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女人最好命？甜宠剧的千层套路

Original 人大新闻系 RUC新闻坊 2022-03-17

数据：邓海滢林子璐葛书润彭美琪李新艺

可视化：邓海滢林子璐

文案：葛书润彭美琪

美编：林子璐

（长诗要下滑，文末有彩蛋，千万别走开）

甜宠行

（下滑看完整版）

国产标配小甜剧，主角都有超能力

一觉睡醒把脸洗，睫毛口红样样齐

这里没有马小婷，刁蛮任性没关系

号称应届女大生，豪宅月租两千一

专业摄影鹿小葵，出门摔烂照相机

嘴上不慕名与利，男主资产两亿起

如火如荼搞事业，恋爱一谈全忘记

深夜航班表真情，落地为何不隔离

接吻还需戴口罩，恋爱怎能忘防疫

同事之间口舌多，风刀霜剑严相逼

奈何boss要娶我，上位把你一脚踢

恶毒配角费心机，枉为他人做嫁衣

痴情男二不容易，舔狗最后成闺蜜

冰山高冷大总裁，先婚后爱最积极

豪门婆婆打鸳鸯，此情支票不能移

同桌怎么又是你，破镜重圆看追妻

说好这次带球跑，归来原配续佳期

地球三万八千里，天涯海角来相遇

椅子从来踩不稳，平地摔跤kissme

泳池似有磁铁铸，直把女主往里吸

英雄救美抱上岸，擦头对视打喷嚏

柔光滤镜加美颜，男女老少差不离

不怕甜剧没逻辑，西皮好嗑是要义

千层套路玩明白，还看甜宠一零一

# 标签 # 女主独立行走了吗？

在刚过去的这个夏天，甜宠剧依旧如过江之鲫，拍个没完播个没完：科学家x女明星、总裁x秘书、军人x医生、医生x消防员……俊男美女你赶我追，戏里戏外“营业”、勤勤恳恳“发糖”。任一个视频软件的主页，一定有几个板块正在冒着粉红泡泡心，为观众们批量提供着这个时代有关浪漫爱的幻想。

我们收集了豆瓣“甜宠”tag下标记人数前100的剧集（排除了两部非大陆地区剧集后共98部），分析后发现，当人们在标记（包括“想看”“在看”“看过”）甜宠剧的时候，主要感兴趣的是“甜甜的爱情”，其次则是剧集的性质，“网剧”“小说改编”等多次出现的标签，以及与纸片人相关的标记，这说明甜宠剧所依托的视频平台和改编而来的小说，天生会为剧集招徕一部分观众；最后，剧的类型和卡司，特别是如虞书欣、赵露思等在甜宠剧中口碑较好、人气较高的演员，也成为部分观众点开的理由。

“男主苏的剧不一定爆，但爆剧的男主一定苏”——关于甜宠剧，这曾经是一个坊间颇为流行的论断。

主要面向女性消费者的甜宠剧，男主角的“苏感”，曾经是评价一部剧是否成功最重要指标。

在那些我们熟谙的套路中，男主角往往凭借或财富（总裁、金主、鱼塘主）、或社会地位（太子、王爷、少爷）、或智力（学霸、天才、科学家）、或超能力……在一段感情关系中占据高地、占尽高光，满足着女性对浪漫爱的想象。

因此，关于甜宠剧，流传在社交平台的往往是五花八门的“男神榜”，这些近乎于完美、瑕疵也可爱的何以琛、肖奈、韩商言们，不仅角色出圈，其背后演员也纷纷作为“x月男友”走向台前。

然而，从总体来看，同处于这段关系之中的女性角色们，却总面临着被附属、被无视、“成为挂件”的风险。先不论剧情如何，单就剧名而言，有不少甜宠剧从取名环节就展露出强烈的倾向性：如以“奈何boss”为前缀系列剧集：《奈何BOSS要娶我》《奈何BOSS又如何》，女主角不仅在职场中处于天生的低位，更是以被动的姿态，作为宾语出现其中；如《惹上冷殿下》《惹不起的殿下大人》《他在逆光中告白》《少爷与我的罗曼史》等剧，同样营造了男主角或高不可攀，或从天而降的“光辉”形象；而拍了三季的《双世宠妃》和同样长达三季的《绝世千金》，虽然都以女主的身份命名，但这种身份却是从属性的，依托男性角色给予的爱和社会地位，才得以彰显，成为主角。

