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 坏人们||苏仁聪：此刻我的女朋友正在一辆绿皮火车里

此刻我的女朋友正在一辆绿皮火车里

苏仁聪

广州故事

自比浪花，小小一朵

随时可能消失在一个巨大城市

火车站，沟通故乡和工地

几百万民工，异乡人

电动车洪流，自行车大军

城市血管，打工包鼓囊囊

紫丁香，高档餐厅里

有我们不可理解的生活

阶级，他们有他们的阶级

我们有我们的阶级

贫穷，我和我家都很贫穷

在天桥睡觉的人，扇子上印着

广州丽人妇产医院

他们哪里知道“丽人”是哪个国家的人？

有人兜售黄色光碟，破坏城市形象

贴膜者手捧《成功学》

城乡结合处的红灯区，站街的女人对我说明语

叫我去玩，在复杂的城市寻找安慰

从省汽车客运站，可以搭乘

去往多数人父母工厂的汽车

包括我的父母，有几年

我误以为广州是我的故乡

五平米的毛毡房，老鼠一家有十一口

壁虎家四口，蚊子家三百五十口

我们家三口，我和父亲谈论

生活的前景，和母亲聊父亲多年前落下的伤

我们隔壁的女人，我叫她婶

四川内江人，儿子坐牢

丈夫酗酒，下班后偷着去红灯区

有一次酒后他告诉我那里的小姐

只要五十元，包洗澡，按摩和搓背

还包口。那时我年少

不懂他说的“口”是什么含义

还有一个老头，我素不相识的老乡

他的钱被抢后，找来警察

真正的老泪纵横，他告诉警察

他的钱用布包着，拴在裤腰上，被歹徒

一把扯下来，那是他作为一个孤寡老人的

唯一希望。和我睡同一张床的中年人

来自我的隔壁乡镇，四十五岁仍然单身

工作不够勤奋，但吃得饱穿得暖

他给我讲过很多童年故事，可见因为没有家庭

他童心未泯，所以即使后来听闻他的死讯

我也没有过多悲伤。在广州比他命运好的人

有一千八百万，比他差的也有几十万

我的二舅就比他差一点，他才到砖厂一天

就死在搅拌机手里

我有一次回家，在一个亲戚家看新闻

新闻说广州房价上涨，我亲戚家的留守老人

告诉他的留守孙子，说广州房价上涨了

妈妈答应他的奥特曼可能会被推迟

亚人间

担架床上躺着的人，已经咽气

脑梗者在星期六被推进病房

儿子手提输液瓶，扶着母亲到住院楼下

看花们盛开

将要抽血的孩子，流下两行泪

年轻的医生跟我们抱怨，工作太苦

血液跳动，气氛堵住嘴

做一个被动的沉默者

听发自骨头的疼痛声

这里的人很多

但已不同于我来的人间

这里死亡的大门虚掩着

进去的人

忘记将它关上

我平静地穿过抢救区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晚安之诗

手表上显示其中一个时间，台灯变暗

凌晨有风刮过刚刚变绿的柳树

沙沙声是老旧的，至少听了十年

又觉得是第一次听到人世之声

该恐惧还是惊奇？

眼睛疲倦，希腊古典神话上为何写着

我父亲的命运？

你相信灵魂不灭吗，我亲爱的祖父？

一想到人终有一死，就流泪

但我的生活还是好好的，月亮硕大

母亲失而复得的钱。舍友的鼾声

表明我翻书的声音没有影响到他入眠

一想到明天太阳会叫醒楼下的紫叶李

我就困意袭来

春分

春服未成，母亲愧疚

她把姐姐的衣服给我

我到河边捉蝌蚪，晒太阳

她在山坡上种玉米，两个人

在山中。听几十种鸟在叫

母亲只给我讲布谷鸟的故事

说布谷鸟其实叫的是“哥哥”

布谷鸟曾是人，她去给哥哥送饭

看见哥哥被老虎吃了，从此就化作鸟

整天叫着“哥哥”

