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什涅尔诗8首
亚历山大·库什涅尔（Александр Семёнович Кушнер，1936- ）上世纪50-6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1992年起担任著名的“诗人丛书”主编。在长达50余年的诗歌创作生涯中，诗人共出版50余部诗集和文集，库什涅尔的诗已被译为十几种外语，诗人也先后获得许多重要的诗歌和文学奖项，如俄罗斯国家奖（1995）、北方帕尔米拉奖（1995）、《新世界》杂志奖（1997）、普希金奖（2001）、皇村文学奖（2004）、诗人奖（2005）、年度最佳图书奖（诗歌类，2011）、“波罗的海之星”奖（2013）等。他创办了彼得堡著名的诗人团体“力托”（ЛИТО），并辟有个人网站。库什涅尔现已被公认为俄罗斯当今最重要的诗人之一。
夜间的逃亡
我醒来。什么力量
让我离开床板？
窗外的土地散发不安，
树叶在半空腐烂。
全都在逃。橡树气喘吁吁，
对着喧嚣杨树的后脑勺。
灌木逃得最快，
沿着黑暗的田地和坡道。
伸出胳膊弓着背，
野草也在逃跑。
森林滚下山冈，
差点儿摔倒。
山脉在逃。花的逃跑
密实而又浓稠。
乌云在逃，像是逃离
法国大师们的画布。①
倾塌的房屋在逃，
像沉没的小舟。
黑暗的波浪在逃，
夜也在逃走。
一棵橡树像疯骑手，
急速逃出胡同：
“都在逃跑，你还
守在窗边，站着不走？”
比疲惫的马还要疲惫，
夜在艰难地喘息。
心灵离我而去，
就像是个疯子。
①“法国大师们”指巴比松画派的风景画家。
不做被爱的人
不做被爱的人！上帝！
做不幸的人多么幸福！
在小雨中走回家，
脸色绯红，不知所措。
安宁是怎样的痛苦，
咬着嘴唇静坐，
一天死亡十次，
自己与自己交流。
疯狂是怎样的生活！
像幽灵在房间徘徊！
一连数月等不到书信，
这该是怎样的幸福。
谁说世界就在脚下，
含着眼泪赞同一切？
世界冷漠而又残忍。
然而它的确很美。
我该如何对付我的痛苦？
睡吧，夜里蒙头大睡。
别怕，当我不再幸福，
我也不会再继续爱你！
我看着窗外夜空的云
我看着窗外夜空的云，
拉开阴沉的窗帘。
我幸福过，也怕死过。
现在也怕，但不似当年。
死去，就是在风中喧嚣，
伴着眼神暗淡的枫树。
死去，就是像轻尘
飘落某家的小院。
死去，就是砸开最硬的核桃，
弄清原因和动机。
死去，就是做所有人的同辈，
除了那些健在的人。
九月抡起宽大的扫帚
九月抡起宽大的扫帚，
扫去甲虫、蜘蛛和透明的蛛网，
扫去负伤的蝴蝶，干瘪的黄蜂，
扫去翅膀折断的蜻蜓，
它们圆圆的透镜和眼镜，
鳞片、躯干和薄粉层，
毫毛、细爪和小嘴巴，
以及脸上的其他器官。
九月抡起宽大的扫帚，
扫去角质的垃圾，镶花边的盛装，
像芭蕾温室的主人缓过神来，
吹走了他的跳舞姑娘。
九月在院子里抡起扫帚，
扫去袖口、纽扣、雨衣和折扇，
扫去幸福的希望和夏装，
扫过田野和河流，扫进黑暗。
再见，我的欢乐！黄蜂的墓地见，
甲虫和蝽虫的坟场见，
直到阴曹地府，到干枯的泪，
到鲜花暗淡的极乐世界！
清晨的穿堂风
清晨的穿堂风鼓动窗帘，
塑造一尊又一尊雕像。
我喜欢这雕塑巨人的世界，
喜欢这些轻轻的声响。
肩膀或膝盖被亚麻布俘虏，
似乎有人在奋力搏斗，
他想摆脱束缚冲进房间，
却无力撕开皱褶和薄布。
这些不幸的瞎眼巨人啊，
整个清晨都在徒劳地鼓包，
他们倒下，重新跪起，
死死地抠住把手和窗框。
哦，充气的帕加马祭坛①！
不必去采石场寻觅大理石；
整个清晨，他们在相互塑造，
相互抬举和嘱咐：要记住。
整个清晨，惺忪的你很惬意，
在慈悲的夜里治愈了创伤，
可窗帘外，像变形的圆柱，
巨人们仍在缠斗、争论和死亡。
①帕加马祭坛于公元前2世纪建于小亚细亚帕加马城，其基座上的浮雕描绘巨人与奥林匹斯十二主神的战斗，称“巨人战役”，该祭坛遗址经发掘和修复，现藏柏林博物馆。
夜蝴蝶
上衣无生命地搭在椅背。
夜蝴蝶在衣领上入睡。
光照见它，它疲惫地安眠。
梦折磨它，它张开两翼。
您叫它不醒，它太累。
它的花纹用黄丝线缝成。
它觉得夜间的光是庇护，
像窗帘，但带有紫色的流苏。
裹着光的外衣，它已安心。
它梦见有人沉睡的房间，
黑暗残忍又神奇地覆盖一切，
它盯着无助的人，目不转睛。
我点亮露台的灯
我点亮露台的灯，
远远地就能看见我，
就像枯枝上的乌鸦
就像海中的灯塔。
这时我才明白，
这时我才充分领悟，
我们头顶的那颗星，
夜晚会有怎样的感受。
处于这样的位置，
真有点不大舒服。
我说我像星星，像灯塔，
内心却害怕成为靶心。
夜色朝我袭来，
像一只金色的昆虫，
我在心底赞叹
它那陌生的面容。
鸟在林子里张望，
路人在遥远的路上张望，
我的心还感到一种眼神，
我的理智也是同样。
我喜爱韵脚的专制
我喜爱韵脚的专制，
它能强迫出灵感和完美，
天堂的鸟的确会突然飞落，
原来人间也有幸福。
离开这些障碍和宝贵的暗示，
我会多么的不幸，
不知我缺少什么：慰藉？
惊讶和慌乱？奇遇和刺激？
这充满变化的俄语，
各种后缀，重音的小跑，
但我们不会陷入琐碎；
天赋，我们的语言由天才创造。
刘 文 飞 / 译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