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徐树铮之死:冯玉祥刺杀徐树铮始末
杨虎城囚禁详考(2)
1920年徐树铮(中)与哲布尊丹巴等内蒙高层、驻蒙西北军将领的合影。
题记:又到一年芒果季,我因此照旧南下攀西,每日打理果园,劳作之余再熬夜读书作文,倍感历史与生活之具体,因而唏嘘。
生活也好,历史也罢,我可能更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去思考那些隐藏与可见的多面的散人。
这几天攀西高温,热得让人不想说话。也好,便在此刻空闲,将一些看到和想到的往事,相伴滚烫的山风和芒果的香气,娓娓写出,隔空笔谈,遥祝夏安。
本文参考:
1925年12月29日,徐树铮在电话上辞别段祺瑞,预备从北京乘车去往天津。
然而,就在徐树铮辞别前夜,相传段祺瑞在其办公桌上神秘出现一张纸条,上书:
“又铮万不可南去,去必死”。
又铮,为徐树铮的字。
段祺瑞看了字条,内心坎坷,甚为不安,因而急忙叫人传递纸条给了徐树铮。
没想到徐树铮看后毫不介意,哈哈大笑,说道:
“何人阻我,我岂信此谰言?”
说完,笑完,徐树铮漫不经心带领随从前往北京火车站。
那么,现在再看,当时徐树铮何以明明身处危机四伏的京津地区,却对段祺瑞的警示浑不在意?
这与徐树铮性格、经历有着莫大关系。
徐树铮记忆出众,过目不忘,既深度研习新旧学,更接受日本现代军事训练,在北洋时代,可谓既熟悉传统中国,又清楚现代世界的顶级人才。
当年,徐树铮受段祺瑞器重而迅速崛起为北洋政府的头脑级人物,时年不过35岁。作为段祺瑞心腹和灵魂,徐树铮少年得志,应对军机大事也就难免自专跋扈,恃才傲物之余,更是视段祺瑞之外的北洋群雄若无物。
1918年6月,徐树铮甚至在奉军天津司令部,闹出了擅专枪杀北洋系元老陆建章的事件。
因此,当时北洋群雄冯国璋、徐世昌、黎元洪、曹锟、张作霖等回看徐树铮,自然是既爱其才华,更憎其狂傲。
徐树铮能者多劳,也就树敌越多。
不过,作为一个典型的信奉民族为上的职业军人,徐树铮虽然四面树敌,但是他并无激烈而不留余地的政治主张,擅专所杀如陆建章这般贪墨嗜杀之辈,自然无人愿意为之出头。
因而,徐树铮自信北洋群雄生恨无非逼其下野,本无生命安全威胁。
1925年12月10日,徐树铮在受段祺瑞委托访问欧亚列强,在相继会晤墨索里尼、斯大林、裕仁天皇等人回到上海之后,徐树铮有了亲眼所见,因而更为反感苏联、日本对中国的强势策略。
1925年年底,徐树铮出访欧洲。
因此,这次回到段祺瑞身边,徐树铮既想襄助段祺瑞掌握最高实权,也就穿行段祺瑞、张作霖、孙中山、孙传芳、吴佩孚等人之间,意欲拉拢各派山头,组团对付控制京津,有着“赤化”嫌疑的冯玉祥及国民军势力。
徐树铮既然身负当时最具实力的张作霖、孙中山、孙传芳等大佬重望,又有谁敢向他动手?
