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半个身子探进垃圾桶里｜诗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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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身子

探进垃圾桶里

（组诗）

榆

木

榆木，89年出生，山西晋城人

镜头

在棋源广场。在深秋带寒的早晨

在城市的清洁车，从黑夜的边缘

缓缓离开。我看清楚

在毛泽东的像下。在蓝皮三轮车旁跺脚

在满车的蔬菜，被路过的狗

汪汪叫着阻挡的时候。我看清楚

那个扯着嗓子吆喝卖菜的男人

——我的父亲

一粒弯腰的谷子

我完全做不到。用一个词语

精准的呈现出秋天

——成熟。收获。衰老。凄凉

呈现出，打谷场。

那么，就让我把整个秋天

安顿好。安顿在一粒谷子的身体里

把父亲双膝跪地，捡谷穗

同样安顿在一粒谷子的身体里

因为这样，我恰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

秋天的眼窝处，一粒弯腰的谷子

半个身子探进垃圾桶里

真的。还让我再说点什么

在垃圾桶旁，他坐下

我就想安静的看着

他吸着我递过去的烟

眼睛看向黄昏里

小镇的远方

看向那么多垃圾桶

——他的身子吃力的探进去

再完好无损的抽回来

让我心安

孤独

落在晾衣绳上的燕子瞅瞅母亲

她正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

磕着鞋里的土。假装没有看到燕子

我知道，那是她在害怕

如果，视线撞在一起

她担心会惊走一个唠嗑的人

一小片月光

月亮正圆。我在院子里乘凉

一只蚊子悄无声息的落在我的手臂上

而我纹丝不动。因为我知道

只要我轻轻一动，定会把这一小片月光给弄疼了

山神庙

路过山神庙。我就不停下磕头了

……那些野草，在庙门外已经跪了很久

没有谁过来扶它们一把。这个村子

死去的人都会来这里。所以庙外的小路

已经被它们挤的看不见。此刻，我就站在

这些野草中间，看见有那么一棵草匍匐在路面上

怎么扶都扶不起来……如今，我也将失去一次

然而，这次是故乡

回故乡

身临山顶，我权倾万物。夕阳如风，从未能回身

井水返潮仍无法溢出多雨的黄昏

新草青青，可超度一只母牛分娩的疼

山坡上有多少石头，就有多少亡故亲人的墓碑

他们用锅底的灰，养育了田梗间的虫鸣

而我流离失所，至今没敢交出底细

秦爷爷家的羊，跑咱地里了

母亲膝盖骨的磨损越来越严重。我无法体会

这骨骼里的痛。藏在土地里，有多深

在这大片长满荒草的谷地，她只能跪在谷苗中拔草

从山脚下看到半山腰。我能体会到的是，她对这片土地

越来越温顺。而我还未懂事的孩子，远远的指向母亲

对我说：爸爸，秦爷爷家的羊，跑咱地里了

一只麻雀

哄孩子午睡后。我起身，走出院外

我起身，便看见西村坐在林荫里

在一棵槐树拥抱过的麻雀中。有一只

从叶子间回到地面。悄悄靠近老人

而她背靠槐树，安静的睡着了

吃过午饭的空碗。此刻，残留的米粒

拦截了这只鸟的奔波。它脚步很轻

它啄食的喙很轻。它知道，只有保持

足够的轻。才不会惊醒，在树下打盹的人

写给母亲

我们今天不谈农事，可好

――土地给予你的一切，您也必将

把这一切还给土地。无法选择

时间也不会太多。可我不敢告诉您

哮喘，关节炎。它们一次

又一次，探访您身体的硬度

让我害怕。让您也害怕

一粒药的价格，是一棵谷苗供养

不起的底线。仅仅因为如此

您一次次把骨骼里的疼

往土地的深处带。事已至此

我们今天不必再说起

――不必再说起这些事。母亲

――母――亲！

唱片机

一台老式唱片机，卡在三十年前

父亲的锄头，就像那根在胶片上说话

的针。对着五亩耕田，说着

说着，三十年就过去了

三十年，庄稼似乎只熟了一茬

新翻起的地垄，刚要动用唱片机的

绿色。而我发现，父亲有了

那根针特有的弯度

而那根针还在胶片上行走，圆形轨迹

越来越小。当声音停下，可以再放新的

胶片。而父亲的一生，却要一路

走下去。直到泥土里

梦的物像

我做的梦，有动荡的春色。梨树下，有蚂蚁分割的领地

一头牛牵绊的绳索，有老李攒下的积蓄。尽管乌云蒙蒙

牛棚塌陷。春天拿不出过多的雨水，淘洗缸里的米

狸猫厌倦了荒诞的口粮。它从有风的北边，走进河流的漩涡里

我从不翻阅。记忆是经不起阅读的影子，缩在夜的软肋上

母亲是灶台上，最后一根将要燃烧的柴火。锅里有她翻滚的一生

星光无法掉进我的梦里。残留的烟，点燃凌晨的夜色

我描述的镜头，在城市的骨骼里有断裂的声响。还好明天

我只买了一张单程车票。有来无回的人生，让西山的草木变得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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