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欣 :说说绝句结尾十六法(九)
(9)直落急收,藏锋留味
绝句创作,通常都有一定的规律,比如,取材宜小,情节宜少,语言善了,典必慎用,意必巧藏,韵深味长等。又比如,起句要高远,承句要稳健,转句要婉曲,合句无痕迹等。但这些都要依据具体情景灵活运用,不可千篇一律,拘泥一法。象起、承、转、合这种结构,既可以分之四句,一一对应,也可以只用起、承、合,或只用起、转、合,更有特殊情形只用起、承二个层面而已。试看金昌绪的《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此诗的结构十分特别,起句开“打”,接下去的三句说明为什么要“打”,是一、三句式。首句起,二三四句承,没有了转合。这种一、三句式以起句为中心,接着一气而下,句句紧扣,不留空隙。明人评此诗“不惟语意之高妙而已,其句法圆紧,中间增一字不得,着一意不得,起结极斩绝,而中自纡缓,无余法而有余味。”(王元美《艺苑卮言》)“起结极斩绝”而中间又不留添插空间,这是本诗最大特色。其长处在于一气贯之首尾,诗以气胜。本诗的结尾方法称为直落急收,斩绝立结。
直落急收,好比书法家挥洒草书,笔势疾速,如惊蛇出洞,宿鸟投林,收笔时藏锋隐势,戛然而止。《春怨》的“不得到辽西”,果然有一种斩绝的效果,结的干净利落。但细加寻思,则意犹未尽。纵然鸟儿飞走了,美梦也续成了,恰如所愿地在梦里去到辽西,那又怎么样呢?梦醒时分还不照样泪湿枕巾?这表明,诗人虽然斩绝立结,却也在收笔中藏锋留味,耐人咀嚼。
苏颋的《汾上惊秋》也是一首直落急收而颇受诗评家称誉的五绝。诗曰:
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
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
诗人看到呼啸而来的北风把天边的白云一下子刮到汾水和黄河的汇合处那边去,周边草木飘摇的萧瑟响声和心里的失落心绪搅织在一起,结句“秋声不可闻”斩绝而有倒抽一口凉气的惊悚感。此诗急起急收,一气而下,秋声逼人之情跃然可现。故顾乐誉此诗是“大家气格,五字中最难得如此。”(《唐人万首绝句选》)
五言结句的直落急收,因其比七言少了一个音节,读起来干净利索,容易辨别。七言多了一个音节,读起来便舒缓一些。但斩决的笔意,还是比较明显的。例如,李白《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此诗也是一气急落而下,以一种充满豪情的笔调利索收结。这与王翰《凉州词》结句“古来征战几人回”、李涉《宿鹤林寺僧舍》结句“又得浮生半日闲”及宋人王令《送春》结句“不信东风唤不回”等都有言尽而情意未了但结得斩决之特色。
今人诗中用此结尾手法者也极为普遍。这里随便举几首说说。
湖南诗人熊鉴有一首《吊张志新》,其诗从张志新行刑前被刽子手割破喉咙一事下笔,一气流转,如狂涛决堤,夺路而泻,势不可挡:
作假之徒怕说真,防川计拙枉劳神。
纵然割去常山舌,世上翻多骂贼人。
吊张志新而从刽子手无人性的恶行开骂,骂得痛快淋漓,还说开骂的决不只是我熊鉴一个人,结句的简洁利索,就像法庭上的一纸判决,不容置疑。
汕头诗人许习文有一首《修书寄母偶成》,行文风格也是一意圆转,一气呵成,结句极其简洁:
木落秋风劲,波涛海上寒。
恐惊慈母泪,不敢报衣单。
首句从秋深气象转凉说起,而后急落直下,到结句悠然而止。句已结而情未了,不敢报远非事情的善终而是一种暂时的平静而已。作者以此暗喻出门求学及打工生涯的艰辛。这就是藏锋留味。
湖北诗人丁润如有一首《夏日偶成》,结构甚为特别,是三起一承之形式,承句也是合句,斩结利索。诗曰:
细雨收烦署,清风送晚凉。
街头冰一碗,此乐胜羲皇。
有雨消署,有风送凉,有冰润喉,三者交汇一起,顿成莫大快意,结句是快感的溢出,简洁得就像一句口号。好在已先给人以夏日清凉之铺垫,口号里的情感还是满实在的。
笔者《北海杂咏》之《火山岩海滩九首》绝句第四首,也是这种直落急收结尾手法的运用:
暮色苍茫日影微,浪涛疲倦掩神威。
红岩已醉游人梦,人在梦中未肯归。
夕阳逐渐收走刺眼的光线,海面波涛趁机趋于宁静,火山岩海滩一派迟暮苍茫、景色雄浑的景象,此时行走于红岩上的游人就像进入寂静的梦境之中,闲逸而宁静,结句便用一斩决而溢出快乐情感的句式收结,也当是“此乐胜羲皇”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