提出根据人民发出的建议修改宪法，但大日本帝国宪法第73条规定，除了天皇提出建议，不得修改宪法。

○    放弃战争的内容是否能不放在前言部分？

○    根据我国国情，有必要实行两院制。

惠特尼几乎拒绝了这些内容，只认可了两院制。

    根据《日本政治的重建》中记载，当天上午在听了麦克阿瑟的大演说后，币原首相就到皇居拜见天皇，报告了事情经过。

    “内阁总理大臣作为最后的手段，带着吉田和楢橋一起向天皇征求意见。裕仁毫不犹豫地告诫币原要进行彻底的改革，即便触及天皇自身，剥夺了全部政治权力，也将全面给予支持。”

    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全面接受GHQ宪法，天皇做出了“圣断”。

    据此，松本国务大臣在GHQ草案基础上，开始执笔日本政府案的工作，也就是所谓的三月二日案。佐藤达夫法制局第一部长和入江俊郎法制局副局长为工作人员，以3月11日公开发表为目标在极密状况下进行着作业。

    但由于总司令部不断的催促，不得不在3月4日向民政局提交了暂定稿的三月二日案。

三十小时的日本翻译战争

    凯蒂斯回忆说：“接到日本案后，让日本政府派来的人就这么等着，马上进行了翻译。但看翻成英语的稿子，发现和原案有大幅变动。我们甚至当天都想能够的话就公开发表，因此立即和松本博士等开会讨论。一边将日本的修改案和GHQ的原案进行对比，一边逐字逐句地选择日语、英语，真是相当复杂的工作。比如，‘sovereignty’（主权）、‘advice and consent’（建议和承认）等单词，就引起很大争议，和日本方面相互对查字典，这个如何，不就是这个单词嘛，没完没了般地争论着。要说的话，还有‘people’（人民）这样的单词也出现了问题，它和‘nation’（国民）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3月4日上午10点开始，在第一生命大厦六楼民政局602号办公室中举行的会议，日本方面出席的有松本烝治国务大臣、佐藤达夫法制局第一部长、白洲次郎终战联络事务局副局长、外务省的小畑薰良、长谷川元吉；民政局有惠特尼民政局长、工作委员会的成员除了凯蒂斯上校、哈希中校、拉威尔中校以外，其他的海兹、罗斯特、波尔等人参与执笔的在旁席待命，斯罗塔出任翻译坐在末席。

    这个会议，从双方存在的疑义开始。松本国务大臣首先对惠特尼将军说，提交的日本案是尚未通过阁僚会议的草案，日本方面考虑拟以此为基础再用一定时间进行交涉做最后的确认。

    但是，凯蒂斯说，这个案到手后立即就进行了翻译，完成一段逐一探讨一段。而从第一条开始到国民主权部分被删除了，他很愤怒地表示，这样的草案无法审议。

    终于还是开始了从第一条，然后是第二条的逐条讨论，但进行到第三条又触礁了。天皇的一切国事行为，都必须根据“内阁的建议和承认（The advice and consent of Cabinet）”这一内容被改译成日语的“辅弼”，于是激辩的火花再起。

    宪法调查会资料记载如下：

    美方质问道，consent（承认）是必要的，日方案改掉了，只剩下单纯建议性的辅弼，这是为什么？因此松本认为尽管仅有advice不适当，但去掉了辅弼，天皇无论什么行为都不能有效进行了。所以只要辅弼作为宪法上的条件，不就够了么？美方答道，这是用协赞的词汇用于对议会的限制，这种场合使用辅弼一词不适当，于是双方之间的激辩似乎使会议桌都在震颤。

    就这样松本在司令部讨论到2点半左右，看到美方相当激动，担心辩论的结果，以后再做妥协将失去回旋的余地，就托称有事，把下面的讨论交给了佐藤部长。

    这是松本国务大臣在事后谈到整个过程的一部分，但形象地反映了当时的状况。

    这一辩论，后来找到了与consent相对应的“赞同”这一日语词汇才算有了着落。查看字典还有同意、赞成、承认等词汇相对应，但对天皇怀有敬畏的日本人觉得这些有欠敬意，这种感觉看来很难让民政局方面的人理解（译注：其实现行宪法使用了“承认”一词）。

