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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街女母亲的自我救赎丨人间

孙肥鹤 人间theLivings 2022-10-02

 《榴莲飘飘》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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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事,二十多年,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刚来到北京的时候,我想象了无数种以后的生活,但没想到是这样的。

我抱怨过生活的不公平,但抱怨没用。有一段时间,我好像得了妄想症。每天白天,都躺在床上睡不着,把自己放在一个又一个白日梦里:有时候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能坐享锦衣玉食;有时候我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被各大公司抢着要;还有的时候,我找到了那个把我捧在手心的白马王子。

但到了晚上,我还是得穿得花枝招展,笑着接待我的客人。

我知道自己丧失了尊严,但仍然渴望被救赎。可我来不及可怜我自己,我要活下去。我感谢那段过往,它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对生命感到绝望,更不要因为把希望寄托在来世,而放弃今生无可取代的美好。”

这是我母亲的自白。

我知道母亲过去所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二十多年,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是第一次。


1


1970年1月,承德边上的一个山沟里,纷纷扬扬的大雪淹没了所有的景物,一片死寂中,我母亲呱呱坠地。

母亲是我亲姥姥的第三胎,前面两胎也都是女孩——生产后,亲姥姥虚弱的身子终是禁不住凛冽的冬风,就这样撒手走了。

迫于生活的重压,亲姥爷把出生没几天的母亲送了人,以求这个孩子不至于饿死——那时候大山里生活属于赤贫,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三四个孩子,但又养不起,饿死冻死的不在少数,母亲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但年轻的母亲,却体谅不了老父亲这份心。以至于在后来漫长的几十年的日子里,即使住在同一座山上,也不曾父女相见——所以在我的语境里,“姥爷”和“姥姥”从小就是指母亲的养父养母。

把母亲抱回家后,姥爷似乎转了运,老来得子,五年内生了俩儿子。两个舅舅的出生给家里增添了不少喜悦,同时,也让本就不宽裕的家更加拮据——因着太姥姥的阻拦,才没让母亲再次被抛弃。这也是后来,大家都疏于照顾太姥姥时,只有母亲逶在炕上的角落里,守着已经说不出什么话的太姥姥,手上剥着花生,一粒粒送进太姥姥嘴里。


 ●  ●  ● 

因为家里穷,母亲只上了一年多的小学,就退了学。可她后来一直都很爱看书,从杂志到世界名著,其中不乏情节复杂、生僻字多的大作。长大后的母亲像所有女生一样,爱看张爱玲,“但我年轻的时候并不喜欢她,我喜欢轰轰烈烈的爱情。”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母亲即使怀揣着梦想,也不得不被现实捅破,“后来我读余华、路遥的书,在怀着你的时候,读着他们的书,觉得我自己真的很幸运,也就没那么苦了。”

这都要归功于这个家里的第一本书——《新华字典》,在这之前,家里类似书的只有老旧的日历。

“这本书是你姥爷给你两个舅舅和我买的入学礼物,我们三个人用这一本,我用得最多。”

刚上小学时,母亲每天早上四点起床,把家里的鸡和替别人养的猪喂了(那时候买不起猪,替别人养猪年底能分到一块肉),冬天还要把炕烧热,再给一家人准备好早饭,喂饱两个弟弟,自己再匆匆吃上一口,才能出门。从家到学校,要走十几里的崎岖山路。学校的教室的土墙凹凸不平,没有窗户玻璃,到了冬天也只能用纸和布糊在脏兮兮的窗框上,不仅无法御寒,只要天色稍微黑一点,教室里就透不进光线来。教室里的桌椅也是先到先得的,有的时候到的晚点,只能站着蹲着上完一天的课。

但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母亲依旧非常珍惜。

可才到了小学二年级,养父却告诉母亲:“咱们家实在供不起三个孩子上学了。”母亲也理解,“一个抱养的孩子,有饭给你吃就不错了”。

这以后的每一天,母亲依旧起早贪黑,就是为了能挤出一点时间,拿着舅舅们的课本自学,多年后,舅舅们都说,“当初应该让姐姐去上学的”。

可是这样的日子也只持续到了母亲十六岁,因为两个舅舅都相继退学了,再没有新的课本。


2


无法继续自学的这一年,母亲拿着几十块钱,跋山涉水到了北京。

对于她要去北京这个决定,家里人自然是不同意的:一来家里活多,少不了母亲这个劳力;二来还是因为没钱。“你姥爷还想等过两年就把我嫁了,可你妈我那会儿心气儿高,不甘心就在这大山里憋一辈子”。

最后还是太姥姥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偷偷塞给了母亲,“你太姥姥跟我说‘出去闯闯吧,别一辈子过去了再后悔’,我当时就想,不活出个样子,怎么有脸回来?”

