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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无法用进剧场来逃脱现实的国度

2015-12-12 Carol 好戏



文-/-Car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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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ISIS肆虐、火鸡击落北极熊战机等事件,再一次让中东的以色列——这片被宗教种族冲突、战争硝烟包围的神秘土地忽然走进了我们的视野。

犹太人几千年以来轮番经历了攻城掠地、被驱逐、被屠杀、灭国、复国,战争……悠长与混乱的历史就像是人类历史的一本浓缩典籍。

在这个与邻近国家硝烟不断的地方,他们的戏剧是怎么样的?

以色列的创作者好像不懂得什么叫“只谈风月”,或者这在他们看来是可笑的。艺术家们最关心的就是战争、难民、社会机构等问题,最有感染力的也是这一类的作品。


他们会带你到首都住满难民的贫民窟去,到市政府大楼甚至市长办公室里讽刺时事,也会展示政府在战争中宣布的谎言……这是一个让你无法进剧场以逃脱现实的国度。

以色列虽然国土只有北京那么大,但却拥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大小剧场,而且有一些很有特色的空间,适合不同的创意的展现。


▲这个剧场位于特拉维夫与雅法古城边界,此区域以前是一个罪恶温床,这个剧场的建立与活动改变了社区的生态,当然仅仅是设施并不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应该好好参考剧场的运营及配套政策。


每年在11月中旬举办的以色列戏剧展演(International Exposure of Israeli Theatre),展现了其民族特色:雷厉风行,严丝密缝

在中东,至今还有国际嘉宾活跃参与邀请的戏剧节的国家为数不多,犹太人的领地——以色列是其中一个比较安全的门槛(还有伊朗的戏剧节也可以考虑)。

今年,有幸受邀来到以色列的特拉维夫市,参加“以色列戏剧展演”,在4天半看了18场演出,8部作品片段展示。


每天的行程基本是从早到晚,连中间的coffee break都严谨地计划好了。


在作品一个接一个轮番上演的情况下,直接的比较是很残酷的,有些演出刚走出剧场就已经忘记说什么了,有些则可以久久留在脑海里。以下是纯个人喜好,非专业介绍:


Day 1 “希望给制造玩具的工人表演”


第一天还处于倒时差的瞌睡状态。

这一天看了6个作品的片段展演,有Rap版的帅哥美女麦克白,有把场景设在加沙边境的巴勒斯坦与以色列演员的同台较量,还有会让女性主义者欢呼的世界被女性掌控的多媒体戏……

在芸芸演出中只有一个特别小,由一个大胡子男人和几个玩具的物件剧场(object theatre),叫《Plastic Hero》,在我脑海留下印象:黑色的长桌上放了几个手掌大小的玩具士兵和布偶老虎,桌后静静地坐着一位长得像拉登的黑衬衣男生。

场灯一亮,桌上的老虎会托着腮思考了;塑料的士兵闹起脾气来,改行追寻当歌星的梦想;一下子,直升机来了,坦克也来了!

大胡子男人的一双手把这些小物件耍的龙飞凤舞,自己更是忙开锅,一边操控玩具一边表演一边配音,有时候成为士兵的检查对象,被小小枪口对准了鼻孔。柔软的手部动作与粗矿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每每让观众忍俊不禁。

演后他看见我这个中国人很兴奋,他说他的玩具全都是made in China,希望有机会可以给制造这些玩具的工人表演。


▲Plastic Heroes by Anael Resnick

推荐剧目:Plastic Heroes

适合场地:100人左右的黑匣子剧场

Day 2 带我们看清世界的是光


早上第一场演出《You never look at me from the place I see you》。



标题中这个从未被留意却一直关注众人的“主角”就是剧场中不可或缺的“灯光”。

这一次,大大小小的舞台灯光终于变成了演出的主体,没有演员没有其他场景与舞美装置,只有灯光和一把沉稳的VO。

导演尝试用胶布捕捉投在墙上的粉红灯光。灯光照亮了剧场的每一个角落,让观者看清了墙上那根生锈的水管,一丝裂缝,一位观众的眼睛……

我觉得整个演出最感人的一刹那:一束柔和的spotlight慢慢地精确地打在一位观众的脸上,然后磁性的声音说:look at this human being……

上一次我们这样仔细地看着一位陌生人是什么时候?我们又何时颂赞过让我们看清世界的光?