    波尔回忆说：“我在后排列席会议，处于待命答疑的立场。天皇条款你一句我一言，我的发言机会也多些。但不懂日语的限制和日语含义之深，甚至令我难以插嘴。”

    松本国务大臣返回后，专门家只剩下佐藤部长一人，简直就是孤军奋战。斯罗塔因为流畅的日语被视为重宝，她坐会议席上，左右应对着大大发挥了作用。

    她回忆说：“开会的602号会议室里送来了咖啡和三明治，也不休息，不断进行着对译作业。总之，日本案修改太多了，为什么要改动，不时就爆发纠纷。大声说话大声翻译着，我嗓子都哑了……

    “不记得什么时候，白洲站起来是上厕所去了还是上哪去了，我发现他带着GHQ草案的日语译稿，正好能派上用场，这之后翻译作业就进展快多了。”

    这个阶段，日本政府三月二日案稿实际上被否定了。

    于是，4日下午六点，日本方面案稿的英译稿完成了，民政局方面向日方提出“当晚完成日本国宪法草案的定稿，要求日本方面参加。”

    这好像是在办公室一直守候着的麦克阿瑟向惠特尼下达的命令。麦克阿瑟和惠特尼都是在次日凌晨4点半为止都没有回宿舍，随时听取发生纠纷问题的报告，检查翻译讨论结束后的条款，形成一种森严威压的气氛。

    日本方面又调了几名法制局的人来支援，代行松本国务大臣的重任就沉重地落在佐藤达夫肩上。

    斯罗塔回忆说：“深夜2点左右，工作进行到人权条款，到女性权利部分时，日本方面又大叫大嚷起来，成为激烈的辩论。这时，凯蒂斯对日方说：‘关于女性权利，是斯罗塔小姐以坚定信念写下的部分，就这么通过吧？我很惊异他会这么说。但是，我作为翻译，不时也站为日方拼命努力，博得了大家的好感。于是辩论停止了，工作加快了进度。”

    斯罗塔的名嘴翻译大大促进了工作进展，所有参会的人有口皆碑。她焕发的聪明才干，大概很大程度上拯救着这场针尖对麦芒的会议。

    即便如此，那条所谓“赤色条款”即“土地、天然资源的国有化”却被葬送了。

    日本方面提出来的修改处有许多方面。美方承认了删除国会对最高法院的判决再进行审查的条款，承认将一院制的原案，在众议院优先于参议院的前提下修改为两院制。

    但是，日本方面被否认的三月二日案中的有些地方也复活了。

    根据《宪法调查会资料》记载，佐藤达夫回忆说：“天皇部分是最为严密的，关于这些内容的基本部分对方（GHQ方面）寸步不让。记得下午4点到4点半左右，终于结束的时候，惠特尼将军进来和我们握手表示了感谢之意。这反而令人感到有点儿不自然。”

带着案稿飞去华盛顿

    602号会议室中戏剧般的争议还在进行中，日本政府也慌慌忙忙地进行着各种安排。

    3月5日早上开始召开阁僚会议，会议上在联合国军总司令部审定完成的条文，随时不断地被传递过来，阁僚会议及时地对此进行审议，但并没因此将这个那个问题再送返GHQ要求审议。

    到了中午，从总司令部传来今日内就发表草案的要求。完全就是不容喘息地逼跑还更要你飞。于是，日本方面提出，日文没有时间推敲，好歹延期到明天吧。这样，3月6日发表就此敲定。

