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华的99种方式|曹政:基层电网人的调度追风十二年
编者按
清华求学数年间,在考试周期间的坚强求生,在学生节与DDL之间的痛并快乐,在毕业论文与工作申请间多线作战,当离开清华的时候,这些毕业生留下了怎样的故事?他们走上职场后获得了怎样有趣的经历?今天,就让我们一起倾听学长学姐们讲述最真实的生涯故事,分享离开清华的99种方式。
我叫曹政,2004年考入清华大学电机系。2011年硕士毕业时,在学校多年的教育熏陶下,回到GDP全国倒数第五的家乡,结合自己专业所长做建设,成为了我自然而然的选择。最终,我通过校园招聘,进入国网吉林省电力有限公司工作,至今将满12年。
在这12年里,我的关键词只有2个:调度、风电。工作的前6年,我一直是电网的调度员,同时是调度员中的风电专工;工作的后6年至今,我在调度中心的新能源处工作,岗位是风电管理专责。
调度:电网中的“隐形人”
随着近年来中国的快速发展,中国的用电量已于2011年首次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现在用电量已经超过美国接近一倍。同时中国电网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近40年来没有发生过大规模停电事故的大型电网。中国电网之复杂,电网结构之坚强,已经冠绝全球。而维持这个复杂电网24小时不间断向前的驾驶员,就是电网调度。
电网整体分为国-网-省-地-县五级调度,其中省调主要负责省域内发电和用电的实时平衡。由于用户的随机性较大,我们要一刻不停地调整发电,保证电网的实时秒级平衡。我们常说,电网目前采取的是“呼吸式服务”,电力作为一刻不能停的资源,已经像空气一样自然,却鲜有人了解在这背后电网人所做出的努力。电力调度很少直接接触用户,对大多数普通用户来说,我们是不存在的“隐形人”。而一旦我们被推上前台,那就说明电网出现了较大的事故,比如2021年9月底,东北电网限了民用电,调度就被推到了“千夫所指”的位置。相较而言,做一个“隐形人”反而是我们的工作目标。
作为一名调度员,每一个决策都要迅速而准确。在电网出现大型事故的时候,留给调度员的决策时间通常不超过5分钟,很多事情是来不及层层汇报,让领导决策的,如果决策不及时果断,不敢承担风险,那很容易酿成严重后果。我们上学时反复分析的814美加大停电,在中国根本不会发生,因为在出现电网崩溃的苗头时,中国的调度有权力立即解列部分用户来保整体大电网安全,虽然事后要写各种分析调查报告,应对各种质询。在2021年9月底,这个艰难的选择东北的各级调度做了不止一次。而美国的调度没有这个权力,只能看着系统一步一步彻底崩溃。公众在质疑9月23日东北网调签发的拉闸限电预警单是否合理,他们不知道从2021年6月起,这样的预警单我们已经签发了差不多有40张,不过一直到真正出现拉闸事故,才将调度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做出正确决策需要调度员将比交通图更复杂的电网,将近一人高的各种参数资料,深深铭刻在脑子里,形成肌肉记忆,清楚每一个风险点和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因此需要用至少两年的时间,由师傅带徒弟,通过无穷无尽的推演、测试、模拟事故处理,甚至有时要经过实际事故的洗礼,才能培养出一名优秀的调度员。同时由于不同省市的电网虽然底层逻辑相同,但具体情况各异。这使得每一个调度员都是极为珍贵、不可替代的人才资源。
新冠疫情发生后,调度员也因其不可替代性,成为了比医务人员更“稀罕”的存在。在任何一个城市出现疫情的任何苗头时,调度员就要开始封闭管理,隔绝于家庭和同事之外。他们永远是一个城市最早封闭最晚解封的那批人。当年在武汉,我的同班同学封闭了90天整。哈尔滨的同事,由于疫情经常反复,两年封闭了300天。今年的长春,作为调度的支援人员,在封闭57天后我正常解封了,而仍在调度值班的兄弟已经封闭了超过70天,解封仍然遥遥无期。
“地球不停转,我们不放假”
电网调度可以说是真正的“地球不停转,我们不放假”的职业。
吉林省调倒班模式为“五班三倒”制,每班大概8小时。对个人来说,我的上班模式是第一天8点到16点,第二天白天休息,晚上23点上班到第三天凌晨8点下班,第三天基本要睡一天,第四天上午休息,下午16点上班到23点,第五天终于能正常休息一天,准备开启下一个循环。这个模式没有节假日的概念,全年无休,永动循环,个人的生物钟永远在倒时差。不论任何时候,我的最长休息时间就是32个小时,补觉的时间要计算在内,导致我虽然离老家只有150公里,但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值班六年,我几乎没有休过假,值过两个大年三十,四个初一,因为任意两天,我必须要上一个班。这些年也赶上过台风、地震、暴雨、冰灾,在大家为恶劣天气躲在家里埋怨的时候,对于我们调度来说就是又一个不眠夜。