这是一个想法非常有趣而且不乏动人场面的作品,只是结构还未完善,有点过多地生硬的把人道主义的说教套进去。


▲导演Yair Vardi在舞台上调度各种灯具

晚上我离开大部队,偷偷去耶路撒冷转了一圈,在犹太教的圣地哭墙、传说中耶稣陵墓归宿圣墓教堂、穆斯林的三个圣地阿萨克清真寺中游走。

宗教是什么?来这里也许可以有很好的思索。

晚上看了一个位于山坡上小剧场的由编曲和舞者两位艺术家合作的现代舞演出《Lie Like a Lion》,刷新了我对两者合作的概念。

记得不久前在一个编曲编舞交流会中,无论是大咖还是青年创作者都表示了双方沟通与理解的困难,但没有人提到过这样的一个情景:音乐和舞蹈同时存在剧场的空间里,乐手和舞者同时在表演,没有谁附属于谁,没有谁容不下谁,交流互动取代了附庸等传统概念。

这场现代舞,看上去像是即兴,其实是经过事先严谨设置的演出,让人很难相信这两位艺术家只合作了一年。

这位以色列舞者拥有高超的操控力和自然的身体领会力,让人感觉到舞者作为一个人类的、真实的生命力与张力。

你不难听到以色列的人跟你说:犹太人的母亲是很强壮的。而事实确实如此,作品带给人的感动是深刻而纯粹的。


▲台上的道具来自Yasmeen Godder18年来使用的道具

推荐演出1:You Never look at me from the Place I see you

推荐演出2:Lie like a lion

适合场地:200人内的黑匣子剧场


Day 3 受害者在看着历史前进


时差刚缓过来,立即开启09:30到23:00的癫狂看戏模式,一天看了5出完整演出和2个片段展演,浓浓的阿拉伯咖啡成为撑开眼皮的唯一方法。

幸运的是早上“第一弹”是一个非常幽默、惊喜,而且有层次的site-specific——以色列“二人转”–Girls in Arms – Reclaiming the City Hall,同行有位老师说这是“导游戏剧”,也是脑洞挺大的!

演出由两位“女”士兵,哦!走进一看,原来其中一位是满脸胡渣的男士兵,充当我们的“导游”,游览了特拉维夫有名的拉宾广场和市政厅,头头是道地诉说当地的历史——但其实大部分都是杜撰的,但真实的部分可能听上去更虚幻。

虚构的荒诞与现实的荒谬有机结合,把战争、政治、难民、宗教等敏感主题幽默表达。每位观众都被他们逗笑了,但也都被感动。

那位全场都在傻笑逗乐观众的“导游”,却被袭击身亡。临终前说了两个词:don’t forget。眼泪已然悄然无声地占据的眼眶。一位波兰嘉宾握着她的手说:we will never forget。

演员会意点头,然后又复活为一个风趣幽默的“导游”。

观众和演员可以在演出中途即时交流而不影响流畅性真的很不容易做到,那第四堵墙真真正正地被打破了。

最后,不知道剧团是如何得到允许的,竟然带大家进去了特拉维夫市长办公室:落地玻璃窗把整个特拉维夫尽收眼底,原来这就是市长的视野!

如果他们在中国,是否也可以做这样的作品?是否也可以得到政府的支持,不但把他们当做一起优秀作品展示给国外嘉宾,还让他们随意调侃历史与政策?