    傍晚时分，作为内阁，判断只有采用这个草案再无他法，币原首相和松本国务大臣到皇居参见，报告并奏请天皇发出关于宪法改订的敕令。

    参加这一阁僚会议的芦田均回忆说：

    “下午继续开着阁僚会议，2点15分白洲君带着10部美国制作的英语版宪法案，还捎带着美国方面附有的一封信，要求日本方面就本日内能否保证对外发表做出答复。不然，今晚美国方面将单方面发表这份草案。看来美国方面根据美国本国情况感受到问题刻不容缓。这时白洲君说，如果美国一定要发表的话，那就只能是美国案的直译，特别是前言中的we the Japanese people（我们日本人民）的使用，就推翻了钦定宪法，与现行宪法第73条（译注：指明治宪法第73条：本宪法条项，将来如有必须修正时，应以敕命，将议案交帝国议会议之）相悖。于是怎么办，阁僚会议进行了各种议论，最后得出结论，还是决定听从美国的要求，仅就文字是否允许再考虑做些修改。”（宪法调查会资料）

    凯蒂斯回忆如下：“我记得有谁提出‘现行宪法是钦定宪法，国民不能发起修改宪法的提议’。因此，命令国会从天皇那里取得敕命，办好这一程序。不管怎么说，没时间了……”

    在这种紧迫状况下，着急忙慌地制作了敕令，下午4点半，币原首相和松本国务大臣去皇宫参见。

    天皇答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拟定的敕令可用。但是皇室典范改订的提议能否保留？关于废除华族制度，至少堂上华族（历史上原皇家侧近和皇亲的华族）制度不能不保留吧？”（宪法调查会资料）就这样天皇做出裁断。

    下午8点，总理大臣从皇宫退出，一直在总司令部的吉田外相也回来了，于是继续进行阁僚会议。这时，终于美国案的全文翻译发到了阁僚手中。

    不管怎么说译文还是很有些夹生，安倍文部大臣又动手做了些文字润色，这时大家终于决定以宪法修改纲要的形式进行发布。阁僚会议在晚上9点15分结束。

    芦田均回忆：“阁僚会议结束前，币原首相说了下面一番话：‘我们承认这样完成的宪法草案，承担了极为重大的责任。我认为这责任影响到子子孙孙。这个草案发表的话，会有部分人喝彩，也会有部分人保持沉默。但也一定会有人对我们的态度抱有愤恨。而今天这样的场合，从大局出发，我认为没有其他道路选择了。’在场的阁僚中有人禁不住流下眼泪。”（宪法调查会资料）

    天皇希望保留的内容在这场大变革中，提出来是否合适，根据岩田宙造司法大臣的意见，最后还是放弃了。但仍然坚持做一番努力的内阁，还是提出了三点修改请求：

    一、 皇室财产国有化规定能否暂缓？

    二、外国人在政治上的平等关系的规定，赋予外国人选举权的话很为难。

    三、审判官的退休年龄，不在宪法中规定，希望另由法律来确定。

    关于这些请求，GHQ方面承认了第二、第三条，但关于皇室财产问题，坚持了应进行open discussion（译注：此处用日语外来语，即公开讨论）由国会决定。

    对于日本政府来说，这是宪法诞生最长的一天，但还在继续。还要把基本成形的条款草案变成为纲要。入江法制局副局长等进行了彻夜工作。

    第二天的3月6日，早上9点开始继续召开阁僚会议。对前言的文字进行修改、对首相发表讲话的内容进行讨论，才终于在下午5点对外发布。

    昭和天皇发表的敕令：

    朕根据业已承诺的波茨坦公告，对日本国最终政治形态将依照日本国民自由表达之意志来决定，念及日本国民对正义的自觉，对享有和平生活和先进文化之希求，对放弃战争、增进与万邦友谊之决心，是为国民总意基调，本着以尊重人格权利主义之精神，对宪法加以改订，确立重建国家之基础，期待政府当局体察朕意，终能达成目的。

    这一还真是一篇摘取了波茨坦公告和GHQ草案字句做成的勅令。

    根据当初的方针，宪法修改草案纲要就这样以日本政府自己提出的方式正式发布了，而联合国军总司令部则站在对其进行承认的立场上。其实拟就这份草案的是民政局二十五人这些情况，当然不会在表面上反映出来。