在我们统计的热门甜宠剧中，超过一半的剧集不在剧名中出现“女主”，仅有约1/4的剧集会在剧名中给“女主“设置一种独立的形象。

在提及女主的46部剧中，只有25部剧的剧名里，女主得以独立的姿态出现。这里不得不提及“大女主剧”在《甄嬛传》后的崛起，这股风似乎也吹到了甜宠剧中：《芸汐传》《传闻中的陈芊芊》《我就是这般女子》《漂亮书生》（女主角女扮男装为书生），都是单独为女主角著书立传，成为绝对核心，女性角色的故事和魅力得以通过这种方式被强调。

# 人设 # 什么女人最好命？

单靠望题、望标签生义肯定不够，在这些甜宠剧中，编剧们最喜欢将哪些人设安到女主们的头上？

首先，她得有一个既够甜，也招宠的名字。

属于璃莹殇·安洁丽娜·樱雪芷寒灵·雪莉魑魅·J的玛丽苏时代显然已经过去，现在的女主角，有16%的可能会叫ABB，12%的可能会叫A小B，叠字和“小”，既彰显着女主角们的娇憨和幼态，惹人怜爱，同时，也展现了编剧们贫乏的取名能力。

而从单字的分布来看，林、夏、七、星、辰，位列女主名爱用的前五，更有一位兼具多个热门单字的集大成者，芳名为“林星辰”——这不仅是《亲爱的，公主病》中女主角张予曦的名字，亦是《你和时光都很甜》（未上榜）中女主角的名字。知道下辈子想拿甜宠女主剧本的话，该叫什么名字了吗？

而如果将这些名字，对照大多数甜剧女演员们出生时所处的80年代和90年代，则可以发现，静、丽、婷、敏、娟等颇具年代感的字，才是那时父母们的首选。一个悬浮、失真的名字，也许是开始做梦的第一步。（当然，保不齐在这一批小甜剧的影响下，真名为林星辰、郑叮叮、苏小晚的女演员会出现在演员表里。）

在小甜剧中，“年轻貌美”往往能够证成（多数时候更是挽救）很多剧情的合法性。据统计，在我们的样本中，女演员出演该剧的年龄扎堆于22岁至27岁之间。22岁最多，高达13人次，最小的仅17岁，为《百岁之好，一言为定》饰演学霸女主夏林希的向涵之，而年纪最大的也不过31岁，是在《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中出演“全职太太离婚后带娃另觅真爱，开启事业爱情第二春”戏码的蒋梦婕。

相较于“大花”们所追求的独立、大气、端庄之美，小甜剧的女主角们以甜美小花为主，杨紫、虞书欣、谭松韵、赵露思等人，皆是“甜妹”的领军人物。

梁洁与赵露思分别以7部和6部作品夺得小甜剧女主高产冠亚军。出乎意料的是，冠军梁洁并不是标准甜挂。根据知乎高赞回答的评价，她在作品中的气质更倾向于“清淡可人”“古灵精怪”“温柔邻家小姐姐”。而亚军赵露思，则凭借圆圆脸和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成为当下全糖甜妹的代表人物。

从前，甜宠剧中女主角“傻白甜”的设定往往备受诟病，她们往往看起来情绪不甚稳定，生活也几乎不能自理，虽然客观上反衬了男主角光辉伟岸、救苦救难的形象，但也为观众们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几分怒火。

因此，加入职场线、稀释恋爱脑，成为不少甜宠剧的新选择，从前不少全职恋爱、不怎么务正业的“街溜子”女主角们纷纷走向职场。

但进了职场，女主角们就被安排好好搞事业了吗？

据统计，在29部古装甜宠剧里，18部的女主被强调为是名门之后，其中包含4位公主，3位王妃，2位掌门之女，以及城主之女、长公主嫡孙女、恒京令之女，尚书之女……高门显贵，主业即头衔，即便有一些副业，职场配置就不会是hard模式。

此外，也有11位女主以平民身份勇闯天涯，开拓事业，相较之下，这些女主角在行走江湖时，就需有一技傍身，如捕快、厨师、医女、女书生。

而到了现代，冲破时代禁锢后的女性，有了更为丰富的职业想象。在66部现代剧中，有17部的女主角是大学生，49部为职场人，共有39种明确提到的职业（包括猫和外星人）。其中，最热门的职业是艺人和总裁助理。