我在河里抬头看不见她的时候

会急出眼泪，怕她也被老虎吃了

在知道她不可能被老虎吃了的年纪

我就去了外地。此后我错开了故乡所有的春天

此后我就一直没有听过布谷鸟的叫声

就在昨天我给姐姐发消息

问她是否还记得布谷鸟的故事

她问布谷鸟是什么

她怎么都没有听过

绿皮火车

父亲又去广东了

他从面包车转到绿皮火车

春天在他身后掉了一些花瓣

绿色火苗爬上山顶

过了贵阳

他就是他乡之客

我们喜欢古旧的物件

星空，春水，铁轨，绿皮火车

父亲的头发

此刻我的女朋友正在一辆绿皮火车里

给我说她也爱这种奔波的感觉

绿皮火车（二）

你在靠窗位置坐下，方知故乡之远

你拿起手机，给这个城市的夜幕留一张纪念

天桥下车流如织，而你将远行

你淡出人群，犹如阳光淡出群山

没有人会察觉到你突然消失

在祖国的春天，你从南到北

穿过一千零一个村庄

写诗是认识自己的一种绝佳途径

苏仁聪

我们在世界漂流久了，忙于应付外界人和事物，却忘记关照自己的内心，忘记反省自己。伟大的先哲苏格拉底在两千多年前就以“认识你自己”作为自己的座右铭，所以他的一生是不断追问的一生，所以即使最后要饮鸩自杀，他的内心仍然平静如水。

在科学高度发达的21世纪，知识的确定性和普遍性似乎已经无可置疑，在这种情况下，越来越多的人陷入决定论和怀疑论中，生活被机械和物理定律充斥，生活仿佛就是为了应付生活。这个时候，要静下心来审视自己就变得更难了。

科学是无法让我们平静的，所以我找到了诗歌。当然更准确地说是诗歌找到了我。2016年当我还是一名大三学生时，某一天我在图书馆找书，无意之间发现了一本诗集，是雷平阳先生的《雷平阳诗选》，我就打开来读，作个不恰当的比喻，我当初的感觉应该就是奥古斯丁初读《圣经》的感觉，我被吓一跳，如梦初醒，我觉得现代诗如此有魅力。那个下午我就在图书馆读完了那一本书，以后我又找了很多诗集来读，越读我越坚信现代诗是表达现代人的情感和生活的最好体裁，于是我就动笔了。

以后，我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诗歌写作，无论是在教室、图书馆、实验室、拥挤的公交车、地铁、火车，我都能静下来，认真体会自己内心到底想什么，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自己真正想什么，词不达意，但时间久了，我就发现我想的我能写出来，这样我就一点点开始发现自己。

发现自己是极为重要的，因为世界上的人，大多都是相同的，以自己为例，发现人本身，对认识这个世界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因为我们写诗的时候，是不能作假的，我认为，即使现实世界中一个虚伪的人，在写诗的时候，他也是诚实的。诗歌讲究“真”，这种“真”能最大程度挖掘我们内心无论是美好的还是邪恶的内容。我直言不讳，诗歌的“真”意义远远超过“美”意义。

写诗就是要把内心全部拿出来，暴露在太阳底下，供人们批评。

我想这种暴露过程，就是我们不断认识自己的过程。

苏仁聪，1993年生于云南镇雄。作品发表于《星星》《西部》《飞天》《散文诗世界》《美塑》等。曾获野草文学奖、包商诗歌奖、求是杯诗歌创作奖等。

---

 坏人榜

【投稿须知】

（1）发自己满意作品到指定邮箱：[e-mail]，欢迎不同风格的诗，来稿附上简介、照片和微信号，均附件发送。
（2）来稿发布后涉及纠纷，文责自负。来稿两周内未见釆用，作者另行处理。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属原作者。

（3）投稿者建议关注公众号，推送后取消自由，无妨。

诗天府

长按扫码关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