    3月7日的报纸以“放弃战争的新宪法”为题大大进行了报道。从2月1日发表的政府案起算仅仅过去一个多月，又发表了意思迥异的宪法案，居然找不到一篇感到诧异的报道。战败以来，惊异叠出也许使得人们的感觉麻木了。

    朝日新闻报道：

    “我日本国民，为能在人类社会中占有名誉地位，应在重新制定的宪法中，对内确立彻底的民主政治为基础，对外在全世界率先提倡消灭战争。即，永远放弃以国家主权发动战争……”（下线为作者所加）

    这里直接引用了GHQ草案这一内容，文章最后称：“这是政府与联合国总司令部密切联络下所发表的宪法修订草案纲要。”还加上了币原首相的谈话，隐约让人感到背后有故事。

    麦克阿瑟也在同一天发表支持的申明：“我今天就我所承认的、向日本国民发表的崭新并具有启蒙性的宪法，对天皇和日本政府深表满意……”但是，仔细品味这一申明，可以说它实际上是从执笔者角度进行对保留天皇的理由和放弃战争进行辩解，这个日本国宪法草案，几乎就是麦克阿瑟自身对世界的宣言。

    但这之前的3月6日，民政局派人交给日本政府楢橋书记长十三部最终完成的英文宪法草案并征得日方的署名。于是当天傍晚，有架从厚木机场到关岛，再经夏威夷到美国本土的军用机出发了，飞机上乘坐着一名海军军官，他就是携带着签有署名的宪法草案的哈希中校。

过度的保密

    十三部附有署名的英文版日本国宪法草案，哈希带去几部不得而知，但递交的部门分别有综合参谋本部、国务院，还有远东委员会。

    远东委员会如期在2月26日正式启动，办公地点就在华盛顿被关闭的原日本大使馆。启动才仅仅一个星期，就从新闻报道中得知了这一重大新闻。

    当时远东委员会的宪法委员会和教育委员会负责人理查德・芬说：

    “听说在东京发表了日本国宪法草案，突如其来，国务院也完全不知道。修改宪法与极为重要的占领政策相关，远东委员会当然将此视为己任。对于美国政府未于事先通知，远东委员会的人都非常愤怒。开会要求国务院给予说明，他们也无法说明。

    “三月上旬，哪天记不清了，收到了哈希中校携带回来的草案，我的宪法委员会进行了仔细分析。大家都不相信这是日本政府制定的。请求说明，‘真的吗？’，他们的回答也是迷惑不解的感觉。”

    不仅仅华盛顿如此，在东京总司令部的国务院政治顾问办公室的毕肖普（译注：Max Waldo Schmidt Bishop，美国外交官，战前曾任大阪领事馆副领事，时任联合国军总司令部政治顾问和外交局长代理）也大吃一惊。他在战前曾在日本任职。他还从报纸上剪裁这一报道装入信封紧急发给了国务卿伯恩斯。

    他指出：“根据值得信赖的情报，日本政府在接受现发表的宪法草案之前曾陷入重大危机中。能够克服这一危机，明显有赖于接受天皇和麦克阿瑟全面支持的首相抱有坚定的态度。

    “关于这个草案，存在将来被意识到问题的危险，即，这与其说是由日本自己制定的，不如说是为日本人特定的。

    “我们拟为了国务院，对日本政府草案、制作发表过程和在日本引起的反响做出慎重的分析研究报告。”（宪法调查会资料）

    国务卿伯恩斯考虑到远东委员会不稳的气氛，以及为掩饰自己到草案发表为止毫不知情的尴尬，3月12日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他说：

    “远东委员会具有审查日本宪法是否符合波茨坦公告和其他相关文件的权利，因此，宪法在根据必要的程序进入实施之前，将以某种方式提交给远东委员会。”