母亲背着姥姥姥爷,起了一个大早,偷偷离开了家,光下山她就走了六七个小时,“到滦平的时候,光顾着瞎转悠都忘了脚疼,一个县都能有这么大,更让我憧憬北京的生活了”。

她在县城和十来个人一起,挤上一辆小面包车。“我和几个后上车的,就坐在前后座的夹缝里,挤得我都喘不过气来,加上车里乱七八糟的烟味儿,我差点背过气去”。

那天晚上,面包车只到了密云县,司机就说进不去了,母亲因此很是失落。第二天一早,她就叫了一辆摩托车进了京。这一路上,母亲说自己眼睛都看花了:“北京真是繁华,我这一路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店铺,人穿的也很洋气,就你穿的那阔腿裤,那会儿北京大街上就全是了。”


 ●  ●  ● 

母亲本打算等挣到足够的钱再回去读书,但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起初,她只能找到在饭店里刷盘子这样的打杂工作,每天从早上六点不停地干到晚上十一二点,一个月下来到手的工资,扣掉生活费和给姥姥姥爷寄回去的,最后所剩无几,根本攒不下钱来。

后来因为识字,有人又给母亲介绍了一份酒店的工作,可活儿干的越得心应手,母亲心里越难受——她发现自己想要读书的梦想正一点点消磨,必须做出什么改变。她开始每个月买一本“书”。挣得不多,也只能买便宜的《人民文学》一类的期刊。为了能给自己一个跟读书更“近”的环境,她尝试去找学校、书店里的工作,都没能成功。

一次偶然的机会,母亲认识了一位朋友,她给我母亲介绍了一份工作,“会有很多可供自己支配的时间”这个条件吸引了母亲,但唯一的要求是“你要懂得忍耐”。

母亲第一次走进夜总会就被吓住了: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音乐震耳欲聋,男男女女纠缠着往外走——可那时后悔已来不及了,她早就签下了一份含糊不清的合约。刚刚18岁的母亲第一次感受到人世险恶:“那个时候我们还不叫失足少女呢,叫‘卖淫女’……想不到我第一次摸到胭脂水粉,居然是为了做那种事。”


 ●  ●  ● 

接受这份工作后,母亲和两个入行早的“姐姐”一起,住在一个出租屋里,姐姐们很照顾她,教她如何化妆,面对男人该说什么话。

每天晚上,夜总会里的霓虹灯一亮,就是起床化妆的时候,“那会儿都喜欢脸白的,我就每天像打墙腻子一样,往脸上糊上好一层粉底,照镜子的时候自己都认不出来”。

母亲每天晚上都穿着皮裙,站在夜总会门口,打量着过往的行人,“他们也打量我”。那些眼光里有暧昧,有轻蔑,也会有“二流子”停下脚步过来动手动脚,就算大多这种人都是没钱的,但她不敢得罪他们。

有的时候拉不到客人,母亲既高兴又害怕,“在这个场里,没有客人就要遭人白眼的”。大多数“姐姐”都有回头客,通常不用在外面拉客,而像她这样新入行的,就得在外面碰运气。不过也有的时候能接到好几个活儿,“多的时候一晚上就能挣三百多”。

“那里的年轻女孩们,都还经常盼着自己能遇到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但是做久了就比较现实了。”母亲也憧憬过,但她遇到的,大部分也都是办完事还要教你做人道理的老头子。

进入了这一行,她几乎没有白天出过门,更别提读书了,“钱是挣了不少,但没能用到我想用的地方。”


