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 坏人们||李鑫：每一种意义上的悲悯，都是浅薄的

每一种意义上的悲悯，都是浅薄的
李鑫

▋喝酒

失去猎枪的鄂温克人在喝酒
失去寒冷的大雪在喝酒
失去威胁的老虎在喝酒
失去奔跑的驯鹿在喝酒
“他们内心痛苦
狩猎文化连枪都没收了
他们喝酒非常迅猛”
喝酒，集体的密度越喝越疏松
洁白的时光越喝越凝重
这些年，我东躲西藏
与命运博弈，背井离乡
喝酒，喝酒，喝酒
失去故乡的鄂温克人在喝酒
搬迁、拆迁、混血的鄂温克人在喝酒
绝经、绝育、失语的鄂温克人在喝酒
秋天啊，我点开了他们的纪录片
也点开了恒定、大同、持续
或者反义词
喝酒，喝酒，喝酒
女儿盯着要出门奔命的人问：
“为什么要走呢？”
秋天啊，萧萧的秋风何其善良
善良得吹开了破旧的窗子
以代替泪水中巨大的钢针和沉默

▋雪在下

上苍也知道我内心的迷途
赐予我白色的萤火
这一只只白色的虫子
装满初冬的雷声
炸开了我内心厚厚的黑暗

时针指着此刻的位置
身下的荒芜坠如陨铁
他们镀满宿命的电流
一颗颗落成此刻的闪电

我确信我是被这些雷声惊醒的
我也确信我是被这些闪电照亮的
雪花，长出了我透明的翅膀
在对时间持续的追问里
逼问出了我沉默的善良

上苍也知道我的善良
赐予我白色的萤火
现在，他们一只只飘满山野
怀揣着我的时间
我的亲人们呀，这些洁白的虫子
是否在你们跟前，多停留了一秒

▋立冬

至少是今天，或者
今天所代表的冬季
让我担心大地是否足够深厚
可以承受比我视野更辽阔的寒冷
让我担心吞下银杏叶上摇晃的一小撮低温
长尾雀是否还会在大地上徘徊
让我担心苍耳的种子、鸢尾的根茎
还有山坡上活了几十年的核桃
是否会继续维持着我赋予他们的原型
让我担心村口的溪水
还会不会持续而永恒地渗透
滋养着我所牵挂的那些位置
至少是今天
我变得谨慎、敏感
不停地在思维的地图上画着圆圈
我需要反复确认
那一块块属于大地的事物平安无事
因为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荒土深处
葬着我的亲人，我的亲人呀

▋一件小事

瘟疫屠杀着秋天
我丢失了比喻和修辞
现在我们来说瘟疫
许多猪死得不明不白
许多人也死得不明不白
程序自然都是一样
往地上挖个坑
丢进去，填平
人比得了瘟疫的猪肤浅
人只有三尺
猪可得一丈
电话那边，母亲说
想在瘟疫肆虐前杀了家里养的猪
这种语言我曾颤栗过
那时候村里的亲人得了癌症
我们都盼着她不死
又在苍茫的天地面前
在疼痛的间隙
情愿她早点死

▋凿空

只是秋天的果子都已落入大地
谷堆里的生活，被雨水冲洗，遗留的种子已经足够腐败
流露出一种枯萎的空旷，旧伤不愈
新的生命在裂缝中吸取辽阔的秋风

天色苍郁，秸秆一样的白骨
凿空钙质，磷和呼吸。思念越来越淡薄
凿空棺木的刀斧与凿空山川的光阴一样精准而狭窄
我爱这人间此刻巨大的沉默，葡萄架上挂满蝴蝶的灵魂
像寒露时节四散的灯火

只是所有的梧桐都开始坠落
从街头到街尾，天空拖着洁白的尾巴
扫过远行客战栗的脊骨，刺入人心的草木都很柔软
我们对着秋天的事物吃饭，饮酒，溺水和昏睡
每一种意义上的悲悯，都是浅薄的


