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所】从叶灵凤与鲁迅的设计骂战讲起

提到鲁迅你会想到什么？

弃医从文、文学大师、革命斗士?

还是什么各类经典语录。

此外，鲁迅也是一位书籍装帧设计师，

独特的设计思想也推动了现代书籍装帧，

中间还有一场好玩的骂战，

感兴趣的就继续看吧。

作者介绍：

做个无忧无虑、无所畏惧

真诚又可爱的大傻子。

//从叶灵凤与鲁迅的设计骂战讲起//

1928年5月，《戈壁》杂志第二期上发布了一篇讽刺漫画，名为“鲁迅先生”。左边是题为《鲁迅先生》的小短文，右边是一幅黑白版画。在画中的右下角有一个大大酒缸，酒缸上赫然写上酒等几个大字，酒缸上面可以隐约看见一张脸，整个面孔分黑白两色，左为白，右为黑，斜眼看人，还有两撇标志性的小胡子，呈现出一个阴阳脸的鲁迅。

右为《戈壁》上发布的漫画，左为补上的话

画面中的人躲在酒缸后是在讽刺鲁迅是个十足的酒鬼，每顿必喝酒，常常酩酊大醉。画面中的“鲁迅”伸出挥舞的左手，握着一本书，书的封面写着“小说旧闻钞”、“有闲阶级”，右手执一个狼牙棒，棒上着字“呐喊”、“彷徨”，头顶还有一些武器，这些都是鲁迅的代表作。插画的后面，还专门补上一段话：“鲁迅，阴阳脸的老人，挂着他已往的战绩，躲在酒缸的后面，挥着他‘艺术的武器’，在抵御着纷然而来的外侮。”①在当时的社会中，鲁迅处于文坛中不可动摇的地位，竟还有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讽刺他？

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鲁迅又是怎样回应这嚣张、刻薄的指控呢？“革命文学家，要年青貌美，齿白唇红，如潘汉年叶灵凤辈，这才是天生的文豪⋯⋯”1928年8月10日，鲁迅在《革命咖啡馆》中反讽此人，既不是文豪，又不是文学革命家，相反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叶灵凤辈。没错，该漫画的作者就是叶灵凤。

叶灵凤是一位书籍装帧设计师，学美术出身，同时也写作，是一位青年作家。新文化运动时期，他积极地参与了书籍装帧改革，活跃于创造社②，并在很多刊物上留下了一些颇为知名作品。两人同为比亚兹莱③ 的热心崇拜者，鲁迅先生翻译比亚兹莱的各类作品，美术出身的叶灵凤模仿比亚兹莱的风格并和蕗谷虹儿风格结合在一起形成“叶灵凤式”的画风。鲁迅先生十分反感，形容叶灵凤的插图是“生吞‘琵亚词侣’，活剥蕗谷虹儿”④ ，是“新的流氓画家”。

虽然鲁迅先生的批评虽说言之过分，但也是有所依据。就以其装帧设计来说，叶灵凤曾以比亚兹莱的插画直接作为封面，早期模仿的设计画作也是生搬硬套，十分粗糙，人物造型也是丑陋怪异，往往是不知所云。

下文前两幅画作是比亚兹莱为《莎乐美》特意创作的插画，里面人物线条流畅，用曲线勾勒形象。叶灵凤的创作虽然也采用曲线表现形象，强烈的装饰趣味和黑白对照，怪诞华丽而又带着丝丝的颓废色情意味，但手法拙劣，并没有把握到王尔德、比亚兹莱创作的对现实的讽刺和理性的重要性。

左图为《莎乐美》插图1893年 比亚兹莱 

 叶灵凤作的部分插图

鲁迅先生对此极其反感，他十分重视内容与形式的统一，现代性形式只是一种表达手段，要在现代形式中展现传统情绪，只有与结合书籍内容相结合才是成功的作品。叶灵凤只是简简单单地借用设计形式，加强形式感而忽视内容的呈现，受到批判也是必然的。其实这个时候的叶灵凤也是在不断摸索的过程，没有人一开始便树立自己装帧风格，他后期的作品还是有很多的转变，也慢慢展现出与传统相结合的优秀装帧。

如1930年为女诗人虞琰设计的《湖风》手绘封面，封面主体是身着高领中式长衣的女性，披肩长发，低眉瞑目，似乎是在进行遐想，温文中透露着沉郁忧伤，背景图案是由连续的卷云纹装点，具有独特的中国古典风味。

《湖风》封面

相比于被猛烈抨击的叶灵凤，鲁迅对陶元庆春风拂面的的态度就更可见其装帧思想。陶元庆是一名画家，也是一名书面装帧设计师，鲁迅先生大多数的书籍封面都是由他绘制。陶元庆自小学习绘画，二十岁在绍兴第五师范学院学习中国画、三十岁上海《时报》馆专画图案、上海专科师范向陈抱一学习西洋画，再到北上学习，从二十岁的青葱岁月到而立之年。十几年的绘画学习，让他从一名专注于中国画传统的画家不断向外学习西方技法，再转化运用于装帧图案设计。