我不想说不能,我不想相信边缘戏剧,非主流演出在中国其实难以生存,虽然主流戏剧也活得并不痛快。



▲导演/表演:Adili Liberman and Nadav Bossem

中间是一出比较深沉与缓慢的演出《Falling out of Time》,听一些嘉宾说演出不错,很诗意,可惜,我睡了半场……因为那个同传耳机实在是杂音太多,让人无法专心看戏。

晚上猛然被惊醒。

《Forever/Never》:一个让观众置身在重现暴力漩涡中的Research base,site-specific项目。

演出在特拉维夫艺术博物馆进行。

导演通过调研选取出六种在本地最常见的暴力形式,经过严格训练的舞者或演员散布在博物馆的不同角落重复地“演出”这些暴力方式:一个穿着漂亮的女生一次又一次的被强奸,振作奋斗又被强奸;穿着统一服装的恶霸从横行霸道到互相攻击;男女之间无言的冷暴力在楼梯扶手上静默进行;一个被冷落在角落的女生筋疲力尽地跳动、呻吟、爬行……

在演出过程中观众可以随意走动,穿插在表演者之间,甚至与其擦身而过。

他们不断重复施行暴力与被暴力,直到筋疲力尽,跌倒在地板上。观者被这场暴力盛宴包围、洗礼,有点置身末日预言中的晕厥。

我觉得这个演出/行为艺术并没有反暴力,也没有支持暴力,它就是活生生地告诉你暴力就是这样,活生生地无处不在。

▲“暴力”在博物馆里


晚上带来了这次戏剧节最期待的作品:波兰剧作大师塔德乌什·
斯洛巴汀尼克(Tadeusz Slobodjanek)的《我们的班级》(Our Class)。

今年本来有幸请到这个波兰大师来上海讲座,可惜种种原因与其错过。

这个剧本在欧美享负盛名,讲诉了以二战前后在一所波兰村庄小学里,波兰裔犹太裔同学之间复杂的关系:爱情,谋杀,强奸,内疚,出卖……这个剧本虽然被世界多个知名剧团演绎过,但还是首次由犹太裔剧团演绎。

导演并没有对剧本做太多的删改,反而是很恰当地,用非常精准细腻的导演手法呈现原著,最常见的木头椅子和背景的一块黑板,贯穿所有情节。被杀害的角色还是一直留在舞台上,看着历史的进行。

看着当社会无法容纳“异己”的时候,会变得多么的残忍与无奈。在战争中没有赢家,死了很可惜,活着的也在痛苦中……可能这不是Our Class 最有名的版本,但它真真实实地打动我了。



▲《Our class》是 Cameri Theatre of Tel Aviv(特拉维夫的卡美里剧院) 与Habima国家剧院联合出品,获得了2014以色列最佳制作大奖。

推荐演出1:《Girls in Arms–Reclaiming City Hall》

适合场地:市政厅…

推荐演出2:《Forever/Never》

适合场地:美术馆、博物馆及各种公共空间(演出根据每个地区的暴力形式而异,剧组会提前驻地并邀请当地表演者加入)

推荐演出3:《Our Class》

适合场地:中大型镜框式剧场



Day 4 在城市的谷底


今天是相对轻松一天,只看了4个演出~

《The Lowest Spot in Tel Aviv》(特拉维夫的最低处)——又一个出色的site-specific演出。

主演是位“蜘蛛侠”,也是我们的“导游”。他一边羞涩地诉说他作为一名舞者从柏林到以色列的经历,一边慢慢地穿上他的“戏服”,但他的衣着并没有蜘蛛侠的特异功能,甚至显得有点破旧,他的故事有点忧伤。

然后他带领我们这群外国人(哇塞,原来这个名词用在自己身上是这种感觉!)进入了特拉维夫最“低下”的贫民窟,他像蜘蛛侠一样上蹦下跳,像在玩跑酷。

风景开始改变:破旧的建筑,肮脏的街道,黑人,几乎是清一色的黑人,偶然掺杂几个包头巾的中东妇女,还有几个中国男子在当中特别刺眼,穿着典型的农村蓝衬衫,农民般的黑瘦。