同事以前写过小品笑称:“我们的工作是‘5+2’、‘白+黑’,别人上班我休息,别人休息我上班,打麻将永远一缺三。”记得有一次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周五晚上9点半给我打电话,说在长春刚工作完,找我聚聚第二天早上飞走,我告诉他我11点要上班,只能下次。同学当时就不高兴了,说周五晚上,你不想见,编也要编一个好点的理由,我只好跟他解释了十多分钟。但是电网工作的特殊性,以及调度工作的高强度性,使得电网只能采用这种倒班模式,来保障电网运行的“0失误”。
在值班的6年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2014年刚过完春节。当时由于一些政策上的调整,值班人员从16人缩减至12人,补员的人要求半年以后才能加入,导致5个班的调度平均只有2人。不巧的是,那时我突发阑尾炎,不得不做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手术。做完手术后3天出院,由于没人值班,术后第5天就恢复上岗了。但由于那时体重太大,伤口出现了脂肪液化现象,迟迟不愈合。上班8小时坐下来,血水经常透过纱布蔓延到外裤上。加上我负责的风电调试项目进入关键攻坚阶段,白天经常还要来加班调试。我在单位备了厚厚几卷纱布,好几条睡裤,出了问题就赶紧换,这样坚持了将近一个月,伤口才彻底愈合。
清华电机系毕业生从事电网调度并不少见。我们本科班30名同学,进入各省省调的有8人,至今仍有1人还在调度岗位上坚守。
新能源路上的“追风者”
2020年底,中央正式提出构建以新能源为主体的新型电力系统,新能源再次被推到风口。我国新能源的发展是从风电始,2015年开始转入光伏和风电并重,最近两年开始进入储能、氢能等新型能源的新时代。吉林省作为全国最早建设风电的省份之一,建设了全国第一个省级的风电预测系统,第一个省级风电功率自动控制系统(后文简称风电AGC),也是全国最早开始风电弃电的省份之一。我入职的这12年来,有幸亲身参与了吉林省新能源管理从无到有、从有到精的全过程。
2014-2015年,我作为调度的风电专工,主持了全国首套省级风电功率AGC的调试工作。在没有AGC的时候,调度只能不眠不休地盯着风电出力,由于“三公”调度的关系,当需要调整20万千瓦出力的时候,调度必须要给42座风场挨个打电话,每座风电场调整五千,而不能仅调整一两座风电场的出力。但往往一轮电话没打完,调整量已经变了。当时国内外都没有成熟的经验可供借鉴,只能靠我们自己摸索。AGC系统通过国网科技项目立项,由吉林电网公司委托清华大学电机系合作开发。我跟当时还在做博士后的王彬师兄搭档,一次次地迭代主站算法,一座一座风场子站去调试攻坚。由于风电的反调峰特性,每次调试都要“等风来”,大多数调试都要在夜间进行。当时我还在调度三班倒,上班时间基本变成了有风时候我就在岗,最长记录是连续在公司待了3天没出门。经过一年多调试,2015年吉林公司在全国率先实现了AGC系统的全覆盖。直到今天,AGC系统经过了多轮迭代,仍是吉林电网新能源运行管理的核心系统,不过覆盖的场站从42座变成了140座。2016年,此科技项目获得了吉林省科技进步一等奖,是吉林电网公司获得的第一个省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我有幸获得了署名。
2017年4月,在调度值班将近6年后,我正式调入吉林省调新能源处,成为了一名风电专责,我的生活节奏终于与大多数人同步,也终于有了假期。
在主持风电高穿改造、新能源涉网安全检查的时候,基本都持续一两个月很少回家。新能源场站普遍都在人迹罕至的区域,多数场站离最近的县城都有30分钟以上车程,场站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成为了电网中的薄弱环节。在2017年首次开展新能源场站安全核查时,我们在现场检查出了两座光伏电站的保护错配并指导电站进行整改。如果这两座光伏电站发生故障,会直接导致电站所在县城整体停电,这次现场检查为电网安全和民生保障排除了重要的风险点。在新能源处工作的这6年,省调直调的140座新能源电站我实地跑了超过100座,成为了吉林电网调度对新能源电站情况最熟悉的人。我的电话也成了吉林省新能源场站的热线电话,每天咨询业务的场站络绎不绝。
2015和2016年,吉林省新能源弃电率超过30%,是全国弃电率最高的省份。在我们电网人的多方努力下,十三五期间吉林省的新能源弃电率迅速降低,2019-2021年,弃电率都维持在了3%以内,新能源场站的运营情况和收益状况都大幅改观。
我在依靠科技创新解决问题的过程中 ,也获得了两项省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是吉林电网公司迄今获得过的唯二的两个省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我们与清华大学电机系孙宏斌教授组合作的“多能流协调优化控制”项目,是孙老师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的重要成果之一。
而我,也将继续奔跑在守护家乡电网的追风路上,以实际行动为家乡振兴做出自己的贡献。
曹政,2004年考入清华大学电机系,2011年硕士毕业后入职国网吉林省电力有限公司工作,担任调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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