▋枯溪辞

蝴蝶枯败，沿途便有冰冷的花香
使劲往水里灌满战栗
到这一群人干涸为止，变成枯骨作罢

那时候母亲们高耸着胸脯
拖着衣物在溪水里敲太阳，敲月亮
在少年的睡眠里折腾着松木床具
罂粟一样烤出油脂，熏醉了偷情的甲虫

三十个的母亲已经交还肉体
将白骨摆成孤独的姿势，供虫蚁作贱
有三十个母亲变成疯子
将这小溪反复拧挤，像曾经分娩的发狂
还有三十个母亲睡在溪沟里，水蛇一样冰凉

我的母亲是一张薄纸
分割着南北往复的风声，她的倾诉已是徒劳的低鸣
纸的东西面是两棵丁香树
有少年来，就摇几下
有少年来，就再摇几下

诗人何为？

文/蒙原

比如先知。诗人们像预言家甚至像巫师一样，以其超越人类的敏感感受到了人类的一切，他告诉我们未来和方向，但是我们却常常不以为然，等到事实发生后，我们才想起多少年前有一个诗人曾经告诉过我们这一切，但那诗人却因为叙说了这一切而早早夭折。

比如思想者。在我们为生存奔波的时候，诗人们却在思考生存和生存之外的意义。哲学家们好像除了思想就是思想了，而诗人思想了还要说出来，用诗歌打动我们并让我们知道了所谓的思想，但我们却也常常是知道就知道了，随后的时间却又在为生存而奔命。

比如殉道者。好像没有那一类人更像诗人一样具有殉道的精神，他们不是为了政治的目的或者组织的行为而殉道，却是为了人类的美好理想而殉道。他担当了社会的良心和道义，在社会麻木不仁的时候，他痛心疾首；在人类忘乎所以的时候，他悲天悯地。有时候你会因为他的沉重而沉重，但大多数的情况下你看着他的沉重你会默默不语。

比如情人。诗人们最善于用语言的花朵表达爱情，爱情会被表达得、展示得如此美好和激动人心，仿佛这个世界仅存的只有爱情。甚至在某一瞬间，我们会因为诗人一句漂亮的诗而深深地爱上他。但多数的情态下，我们不会和他一起过日子，常常是以一千万种理由将他抛弃在某处并心怀爱恋地听他忧郁地吟唱爱情的恋歌。

比如流浪者。显然他们不是一无所有的标准流浪汉，因为他们仿佛富有一切，同时眼里总是透出高贵而自信的目光。他们仿佛居无定所，一日又复一日地寻找着家园，当我们随之而行的时候，常常又失去了曾经的家园----虽然我们也知道曾经的家园不是自己的家园，于是，我们常常所做的是心怀善良地目睹他们无家可归。

……仅仅是如此等等。

对于诗人，从形象到行为无不深含着哲学的意蕴和奥秘，而其中更折射出诗人以及诗歌来自于精神和灵魂的高尚和伟大来----尽管这种高尚和伟大是那么的不可感知和把握，甚至距离我们是那么的遥远。而我们，却最真实地需要这种高尚和伟大。

     蒙原，内蒙古锡林浩特人。大学工科毕业，南开大学MBA硕士。现任某学报主编、包头市作协常务副主席。有诗歌、小说、散文、文艺理论等作品在《诗刊》、《人民文学》、《小说月报》等全国多种报刊发表，作品曾入选《中国诗歌大系》等多种选刊选集，著有《吉祥中国》等作品集。曾获各类各级文学奖50多项，有《吉祥中国》《浮生心计》《鸟语花香》《事无巨细》等诗文集。

李鑫，80后，云南镇雄人。作品见《诗刊》《边疆文学》《草原》《飞天》《散文诗》《滇池》《草堂》等多种期刊，有见各选本和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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