因而,徐树铮看完纸条,哈哈笑完,不以为意。
不过,徐树铮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
他没有想到,除却北洋群雄之外,身边还有一个爆发起家而磨刀霍霍的冯玉祥。
当时,在冯玉祥、张作霖的国奉联手倒直运动中,年过花甲的段祺瑞在下野已久却再被北洋后辈冯玉祥推向高位,奉为执政,然而,这时的段祺瑞身边已经再无从前北洋皖系群雄辅佐。
体力不济,身边乏人,曾经号令群雄的段祺瑞再度出山,已然威风不再,身不由己地成为了冯玉祥攥在手里随意挥舞的旗帜。
其实,冯玉祥之所以要推举段祺瑞出山为执政,无非是借用段祺瑞的声望,争取足够的时间,完成国民军在当时北方中国的布局。
当时,根据苏军顾问提议,冯玉祥国民1军在京津、京津以西北的察、绥、宁、甘等地的战略布局。
胡景翼国民2军在河南,孙岳国民3军在冀南及保定、大名地区的布局。
国民军如此完成布局,不仅控制京畿地区,控制当时中国铁路的两大动脉津浦线和京汉线,同时,还可仿效三国曹操而控制名义上的民国政府段祺瑞执政府。
说到这里,我们就必须重新认识冯玉祥及其西北军驻防的京畿以西北的察、绥、宁、甘等地区,其实并非书上简单介绍那番偏僻、贫瘠。
翻看地图即可明白,在地理位置上,所谓偏僻、贫瘠的京津西北地区不仅接壤蒙古、苏联, 同时,还居高临下对平津及华北平原、辽西走廊呈冲击态势。
以冯玉祥背靠苏联,争取苏援的策略,假以时日,国民军完成布局,平常时候自保有余,一旦风吹草动,冯玉祥集团背靠苏联、蒙古,无论北上南下,均可占据主动态势。
如此一来,国民军的布局自然就是由东北而辽西走廊进入平津,再欲图顺延津浦线、平汉线向南扩张的张作霖奉系集团的最大威胁。
这一布局,即是冯玉祥雄心勃勃的大业根本。
1925年底的冯玉祥。
因此,得悉徐树铮穿行段祺瑞、张作霖、孙中山、孙传芳等人之间,正在谋划破局己方战略布局,冯玉祥不禁倍感危机,对徐树铮更是暗自生恨。
雄心勃勃的冯玉祥可没有报私仇的小儿女情怀。
他深知徐树铮智计,以及徐树铮对北洋山头的影响。因此,冯玉祥自然对徐树铮往返各大山头的运作极感忌惮、威胁。
于是,冯玉祥专门招来察哈尔都统、驻防京津的国民军第5师师长张之江和北京卫戍总司令鹿钟麟,关门密议刺杀徐树铮事宜。
一番计较,冯玉祥特别指定鹿钟麟负责刺杀徐树铮。
当时,徐树铮虽然不如以往,身边无人,目标明显。
然而,冯玉祥树大招风,莽撞杀人容易,要想杀人之后封口天下,确实困难。
因此,鹿钟麟数次或面呈、或电话报告刺杀徐树铮方案,均未找到不落痕迹的办法。
皖系曾经深耕北京多年,耳目众多,彼时,冯玉祥、张之江、鹿钟麟虽然尚未动手,但是杀声已经传至段祺瑞、徐树铮。
徐树铮准备去往天津,既是段祺瑞规劝,也是徐树铮遵循北洋系表示远离京津军政的一个姿态。
同时,随着国民军退出和奉军入驻,张作霖奉军控制下的天津对徐树铮而言,也就是相对安全的地域。
12月29日,下午,徐树铮婉拒友人、属下所劝乘坐英国使馆轿车出行,命人通知津浦路局代备专车,准备晚间九时离京赴津。
友人、属下无奈,只得在私下拜访英国使馆,借来1个班英军,欲作随车保护。
然而,以这区区10余名英军为警卫,不过徒有其表。
反之,这10余名金发碧眼的英军警卫前往车站,立刻为人熟睹,路者纷纷交头接耳,议论是谁出行。