    就这样好不容易平息了远东委员会的不满。这个远东委员会在3月20日举行了第一次会议，全体一致通过了政策决议：远东委员会保留最后审查权之同时，在制定过程中有必要诉诸日本的舆论界，并且随时报告其进展情况。这个决议，美国政府也作为指令发给了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在4月5日东京召开的联合国对日理事会的会议上就日本宪法草案的意义，做了高调演说：

    “这只是指出了一条道路。联合国安保理事会应该对其表示赞赏，毫无疑问这是个伟大高尚的目标，但日本根据这个宪法案，一举提出了达到这一目标的建议……这就是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如果通过各个国家的努力实现这一目标，联合国机构就成就了其本身的意义和目标。放弃战争，必须是共同的、普遍的。”

    这个场景有纪录片记录下来，他反复讴歌，传达着满满的自信。

    麦克阿瑟认为这个演说内容可以作为对远东委员会的答复，但远东委员会什么也没答复将它束之高阁。

    美国代表马克伊将军努力进行了辩解，联合国其他国家代表却不能满意，4月10日在全会上一致通过决议，要求远东委员会能够参加日本国宪法通过程序，并且要求麦克阿瑟派遣下属幕僚前来说明述职。

    对此，麦克阿瑟4月13日写了长信做回复，概括来说就是：“占领政策在波茨坦公告范围内，最高司令官拥有全部权限。远东委员会只是政策决定机构。宪法修订也是在波茨坦公告范围内进行的指导。”

    但不幸的是，国务院坚持了一个半月，5月末最终还是将这些甩手给了远东委员会。更加上麦克阿瑟称，对远东委员会能够进行说明的只有自己才能胜任，但太忙无法赴华盛顿述职。对要求派幕僚的请求置之不理。

    而这时远东委员会也从别的渠道得到相同的报告。这就是惠特尼民政局长直接发送的文件，报告称：麦克阿瑟个人承认了宪法草案，是为了从精神上鼓励自由主义者，给他们以勇气在日本国内与因循守旧的反动派进行斗争。并称：“这一宪法案可能是历史上通过最自由的讨论产生的结果”，由我的提案，日本方面被保障在“没有谁受到拘束或捆绑，在完全自由的状况下进行的工作”，在这一前提下，即便是远东委员会，还能横加干涉嘛？（摘自理查德・芬著《麦克阿瑟和吉田茂》）按照理查德・芬的话来说那是“谎话连篇”。

    理查德・芬这么认为，在GHQ来看远东委员会几乎就是魑魅魍魉，实际上它也是个理智的集团。理查德・芬说：“确实在1945年起到1946年1月左右为止，新西兰代表和澳大利亚代表非常强硬，直接指名要将天皇裕仁作为战犯加以追究，还向麦克阿瑟递交了文书。远东咨询委员会也提出要求，关于天皇问题一切都要向华盛顿提交报告。这令麦克阿瑟很寒心。

    “但是，强硬也就到1946年1月左右，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苏联和中国也不反对天皇制的存在。这是因为宪法委员会（正式名称应该是第三委员会）的美国代表休・鲍顿提出了详细的报告文件。谈及日本国民可以选择天皇制，在各种条件限制下可以承认天皇制，这将保障占领得以顺利展开。

    “远东委员会也学习了这份报告，没有人反对。所以哈希中校带来的报告，大家没有反对天皇制的存在，对放弃战争也认为写在前言部分为好。也有提出政府人员必须是“文职”（译注：原文外来语，即civilian）等等。总体来说远东委员会是赞同这份草案的。

    “但如果不是GHQ制作了草案，而由远东委员会制作草案，那会是怎样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听他所说的结论，也令人捏把冷汗。向远东委员会提出报告的鲍顿博士，前面已经有所介绍，他就是日本占领政策提案的历史化身，SWNCC-228号文件大部分的执笔者，而且是亲日派。

    但是理查德・芬所说的也展现了另一侧面，那就是已经能感受得到的冷战征兆，这在远东委员会中已经隐约存在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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