他们为何流落到几千公里外的贫民窟,是被骗来修铁路的?还是有家归不得的逃犯?不得而知。

“戏剧”,就在这段充满故事的街道间发生,一位涂着浓妆的老年女人向我们怒吼:No Photo!对的,在红灯区严禁拍照,妓女和嫖客都希望“大隐隐于市”。

蜘蛛侠开始街头表演,那些生活在地下层的群众给他投以硬币支持;他来到一滩发臭的淤水旁,深情地抚摸说:以前我和我的女朋友很喜欢在这个喷泉旁散步……

▲“蜘蛛侠”把一只从垃圾桶捡起来的香蕉交给一位围观的观众,你会吃吗?

不知道是选择的巧合还是在以色列比较多这样的site-specific的作品?

或许在信息爆炸的互联网时代,大家似乎都有点厌倦了虚拟的场景,大家希望在艺术中寻找一种进入真实的新方式,一种在场感。

推荐演出:The Lowest Spot in Tel Aviv

适合场地:贫民窟



Day 5


时差刚彻底倒过来,心刚踏实地落在这片土地上,行程就到最后一天了。

《How's the Beast?》——这是一个关于加沙战争的作品,由三个约20分钟的部分组成。

这个演出有现在当代剧场最常见的所有元素:跨界跨领域多媒体运用记录式文本等等,却是少有的能把这些元素恰当组合的作品。

我觉得一是归功于“战争”这个强大的主题,二是导演主题的深刻体会与思考。

第一个片段的背景视频,拍摄地在一个Kibbutz的养蜂场(以色列的一种集体社区,混合共产主义和锡安主义思想建构的乌托邦式生产单元)。

波兰舞者在蜜蜂中翩翩起舞,诉说着一位波兰游客来到以色列的日记。

第二个视频作品由同时拥有德国母亲与以色列父亲血统的艺术家创作。

他穿上女装“饰演”他母亲,台词其实是在播母亲以前一段关于加沙战争的录音。

第三个片段,演员做着貌似毫无关联和调侃的动作,身后播放的视频则取材于军队卫星摄影的轰炸场面,犹如从“神”的角度,看着一栋一栋建筑被炸得粉碎,变成一团一团的蘑菇云升上天空。

此时混杂的人的尸骸还是人守护了一辈子的财产,似乎都不重要了,镜头缓慢而优美,演员坐在屏幕前的椅子上,翘着腿,平静地说:“你看,多美……”

当大家都一位这三个风格各异的作品真的像场刊所说是由三位创作者创作时,导演施施然地走出来说,其实这三个所谓的“创作者”都是他虚构的,他是整个作品的作者!

真实与虚构,在场与非在场,再现与反再现等当代艺术的关键词在这组作品中有了很好的探索!



推荐演出:How's The Beast

适合场地:200人内的黑匣子剧场

谢幕了,灯暗了,我往机场的路上走去,最后以一段本届以色列戏剧展演艺委会的话结束:

“One overarching trend in Israeli theatre which is quite evident in this year's international Exposure crop is the growth of bold independent and fringe theatre artists, which stretch the boundaries of discourse and the limits of traditional theatre media, trying to make sense of their and our lives and responsibilities amid Israel's complex socio-cultural, socio-political and cross-border realities.”


(以色列剧院的一个很明显首要趋势是:独立大胆的边缘艺术家的成长,他们拓展了论题的疆域、打破了传统剧院媒体的界限、试图解释他们和我们的生命,以及对以色列当前复杂的社会文化、社会政治与交叉领域现实的责任。)


文本永远不会离开剧场,戏剧呈现永远会被赞许,但戏剧的边界也必须不断地被打开刷新,以保持这种人类最古老的的艺术形式与现实的关联——其实历史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2015年 冬


注:作者系上海国际艺术节“扶青计划”媒体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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