3


母亲是几年后在夜总会里遇见我父亲的,父亲比她大十五岁,那时快四十岁的他刚刚刑满出狱,也没什么正经工作,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走到哪里都有人叫声“哥”。

“你爸那会儿可威风了!”后来,母亲对我说,“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安全感。那会儿我还小,走到哪都有人喊大嫂,就觉得你爸满足了我所有虚荣心。你爸和我以前认识的那些男人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以前我遇到的那些男人,他们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只有你爸,会关心我的感受,会问我以前的事。有了倾听者,我的心里也没那么苦了。”

那段时间父亲总是去找母亲,还经常带着她参加各种饭局,见各种朋友,就像真的是夫妻那样相处,成熟男人的沧桑和用心,让情窦初开的母亲毫无保留地接受了。母亲提出了结婚,父亲同意了,但他又说:“这之后恐怕会苦了你了。”

果然,从第一次去爷爷奶奶家吃的那顿饭开始,母亲就饱受奶奶的刁难。

“我们家是军人家庭,你有什么理由能说服我,接受你这种身份的儿媳妇?”这是奶奶餐桌上的第一句话,姑姑、叔叔也都盯着母亲看,气氛非常尴尬,屋里只剩电视里的声音。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母亲才抬起头来,迎上奶奶的视线:“我会照顾好他,照顾好你们两位的。”

“我当时被羞辱的,头都不敢抬起来,他们都要把我瞪穿了,桌子上也没人动筷子,也没人说话,你父亲也没有为我说话,”母亲回忆起来的时候,透着对父亲的失望,但是那时候的她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嫁给父亲。

没有婚礼,也没有亲朋好友的见证,简单地去民政局领了一个证,母亲进了婆家门。


 ●  ●  ● 

过门后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时候父亲全家一起住的是小的四合院,母亲每天不仅要照顾父亲和爷爷奶奶的起居,还要给姑姑和叔叔他们洗衣做饭,连他们的孩子也要一起照顾。

在与母亲的婚姻之前,父亲有过婚史,有过一个孩子,就是我大姐。大姐被家里从小宠到大,脾气很坏。当初父亲对前妻不好,母亲进门后,她便百般刁难母亲,常常给母亲白眼。

一次,父母去金店给母亲买结婚戒指,大姐跟着,非要吵着要一个金戒指,最后父亲也忍无可忍了,两个暴脾气在金店里大吵起来,最后父亲气得拍桌子走了,留下母亲和大姐在那。

母亲给大姐买了戒指,还跟大姐说了一句:“我闺女戴着真好看。”

那之后,母亲再也没买过什么像样的首饰。


4


凭着父亲的人脉,母亲开了一个洗头房,也从“小姐”变成了老板。

母亲叫来了以前的“姐妹们”帮她撑场子,包吃包住,挣来的钱五五分成,母亲不强迫她们留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有人走了,就会有其他人听到消息过来干几天,有了新人再离开,就这样一轮换一轮,店里倒也没缺过人。

△母亲的洗头房 作者供图

小的时候我家里的墙上全都是裸露的图片,来的客人也没几个洗头。我是被这些阿姨们轮流抱大的,听母亲说过,“有一个阿姨特别喜欢你,抱了你一段时间以后,你就不让我抱了”。母亲知道做这行的不易,也理解女人孤身一人的痛苦,所以当她有了孩子,也希望这个孩子能带给她的姐妹们一些安慰。

她对这些姐妹们都特别好:每顿饭都有肉,逢年过节少不了红包,过生日也是和她们一起,所以即使她现在不干了,这些姐妹也会打电话相互问候。

母亲的这些姐妹里,有一个我印象很深,她们叫她“黄毛”,我不叫她阿姨,而是“姐姐”,因为她也就二十来岁,染着一头特时髦的黄发。她老家是贵州的,跟着男朋友一起出来混,男朋友挣不到钱,她就出来做这行养男朋友。

有一次“黄毛”在别人的店里受了客人的气,被老板娘赶了出来,她男朋友打了她一顿,她肿着脸来到我家,母亲让她住下,也没有让她接客,就让她一直休养。

那段时间她胖了不少,后来她男朋友喝多了找来,要带她走,母亲一边拽着那个男人的手,不让他扯“黄毛”的头发,另一只手抄起旁边的吹风机就砸了下去,连砸了好几下。我躲在后面不敢出来,只看见母亲的背影,用着父亲一贯镇定的口气说:“今天你别想带走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打人。