随着市场口味的变换，霸总x秘书，大佬x小助理，学霸x学渣，这样职场中“男强女弱”的权力关系对比依旧流行，但就在这样的设定中也出现了更多可能性，比如，女秘书因为自身超强的工作能力，成了能为霸总男主出谋献策，甚至左右其决策的“白骨精”（《奈何boss又如何》）。而独立、自由、社会地位高的职业女性比例也逐渐多起来，如艺人、律师、投行分析师、医生、作家。女总裁也成为一种新的体例，给观众们提供新的爽点。

此外，更多现实向的新兴职业出现在甜宠剧中，女主角也可能是售楼小姐、快递员、美甲师、儿童心理咨询师、游戏公司员工等等。

从豆瓣分型和热评来看，虽然职场线几乎成为标配，甜宠剧中的女主却鲜有好好“搞事业”的。几乎每一部在宣发时强调主角职业的电视剧，都有着被抨击“打着职场/电竞/军旅/医疗……的幌子谈恋爱”的宿命。

精彩的感情线和职场线并非不可得兼。在今年豆瓣评分达8.1的口碑之作《御赐小仵作》中，女主角楚楚（苏晓彤饰）便是一名从山区到长安闯荡的仵作（类似现代的法医）。豆瓣高赞评论区不仅有“苏晓彤真的很适合演小甜剧，长得就很傻白甜本甜，容易有cp感”“ 第一集男主安郡王就有宠女主的感觉了，试问面对这样一个小可爱谁能不宠不动心呢”这样被甜到的感叹，更多是对于紧凑剧情、精彩案件的赞美。

但这部看起来合格的甜宠剧，却并不在豆瓣“甜宠”的tag之下。

因此可以想见，甜宠剧的职场线不好看，最大的原因可能是，一旦事业线胜过了撒糖的感情线，这部剧就不会被归入“甜宠”，而是改换赛道，进入“剧情”，或“悬疑”等其他更为细分的类型tag之下。

所以说，当你选择点开一部“甜宠”这一细分目类之下的剧，就要做主业谈恋爱，事业是点缀的准备，在更偏现实题材的剧集（遑论真实职场）中，他们可能很难活过第一集。

在批评界，有不少标准针对一部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塑造进行判断。其中，最著名的是由美国漫画家Alison Bechdel在上世纪80年代提出的贝克德尔测试（Bechdel test），她认为一个作品（不管是文学影视还是漫画作品），在塑造女性角色上都要至少达到这个最低标准：

1. 片中至少有两个女性角色（The movie has to have at least two women in it）；

2. 这两个女性角色互相交谈过（who talk to each other）；

3. 谈话的内容与男性无关（about something besides a man）。

此外，还有性感台灯测试（Sexy Lamp Test）、森真子测试、蓝妹妹原则 (Smurfette Principle)等，皆致力于使性别不平等引起关注，展示女性在文艺作品中“因性别歧视而缺乏代表的现象”。在甜宠剧中，有多少女主角（更别提女配角）能通过这些测试？

这些测试并非铁律或强制标准，而更像是一种提示：我们是否在不自觉中接受和习惯了扁平化女性角色。

如果为女性角色增加职场故事，只是为了迎合当下流行的政治正确或道德要求，而非作者想要借助女性角色有所表达，那么这种倒逼之下匆匆粘合而成的产物，会不会反而加剧了性别分工的刻板印象？

# 剧情 # 糖精怎么勾兑最可口？

勾兑糖精不仅是编剧的工作，一部小甜剧从选角到宣发，都能体现剧方对市场的判断和迎合。

在剧方眼中，除了具备足够造糖能力的演员们，还有什么是值得营销的点？这些甜度增长点也许蕴藏在甜宠剧们拉观众入坑的宣传语中：

可以抢夺高地，直接定义爱情：爱情就是……也是……才是……；

可以拿播出时间做做文章：只要有剧，20、21都可以是“爱你”，春夏秋冬都能够是限定；

可以直接抛出最狗血的剧情：双向暗恋，先婚后爱，三生三世，身体互换……；

可以总结（剧方认为）最抓人的人设：可以是土到极致的大王霸总，也可以是标新立异的喵星人转世（《喵，请许愿》，女主角是猫变的）、万磁王投胎（《心动的瞬间》，女主角的手能放电）。

