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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词人·张元干

南宋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张元干(1091-约1170),字仲宗,福州人。自号芦川居士、真隐山人,向子諲之甥。靖康元年(1126)曾任李纲行营属官,绍兴元年(1131),因不满奸佞当权,致仕。后因送胡辁词得罪秦桧,被除名。早年词风婉媚,南渡后感怀国事,变为豪放,是辛派词人之先驱。词集有《芦川词》、《芦川归来集》。


【贺新郎】


梦绕神州路。

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

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

聚万落千村狐兔。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

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

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

雁不到、书成谁与?

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

举大白,听金缕。


宋高宗绍兴三年以后,南宋朝廷已在江南立稳了脚跟,并陆续取得对金作战的胜利,收复了一些失地,尤其在绍兴十一年(1141),岳飞领兵北上,金兵节节败退,眼看收复旧京指日可待,可谓抗金事业的高峰。可是也就是在这一年,南宋与金签订了极其屈辱的“绍兴和议”,给军民高涨的抗金热情彻底泼上了一盆冰水。南宋朝廷割地称臣、丧权辱国的无耻勾当,自然不是此时才干,早在三年前,高宗就授意秦桧主持与金议和,金使来以“诏谕江南”为名来到临安,竟要求高宗亲自到馆驿跪拜受诏,不称宋为国而称“江南”,称金方是来“诏谕”,这分明是将宋当作金的属国,对此南宋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纷纷提出抗议,其中最尖锐最愤怒的声音,来自担任枢密院编修官的胡辁:
臣等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斩三人头,竿之藁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尔,宁能处小朝廷以求活耶?

胡辁(1102-1180),字邦衡,号澹庵,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建炎二年(1128)进士。绍兴五年(1135),除枢密院编修官。他是著名的忠义之士,建炎三年时就曾组织义军抗击渡江进犯的金兵。这一封措辞激烈的奏疏反响极大,连金国方面都出千金求购抄件,据说金国君臣阅读之后相顾失色,说道:“南朝有人!”可见胡辁所代表的主战派的主张,足以破坏金方通过秦桧控制南宋朝廷的阴谋。胡辁因此受到朝廷的迫害,一贬再贬,到十一年“绍兴和议”签成,投降派的气焰更加嚣张,又重提旧事,将本已贬在福州的胡辁又贬向新州(今广东新兴)。张元干这首《贺新郎•送胡邦衡谪新州》便是在福州为胡辁送行而作。
张元干为胡辁送行,并不单单只是填词以赠这么简单,在这之前,由于支持胡辁而遭到文字狱牵连的人已经不少,刻印胡辁文字的吴师古、作书启祝贺胡辁贬谪广州的陈刚中、写诗赠胡辁贬新州的王庭圭……一个个被流放被贬死,看到了这么多前车之鉴,张元干却仍然干冒政治风险写下这首被后人誉为“慷慨激烈,发欲上指”的送行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将胡辁的忠肝义胆比之擎天巨柱,抨击时下的政局有如蝇营狗苟,他在词中迸发出火山熔岩般的语言,肆意抒发自己的爱憎之情,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回文字狱并不象之前的几位爱国人士那么直接迅速,直至近十年后,秦桧才看到他这篇词作,但张元干所遭受的迫害一点不因时间延迟而有所减轻,那时他早已因不屑于秦桧之流同朝为官而挂冠归隐,远离仕途,却还是逃脱不了被罗织罪名投入监狱,削除名籍,著作均被查抄销毁。张元干出狱后贫困潦倒以终,却也由此“刚风劲节,人所共仰”。南宋年间的文字狱中,张元干因《贺新郎》词而入狱之案,无疑是最出名也最光彩的一起。
张元干的爱国情操有其家庭渊源与亲身经历的影响,他生于北宋元祐六年(1091),与吕本中、陈与义等人都为唱和旧友,其舅父即是曾在长沙保卫战中血战金兵的向子諲。靖康之变时,这位在北宋已度过近四十年安乐闲适光阴、一直过着“少年百万呼卢,拥越女吴姬共掷。”的文人,在遽然的转变中脱去了旧日轻狂风流的习性,义无返顾的投身于汴京保卫战,担任抗金名臣李纲的属官。在围城危急之日,他随李纲登城拒敌,在矢如雨下、箭如猬集之际都坚持指挥战斗,不以生死为念。可是,汴京围解之后,李纲便被主张投降的朝臣排挤出朝,张元干也一同被贬,次年金兵再至,汴京到底陷落敌手,北宋宣告灭亡。亲身经历过战斗,遭受过卖国臣子的排挤,又亲眼看到绥靖投降的下场,因此张元干对胡铨的遭遇,有着同样深刻的切肤之痛,词作里面跳动的是同仇敌忾之心,并不是徒作悲愤之音而已。
张元干另有一首《贺新郎·寄李伯纪丞相》,与送胡铨的词作一样是他词集《芦川集》中的压卷之作:


曳杖危楼去。

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

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

宿雁落寒芦深处。

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

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

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

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

谩暗涩铜华尘土。

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否?

风浩荡,欲飞举。


“伯纪”即张元干的旧上司李纲的字,他们曾经共同抗击金兵,守卫北宋都城,却一再遭到投降派的打击压制。李纲也如胡铨一样,强烈反对和议,绍兴八年胡铨上书抨击朝政的时候,正在洪州(今江西南昌)谪居的李纲亦上疏谏阻,愤然指责和议之不可为,纵使在国势积弱、不能力敌之时出此权宜之计都是下策,何况这时尚有半壁江山,举国上下群情激昂,致力于恢复国土,朝廷却轻易将已收复的土地割弃,屈身自辱,忘仇事敌,“陛下纵自轻,奈宗社何,奈天下臣民何,奈后世史册何?”一句比一句更尖锐的责问,直剥得胡铨疏中所谓“小朝廷”那帮没有志气没有血性的委琐君臣体无完肤。李纲自然也由此受到报复,被罢归故乡长乐,这位“明目张胆自任天下之重”、有能力有担当的抗金领袖,南宋的首任宰相,最终的结局竟是贬谪废居,被逼成赋闲的隐士,张元干所寄赠的这首《贺新郎》就写于这种情势下,“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多少酸楚愤激,尽在不言中。李纲罢居两年后就郁郁而终,张元干闻讣,恍若噩梦,以祭文哭悼:“读公遗稿,永无负于国家;视仆孤踪,果何报于知遇?”李纲之于他,是有过知遇之恩的旧上司,也是一同亲临矢石、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但张元干的悲痛,并不仅仅只为此旧日恩谊,更是因为知道斯人一死,南宋抗战派亦领导无人,为国为民为己,都使他禁不住涕泪横流,恸难自已。
张元干死于绍兴三十一年(1161),距离他因文字贾祸被系狱又已过了十年,这时秦桧已死,孝宗继位,主战派的的张浚等人都复原了官职,秦桧在位时无辜被罪者也诏令平反,但这时朝中有名望的抗金领袖已逐渐凋零殆尽,朝廷上仍然看不到什么进取的气象。七十一岁的老词人在朋友家中逝世。他的一生,“生于安乐,长于忧患,殁于贫贱”(黄佩玉《张元干研究》),生前因词集被查抄,大部分抨击时事、主张抗敌的作品都被搜走销毁,后人为他辑录成集,仅得二百余首,但就只这两首置于《芦川集》卷首的[贺新郎]词,“慷慨悲凉,数百年后,尚想其抑塞磊落之气。”(《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张元干便足以辉映词坛,含笑无愧了。
张元干因送胡铨词得罪,褫官贫困以终,胡铨本人自然更加遭受到秦桧残酷的迫害,可是他意志坚强,宁折不弯,绍兴十八年(1148)被流放到广东新州之后,作了一首《好事近》词:


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

空使猿惊鹤怨,误薜萝风月。

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

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


“豺狼当辙”用的是“豺狼当道、安问狐狸”的典故:东汉末年,外戚诸梁姻族满朝,大将军梁冀专权。朝廷派遣张纲等八人分道巡按各州郡,纠察收审贪官污吏。张纲衔命出洛阳,却未起程,叹道:“豺狼当道,安问狐狸?”遂将车轮埋于都亭,起草弹劾梁冀的奏章。(《后汉书》)胡铨借古喻今,讽刺的正是其时炙手可热的当权宰相秦桧,奉命看管胡铨的新州郡守是投降派的党羽,侦知此词后立即向秦桧通报,说胡铨有“讥讪”之意,秦桧愈加恼怒,又将胡铨从新州再次流放到海南吉阳。新州太守为了讨好秦桧,特地派了一个出名凶狠的手下押送胡铨,对他进行残酷的身体折磨。胡铨一家人冒着瘴疠,在押解道路上艰难行走,路人无不同情怜悯。途经雷州(今广东雷州)时,雷州太守王彦恭虽然没什么学问,却有胆有识,他钦佩胡铨的为人,设法营救,以押解官行囊中携带私茶为名,将之逮捕,另外换了自己的心腹使臣护送胡铨,并且厚赠路费,帮助他们一家平安到达了流放地。胡铨多亏这位好心的太守才死里逃生,王彦恭的义举也由此得到天下人的推重敬仰,权臣尽管一手遮天,世人的心中却自有一杆秤,就象胡铨所坚持的正义一样,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
虽然遭到秦桧一伙人无处不在的迫害,胡铨却以一股顽强的毅力,坚持到了秦桧死去,高宗退位,到底还是从海南生还回中原。他的大名已经遍布中外,直到孝宗乾道初年,金国派来的使者,犹向宋方询问;“胡铨还活着么?”可见敌国对他的戒备忌惮之程度,以至于抗金名将张浚都感叹说:“秦太师专权十四年,只成就得一个胡邦衡(胡铨字)!”
胡铨回到中原之后,受到有志于恢复大计的皇帝孝宗隆重接见。有一次孝宗命他起草致金方的书信,于宫中设宴招待,亲自为他斟酒以示敬重,并说:“你流落海岛二十余年,能够不至于象屈原一样葬身鱼腹,得以生还,这是托赖天地祖宗之福,留你辅佐朕啊!”胡铨不禁流涕,孝宗也为之黯然。对饮间命宠妃唱孝宗自己作的词为乐,孝宗也亲自唱了一曲小词劝酒,赞扬胡铨的忠诚,可比之汉代汲黯、唐代的房玄龄、魏征,君臣谈心直到凌晨,方尽兴而散。这段记载出自胡铨自己所作的《玉音问答》,情节当属真实无虚,足以看出胡铨归朝之后受到的重视。孝宗在南宋,也算一个奋发有为的皇帝,早年也力主恢复中原,可惜张浚北伐失利,兵败符离后,朝中主和派重占上风,孝宗又转为倾向和议,立场不够坚定。张浚兵败之后,一时朝廷间人心惶惶,当孝宗问朝臣对和议的态度时,十四名大臣中,惟有胡铨还持反对意见,他的刚正忠直,不屈不挠,竟是老而弥辣的。
胡铨一生为人刚劲凛然,可谓肝胆如铁,很难料想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却亦有着儿女情长的一面。《鹤林玉露》中说他自海外归来后,钟情于侍儿黎清,爱她笑靥可人,戏称之为“梨涡”,并赋词云:“君恩许此归一醉,旁有梨颊生微涡。”此后“梨涡”二字,竟成女子面靥的美称词,也可以算是一段佳话。不过他这段佳话给同时代的理学家朱熹看到之后,却大不以然,题诗叹曰:“十年浮海一身轻,归对梨涡却有情。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我们似乎可以看见朱老夫子题诗时的摇头无奈之情:连流放海外艰苦卓绝的处境都坚持了过来,却因一对美丽的“梨涡”而沉迷留恋,竟然产生了终老温柔乡的意思,眼看一个铁铮铮的好汉子便要毁于柔情,情之一物魔力如此之大,宁非险之极矣!但是纵使是有情的胡铨,立朝后也仍旧坚持操守,并没有见他因为儿女情长,放弃了大是大非的原则。在后人眼里看来,这一件轶事,丝毫无损于胡铨的光彩,正因有情有义,才更见出他的血肉丰满,不再只是一个忠臣义士干巴巴的样本,朱老夫子的忧心忡忡,仿佛是太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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