“大部分‘小姐’都是有苦衷的,干这一行太容易让人崩溃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非常空洞,我不忍想象,母亲崩溃了是什么模样。


 ●  ●  ● 

原本,生活该越来越好的。可没多久,父亲暴戾的本性便显露了出来。

父亲自己没有工作,还不愿像普通人那样做一份踏踏实实拿工资的工作。本就朋友众多,还死要面子,朋友的一声“哥”,就能让他心甘情愿掏钱请客。可这钱都是从母亲那里“拿”的,有的时候母亲不给,他就大打出手。

△母亲年轻时候的背影 作者供图

母亲的眼睛原本很好看——这是我在她年轻时候的照片上看到的——之所以只能在照片上看到,是因为我从小看到的,都是被父亲打坏了眼睛的她,母亲右眼曾经挨过父亲的一拳,从那以后,二十多岁她的右眼就像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一样,眼皮松弛,眼角往下塌。

每次母亲对着镜子、用手把眼皮往上拉的时候,都会开玩笑的说:“等你有钱了带我去做个拉皮吧。”

虽然是玩笑,但我只感觉到一个女人的心酸,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在自己身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其中的心伤更甚吧。


5


为什么不离婚?母亲没说过,但是我猜和她的倔强有关,更和她和父亲的爱情有关。

是的,是爱情。虽然现在说我父亲是渣男都过于轻描淡写了,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曾经是很相爱的。

他们刚领完结婚证后的第一个春节,一起回了姥姥家。

那时候山路不方便,只能坐大巴到附近的镇里,再由面包车拉人进山。冬天大雪封山,没有车往山里拉人,只能坐熟人的车捎一程,然后再自己走。母亲说,那天的雪已经厚到了膝盖,虽然步步艰难,但两个人似乎都乐在其中,并不觉得辛苦,一路上有说有笑,就这样从早上七点多走到了中午。

回了姥姥家,姥爷死活都不认父亲这个女婿,他希望母亲能回老家,嫁一个本本分分的男人。

但此时的母亲,已学会了和自己的养父叫板,以前对家人百依百顺的她,倔强地表示“非他不嫁”。那顿不愉快的午饭还没吃完,伴着姥爷的咒骂声,父亲把身上的七千块钱拍在了桌子上,带着母亲扬长而去。

从山上到山下,从正午到天黑,两个人又相互搀扶着走回了镇上。

很久以后,父母离婚后,母亲也从没有阻止过我与父亲见面。虽然母亲从来不提他们以前的故事,但是我想,大概只是因为没有释怀吧。


 ●  ●  ● 

真正让母亲下定决心和父亲离婚的原因,是我。

父亲本来不想再要一个孩子,所以他总说我是计划外的,但是母亲不一样,丈夫不贴心,就用一个孩子填补空虚吧,这样想着,就怀上了我。在母亲怀我六个月的时候,父亲居然还想要带她去做引产。大月引产对孕妇的伤害非常大,而且母亲在怀我之前已流过两次产,好不容易怀上我,她怎么舍得?在母亲的抵抗下,父亲也撒手不管了。

生我的时候,母亲是一个人去的医院。

我是“小年”时生的。那时候北京虽然还没下雪,但是风很冷冽。深夜的时候母亲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估摸着要生了,就赶紧穿好衣服,装好裹我的布和褥子,一个人赶到医院,那时候的医院还没开门,她就独自一人在门口等着。

虽然她也给父亲打过电话,但根本没人接,那时候他已经夜不归宿很久了,这段婚姻名存实亡,但母亲还是坚决要生下我。

生我的时候母亲还在犹豫离不离婚,可很快,另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来了家里。

后来的一天晚上,父亲喝多了酒回到家里,砸门声把我吓坏了,大哭不止。父亲借故说母亲不好好哄孩子,上来就要大打出手。最后,是舅舅骑着三轮车,带着我和母亲离开了那个让她伤心的家。

