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纳旧事(24)——初逢雨季(阿玉)
版纳旧事(24)
——初逢雨季
作者: 阿玉
已是六月下旬,正是上海以及江南地区的梅雨季节。闲来无事坐在阳台椅子上,一阵风过雨来了,雨水拍打在封窗上,一会儿就聚集起无数点晶莹闪亮的小雨珠。窗上雨珠越聚越密集,慢慢汇在一起成了一颗颗大水滴。水滴站立不住,又裹挟着周边的雨珠一起滑落,慢慢形成一条条弯曲流动的小溪流。玻璃窗上的小溪流动的越来越快,眼前景物渐渐模糊,最后成了模糊的雨幕,我思绪又穿越到那些年,回到了初到版纳时……
从上海出发到西双版纳后,一段时间中一直没下雨,觉得好奇,经打听才知西双版纳没有四季之分,只有旱季和雨季。日子在我们紧张的学习劳动中慢慢流逝而过,转眼到了四月下旬,一天半夜被风雨声惊醒,听那洒落在茅草屋上和房前屋后芭蕉、灌木上滴嗒嘀嗒雨声,不由一阵惊喜。噢,来到边疆整整四个多月了,终于盼到雨季来临,觉得那雨声格外动听,简直是天籁之音。第二天清晨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清新的气息,山坡上的树木丛林得了雨水的滋润显得青翠欲滴。刚进入雨季时,很有意思的是每天夜里总有一场雨,早上起床后必定是雨过天晴,所以觉得雨季真好!
进入五月后,雨水慢慢多了起来,但还是很有规律,一开始是每天早上有一场雨,然后每天下午一场雨。雨水小的时候我们照常出工,戴着斗笠就行,衣裳淋湿了,风一吹太阳一晒也就干了。雨水稍大时连队先组织学习,避过雨水然后出工,并不觉得苦恼,觉得蛮开心的。西双版纳天气最热的时候是雨季前,平均温度摄氏二十多度,到雨季来临温度不再升高,总保持在二十多度,平时穿衬衫、两用衫即可。和四季分明的上海相比,少了炎热夏季汗水淋淋的烦恼,每天出工劳动,日常生活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似乎还很惬意。
在山上劳动时站得高看得远,干活时看到远处叠翠的山峦渐渐迷蒙起来,雾气慢慢越来越浓重,大家知道前面的山头已在下雨,这时就会纷纷提醒连干部。一旦领导说收工了,大家伙扔下手头的活计,拖着锄头一溜烟地向山下冲去,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比兔子跑得还快。回到连队赶紧擦洗,时间还早就等着吹哨学习,时间不多了就等着吹哨开饭。随着进入雨季时间越长,雨水也越发多了,雨量也越来越大,这时候雨下起来已经没有了规律,随时随地就会来场瓢泼大雨,或者就是绵绵细雨不断。
当年水利四团水库选址和方案是在曼行山下,从三面环山流沙河流经的一块平地上先挖个截水槽,然后拦水筑坝。70年年初团里召开了施工动员大会,掀开水库施工的序幕,各营连的都投入到水利建设的施工中。用最简陋的劳动工具,最原始的劳动方式,在雨季到来之前挖了个比足球场大不了多少,几米深的截水槽。雨季开始,截水槽内已都是积水,没有抽水设备已不能继续再挖。我们就站在流沙河岸边的激流中,用锄头将岸边的泥土挖下来,甩在流沙河里,美名其曰“冲沙”。此时雨水越大,水流越是湍急,越是要上工地。离开上海前从家里带来的塑料雨衣,没用多久就已撕裂漏水。此时发现北京战友从北京寄来的塑料雨衣比上海买的厚实,大家纷纷让战友请家人帮大家代购。战友请家人帮忙寄来的雨衣收到了,浅苹果绿的很好看,可雨衣上面却染了个黄色的解放球鞋鞋底印,好在不影响使用价值,估计包裹在邮寄路上浸到雨水了。
当初在祖国边疆成立生产建设兵团,将城市青年动员去边疆,就是为了屯垦戍边,要准备打仗,其时我们团里不少连队都有“要准备打仗”的旗帜。那时候紧张施工劳动的同时,农忙时还经常到寨子里帮助老傣插秧、收割,这是部队的传统叫支农劳动。好像是70年5月20日那天团部广播,播放了伟大领袖发布的最新指示,是有关国际形势的,其中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论说。那天开过晚饭,全连背着背包,穿着雨衣,雨夜打着手电、提着马灯黑夜行军到曼行寨,分散驻扎到老傣家,此后几天下水田帮助抢插稻秧。雨中行走、插秧领教了版纳蚂蝗的厉害,至今心有余悸。那次还看到我们营六连一个上海男生在秧田中被水蛇咬伤了,幸亏不是毒蛇(这男同胞是为数不多至今留在版纳的上海人)。