由于缺乏充分的文献资料，元庆的绘画风格是如何转变我们已经无法准确的得知，但是大致可以猜测当时大批留洋学子回国从事新艺术教育与传播西方艺术等活动，在出版社的工作的陶元庆观摩大量的西方和日本的现代主义图案画，再结合传统民族，进而设计出许多精彩绝伦的封面设计。

使其一举成名的封面设计《苦闷的象征》，色块、曲线现代化表现手法勾勒女性形象，古代兵器——三叉戟作为装饰，画面抽象的同时，赋予东方美。《唐宋传奇集》中传统木刻夸张、写意的笔触勾勒出六朝唐宋场景，点点几画简洁又生动，几何色块构成人物，弯弯曲线作为袅袅炊烟。《朝花夕拾》中是一个古装白袍女子，怀抱一根残枝，低首敛目，极具中国民族特色的造型，但又只在形略与细节，在看这幅封面的场景，画面左面长矩形的横竖组合为长亭，排列组合是路边野草，树木也是用曲线勾勒，甚至叶子都是三角几何形。单看这两幅封面，都是整个画面中间有内容，上下留白，颇似传统木刻，是一副现代感和民族性结合的优秀作品。

《苦闷的象征》封面

▲《唐宋传奇集》封面

              ▼《朝花夕拾》封面

他最为出名的设计是《大红袍》，是钦文《故乡》的封面。这份封面的前身其实是一幅画，绘制了绍兴戏中一个“女吊”形象，红袍蓝襟，手握利剑。鲁迅先生亲眼看过这幅画《大红袍》后，对身边的钦文讲:“这幅画有力量；对照强烈，仍然调和，鲜明。握剑的姿态很醒目!”“这样一份难得的好画，值得得到好好地保持。钦文，就把这幅画作为你的第一本小说集的封面，可赞同否？近期把你写的小说都汇总结，编成一本书，编辑工作就由我亲为，如何？”

画作《大红袍》作为《故乡》一书封面

从中可以看出鲁迅对元庆的作品是十分喜欢的，不仅主动将陶元庆的画作作为书籍封面出版，还亲自参与编辑工作。甚至后来还主动帮助陶元庆办绘画展览，将其为数不多的作品作一个小型的短期展览会进行集中展示。1929年元庆画展结束后出版一本画册，他亲自作序，写道：“他以新的形，尤其是新的色来写出他自己的世界，而其中仍有中国向来的魂灵——民族性。” 后面又补充说明，“他并非之乎者也’，因为用的是新的形和新的色，而又不是`Yes、No”。

分析陶元庆的装帧设计，现代感的形与色不过是他表达的手段，民族性才是中心，通过两者的融合来展现审美与追求。装帧图案中带着中西方的交融，多样化的表现手法兼具民族性和现代感，同样注重图案与寓意的并重。民族性和现代感是最主要的特点，可以说陶元庆是用融合现代主义多样的表现手法，夸张写意、物体抽象几何化、动感未来主义等等手法表现出中国传统情绪，而且这些手法并不是独立存在与一幅图案中，它们也是相互协调存在。

鲁迅对叶灵凤和陶元庆的截然不同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叶灵凤的批评和对陶元庆的推崇过程中展现了鲁迅对设计的喜好：纵使叶灵凤模仿西方艺术技巧如何高明，充其量也不过是东方的比亚兹莱，根本就不可能找到现代意义底下的中国风格。一味地使用这种抄袭手段进行艺术与设计创作，不仅仅是轻视读者，甚至是对自己行为的放纵。

相反，陶元庆却试图寻找一种既不因循中国传统，又不完全跟随西方尺度的中国现代风格，将民族性与时代精神融合在一起。这是鲁迅先生最为看重的一点，两人的设计态度在此达成了统一，进而产生对待两者态度的反差。先不论陶元庆的设计成功与否，只有朝着这样这个方向努力，中国装帧设计才能真正地进步。

注释

①郭伶俐. 鲁迅与叶灵凤的恩怨纠葛[J]. 艺术科技, 2014(11):245-245.

②1921年1月4日，周作人、郑振铎、沈雁冰、郭绍虞、朱希祖、瞿世瑛、蒋百里、耿济之、王统照、叶绍钧、许地山等十二人在北京成立以“研究介绍世界文学，整理中国旧文学，创造新文学”为宗旨的文学研究会。

③ 19世纪出生在英国（准确来讲是爱尔兰，但是当时由英国统治。）最伟大的作家与艺术家之一，以其剧作、诗歌、童话和小说闻名。唯美主义代表人物，19世纪80年代美学运动的主力和90年代颓废派运动的先驱。

④ 鲁迅. 鲁迅文集·集外集 集外集拾遗[M].修订编排委员会选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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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璐

编辑：杨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