我还不到一岁啊。


6


母亲是净身出户的,除了把我“打包”,其他东西什么都没带。

没有一技之长的母亲为了养活我,还一直经营着她的洗头房,她仍是老板,我想,她应该时刻都在提醒着自己,自己已经是母亲了。

我记得家里一直有很多阿姨,她们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当我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男人进到家里,挑选阿姨们,然后带着一个进屋,有的时候会带好几个,过一会儿再出来。期间会有床晃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哼哼唧唧的声音。

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母亲的职业,是在我上小学前。那时候的我已经知道了“妓院”、“小姐”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从来没有带任何一个同学和朋友回家。

等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客人在选人的时候,竟然把我也认成了“小姐”,这时候母亲才开始意识到,不能再让我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了。于是把我送到了我父亲那里生活,每周六再接回家住。

虽然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但当时的我还是难以接受,因为在父亲的那个家中,我就像个外人。


 ●  ●  ● 

有一年过年,母亲没有接我回家,因为那时候正是“生意”好的时候。

晚上吃完饭以后,父亲和后妈要去朋友家打麻将,妹妹吵着也要去,他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走了,留我一个人看家。我很害怕,也很想家,就忍不住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我没有手机,只能用家里的座机。

“宝儿,这么晚了怎么了?”听母亲的声音传来,我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能听到电话里男女哄笑的声音。

“妈妈,我想回家……”我哽咽着说了原因,母亲听着也忍不住开始抽泣,安慰了我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后妈回来了,看起来很生气:“你是不是给你妈打电话了!?”我被她的气场吓住,说了谎:“没有!”

后妈拽着我的胳膊,生生把我扽到里屋的座机面前,查了记录,然后就要打我,幸好父亲及时赶回来。

快睡觉的时候,我还忍不住的害怕。忽然,我听见楼底下有人喊我的名字,是母亲。我激动得赶紧把衣服穿好,顾不得楼道里没有灯,摸着黑跑了下去,真的是母亲!

我跟母亲回了家,后来才知道,她挂了电话之后,就把所有事情都推掉,自己赶来接我了。


 ●  ●  ● 

我不止一次地跟母亲抱怨后妈如何对我——让我看妹妹、让我收拾屋子,有什么好东西都没有我的份,母亲给我买的零食也是妹妹吃了,我的新衣服都是妹妹先穿。

但每次我跟母亲抱怨的时候,她都会说:“那是你亲妹妹。”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后妈也终于忍受不了父亲,带着妹妹跑了,和父亲彻底断了联系。

父亲颓废了好久。那段时间里,母亲一直接济着父亲,每个月给他五百块钱生活。每次父亲需要钱的时候,母亲都会借给他,即使知道这“借”不会有“还”。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这样做,母亲说:“我也是个有痛苦经历的人,在我处于痛苦边缘的时候,你父亲出现了,虽然他后来对我不好,但那时候如果没有他,我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现在你父亲失意,正是我报答他的时候,而且他是你父亲,我不能不管他死活。”

后来,父亲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游戏厅的做经理,虽然不是什么辛苦的工作,但已经不能照顾我了,于是母亲只好又把我接了回去。


7


母亲转行是迫不得已的,但也是满心欢喜的。

那是我初二升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正在里屋打游戏,门外照常有人敲门,但紧接着就有人大吵大闹,我听到外面有人大喊:“蹲下!都给我蹲下!”

这次之后,母亲遣散了阿姨们,手机号也换了,我们一起搬了家。虽然母亲只能在超市找一份月薪一千多的工资,住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小屋,但好在有点儿积蓄,我也慢慢长大了,我们两个人相互依靠,日子过得勉勉强强。

每次我们躺在床上,感慨柴米油盐又涨价了的时候,母亲都会问我:“你喜欢以前的生活,还是现在的生活?”

我都会说,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虽穷心却盈”。

但我不否定以前的生活,也不会否定母亲以前所做的一切,我感受了生活的艰难,承受了竞争的压力,抱怨过命运的不公,但每每想到母亲的种种过往,我都觉得现在所拥有的比那时候的母亲要多太多。

而我现在所拥有的全部,都是母亲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

编辑: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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