转眼到了六月份,工地已经上不去了。其时有不少小道消息在知青群体中暗暗流传,有关水利兵团的去向和知青的命运,有点人心惶惶。正在大家不知所措时,突然接到命令,说我们连队要被安排去孟连的茶场。领导告诉全连,孟连生活基础条件要比水利兵团好,住的是部队换防留下的营房,连队蔬菜自给不成问题,还有天然温泉……总之比当时我们所处的环境优越多了。团部只给了我们连两天时间,听了连队领导的传达,大家纷纷回去准备搬场。想想我们这群十六七岁的孩子,真的蛮厉害的,大家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将被褥铺盖全部装箱打包。第二天一早战友们互相帮助将箱包都搬到了操场边上的山路口,等待着送我们去新的战斗岗位奋斗锤炼。搬行李时已是绵绵细雨,过后雨水越来越大,我们所有一切物品都浸泡在风雨中,可公路上不见一点动静。从早盼到晚,天都黑下来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我们的行李任凭被风雨肆虐。没有消息领导也着急,通讯员营部连部山上山下,来来回回地跑,始终没有消息。大家也实在累了,走进空空如也的寝室,倚坐在竹芭床上。到了下半夜水利指挥部的命令终于来了,我们不用转场了,留下来继续修水库。
到了七八月份雨水更是没日没夜地下个不停,我们自己盖的茅草屋有的地方漏雨了,我们都在自己的蚊帐顶上铺上一块塑料布,以免被褥被漏湿。换洗下来的衣裳老是不干,寝室里拉上了几条晾衣绳,上面挂满了湿衣裳。走进屋里就闻到一股霉味,劳动穿的脏衣服有股淋过雨的土腥气味以及汗臭味,爱干净的女孩子们真的很无奈。最苦恼的是上厕所,小心翼翼地走着,一个不留神“吧唧”,随后“呲溜”一下滑得很远,等回到寝室已成了个大泥猴。连绵阴雨不间断地下个不停,连队吃的粮食快没有了。从连队到粮站有十来里地,连部指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去拉米,清早出去到天擦黑才回到连队。原来派出去拉米的小推车陷在公路的泥潭中进退不得,上面又是瓢泼大雨,几位拉米的战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米弄回连队。九连的天空下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淋了雨的大米,又没有办法弄干,此后几天我们全连都吃着发红、有着霉味的米饭,不吃没有东西果腹,吃吧,又难以下咽,弄得连里怨声载道的,有几个调皮的男生还骂起了娘。
天空仿佛漏了,雨水无止境地不停地下着,交通应该算是中断了。原本每顿饭还能喝上洋丝瓜、南瓜藤、青茄子汤,此时只能喝“韭菜一汤”(版纳做饭方法:先将大米放在铁锅中烧开,然后将开花的大米捞进蒸饭的大木桶里蒸熟,捞出饭米的米汤,上面洒些韭菜叶既“九菜一汤”)、“玻璃汤”(烧上一锅白开水,舀上一铁勺的用猪油炒过的盐,调匀即成)。粮要断了,再到粮站买米,连部决定全连出动,一个月40斤的口粮,每个人自己去粮站背回来。开过早饭后,我们每个人带上自己的旅行袋就出发了。我从小没有打过赤脚,赤脚不会走路,出发时特意换上一双全新的塑料凉鞋,想当然的以为穿凉鞋好走拖泥带水的土路。到了路上才知,我们修的黄土公路,经过雨水的浸泡,卡车、拖拉机的碾压,牛群马帮的踩踏,公路早已成了烂泥塘。到了粮站装好米后,迫不及待地往回赶。过了曼行寨,就是我们兵团自己开的公路了,去粮站时我们都是空身走路的,回连队时肩上又多了四十多斤的份量,可想而知归途有多难了。烂泥塘的公路有的地方烂泥已没过膝盖,走一步就拔一下脚,脚丫上来了,凉鞋却陷在泥坑里了,肩上扛着装着40斤大米的旅行袋,弯着腰将手伸进泥里扒拉半天将凉鞋找出来,如此反复几次,不敢赤脚走也得赤着脚走路了,而且手里还得提溜着像两坨泥巴的凉鞋。看着大家七倒八歪地在泥水公路上趟着艰难的前行着,那时的感觉就像在走红军长征路,过草原沼泽地。好不容易回到连队已是开晚饭的点上了。大家都累的瘫倒了。我的那双新凉鞋已经报废了。
刚开始进入雨季时,给我的印象是清新、美好、浪漫,可随着雨季的延伸,雨季天诸多的不便和烦恼,就觉得雨季天有点可怕了。七八月份是雨季中降水量最多的月份,从九月份起,雨量逐渐减少,到十月份后基本上慢慢停止。旱季开始了,公路上被汽车轮胎和拖拉机履带碾压翻起的泥,就像被水牛犁过的耕田,一浪一浪的。卡车开过颠簸摇晃得厉害,坐在车上就像坐在海上航行的小舢板。这是到云南后第一次雨季天给我留下的痛苦难忘的记忆,雨季并没有我开始时想像的那么浪漫,更没有了诗情画意,留给我的印象是无奈、狼狈、灰暗、了无生趣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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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赴云南西双版纳水利四团后转插到安徽凤阳的上海知青
版纳旧事(3)——我阻碍了连长对好友的“感情发展” (阿玉)
本文由作者投稿《知青情缘》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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