总之，只要敢于对爱下判断，卡准一些时间点，熟练使用谐音梗，不怕当街洒狗血，就能直接上岗甜宠剧的宣发组。

而在题材数量上，根据样本甜剧所带的tag，校园、职场、古装等类别稳居“第一梯队”；都市、奇幻、武侠等类别处于腰部；此外，还出现了萌宠（爱情+宠物）、电竞相关等新鲜类型。

top级题材经久不衰，背后的原因不难理解。

“霸道总裁爱上我”作为甜宠起源，是一代观众的启蒙，而职场剧往往会塑造不对等的权力、等级关系（如总裁x助理、老板x实习生、职场精英x菜鸟小白），在此基础上生发的甜蜜爱情，无疑是对古早“霸总情结”的呼应，唤醒了观众沉睡的DNA。

古装剧、穿越剧多多，神仙和王公少爷不用“996”、一有空就谈恋爱。所谓距离产生美，悬浮才能甜，在古代这一天生有距离感的背景下，观众自然拥有了更多想象的空间，cp也就嗑得更加起劲。

而校园剧之所以流行，一方面，使用年轻演员能够为低制作的小甜剧节省成本；另一方面，自带的羞涩氛围、粉红泡泡滤镜、校园恋爱常见的情节，一下子就能给观众来一波“青春回忆杀”，毕竟，谁还没年轻过呢？

相比较而言，民国背景的甜宠剧在我们的榜单上未见踪影，纵观这几年的甜宠爆剧，也几乎没有民国题材。其背后可能的原因是，动荡的社会背景宜虐不宜甜，不符合人们对“全糖”的预期。而更深层的原因则是，“蓝色生死恋”已经过气，人们对于虐恋情深的耐受力一再降低：不能be（bad ending）不能虐——即便”发刀”，也必须是为“发糖”服务。所谓过程也许是曲折的，但结局必须是光明的。男女主角们没有家庭矛盾、不用担心工作上的困难、不用为茶米油盐发愁......甜宠剧更像是玻璃罩里的玫瑰，只能存活在类“真空”的环境中。

最后，对于甜宠剧而言，衡量男女主幸福的标尺究竟是什么？

8月16日，《你是我的荣耀》迎来超点大结局，腾讯视频因此崩溃，#荣耀夫妇从校服到婚纱##于途向晶晶求婚好浪漫#等词条霸榜微博热搜——这显然是一个典型的皆大欢喜结局。

对样本结局进行编码分析，发现在求婚、结婚情节戛然而止的剧占据了半数以上。白纱，捧花，钻戒，宣誓，拥吻，祝福......一场盛大的婚礼达到了感情抛物线的最高点，对于观众而言，更是把王子公主的童话永远定格在了最美好的时刻。此外，还有接近1/3的剧以告白、相恋作为结局；11部剧的最后，男女主诞下了爱情的结晶。

值得注意的是，样本中没有任何一部甜宠剧完全展示了男女主婚后甚至生子后的日常生活。和经典的童话故事一样，“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一起”被连篇累牍地叙述，而真实粗粝的“生活”二字，在无数个平行时空里被揭过或掩藏了。

# 余论 # 甜是这个时代的味觉偏好

随着生活节奏加快，甜宠剧作为言情剧的一个日益繁盛的分支，其“为糖而生”的功能性不断被突出。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及时满足。更极端的例子是，抖音、快手等短视频网站的“一分钟甜剧”应运而生，给了人们更迅猛的嗑糖体验，观众可以随着情节变形成一只蜜蜂，精准吮吸纯粹的甜。

很多人会说：“我看剧就是为了嗑糖啊”，或者“生活已经那么苦了，我就想看点不用动脑子的甜剧啊”，以此否认对甜宠剧进行像所谓正剧、现实题材剧那样文本细读的必要性。

然而，即便经常被视为麻痹或消遣，时至今日，甜宠剧也已经占据了相当可观的市场份额和注意力。不论是有意识的筛选，还是无意识的流泻，甜宠剧中对爱的理解、对成功的定义，以及包裹其中的性别意识……都在一一映照着现实。

解析糖精之味，既是解码这个时代的味觉偏好，也是在勘测有关爱情、幸福、职业、性别等等一系列观念的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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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你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是否能通过这些测试？：https://www.douban.com/note/572239070/

[2] 贝克德尔测验：https://zh.wikipedia.org/zh-hans/%E8%B4%9D%E5%85%8B%E5%BE%B7%E5%B0%94%E6%B5%8B%E9%AA%8C

[3] Bechdel, Allison. Dykes to Watch Out For. Firebrand Books (October 1, 1986). ISBN 978-0932379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