于是,等到夜间21时徐树铮带领随从登车东进,徐树铮专列要去天津的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鹿钟麟本来颇有心机。因而,他在闻讯之后,忌惮徐树铮名头不愿在自己辖区动手,便托口需要确定具体情况,放行了徐树铮专车东去,驶入张之江的辖区。
而后,鹿钟麟担心张之江不知情而放走徐树铮,也就在估计徐树铮专列进入张之江辖区地面,便拨通张之江电话,说起徐树铮东去天津的传闻,要求张之江下令沿途车站,设法延迟徐树铮专车。
张之江不明所以,急忙派人详查。
冯玉祥麾下五虎之第一虎察哈尔都统、国民军第5师师长张之江。
正在这时,张之江接到国民军运输司令许祥云的电话。
许祥云说起因为国民军西撤军列过多,京津铁路运输繁忙,耽误了执政府政治专史徐树铮的专列,请示张之江如何调度、处置军车和徐树铮专列的运行。
原来,当时北京到天津铁路约110公里,以普通快车速度3小时即可到达。
徐树铮乘坐执政府的特备专车,沿途优先放行,通常在2小时即可到达。
不料,徐树铮的特备专车东进,沿路与国民军撤往南口方向的西行军列交错。
于是,徐树铮专列每站必停,时间耽误至子夜,犹未抵达杨村。
某方面而言,虽然徐树铮忽视传闻,他的多位随从却非常清楚冯玉祥、鹿钟麟、张之江等人重重杀机。因而,他们视这趟逃离国民军地盘的旅行,为逃生之旅。
进入天津,进入张作霖的地盘,他们也就逃离了冯玉祥的追杀。
可是,如今到了子夜,专列还在杨村。
众人自然情绪逐渐烦躁。每次到站,随员们必向国民军驻站负责军运的联络参谋要求让开线路,放专列先行。
几番洽商之后,沿途联络参谋均已知道徐树铮专列路过。
在1921年即上任的老牌的西北军总司令的专列路过,居然被军列堵在路上,要求让路。于是,位卑权小的参谋们纷纷为此惶惶不安。
他们能力有限,既无法让开线路,更害怕耽误专车行程受罚。因而纷纷打电话找到国民军运输司令许祥云诉苦。
许祥云也不知冯玉祥与徐树铮详情,他既知徐树铮名头,得悉手下报告也感到问题难以解决,于是,他便电话请示张之江,并且请张之江代言致电徐树铮,说明运输情况以求谅解。
许祥云这一电话坐实了徐树铮情况,也就促成了徐树铮遇刺。
张之江接到许祥云电话,当即电话鹿钟麟。
鹿钟麟则急电远在张家口的冯玉祥……当时,冯玉祥正带着他的苏军顾问在南口巡查防线,延迟到子夜之后,这才匆忙赶回了张家口总部。
刚刚进门,冯玉祥即接到参谋报来鹿钟麟的请示。
于是,他当即下令鹿钟麟动手刺杀徐树铮。
鹿钟麟既是冯玉祥死忠,天生鸡贼,颇有想法。他既要甩锅下手刺杀大名鼎鼎的徐树铮的恶名,便在电话里推脱、说明徐树铮已经秘密出行,脱离了自己的辖区,到了张之江辖区。
眼见徐树铮即将逃往张作霖地盘,即可光明正大托名段祺瑞,北结奉张,南联宁孙,冯玉祥顿然红眼。
于是,他当即再次下令,要鹿钟麟转告张之江,务必当场刺杀徐树铮。
国民军北京卫戍总司令鹿钟麟。
旋即,鹿钟麟致电张之江转达冯玉祥命令:
“督办要我转告你,如果小徐的专车到达廊房,要你即刻把他枪毙。并请你连夜派人去天津把陆承武接到你的司令部。
天亮以后,督办将会派专人到廊房和你商办一切善后的。”
张之江听闻自己动手当场头痛,他顾忌自己背锅骂名,因而嗫嚅解释:
“这样处置法,似乎不妥当吧?小徐现在还是国家的特任官。”
面对张之江质疑,鹿钟麟幸运徐树铮离开自己防地,心里轻松,便以冯玉祥军令施压张之江动手。
最终,本就信仰基督教,做事从来胆小心细,在国民军内有张善人之称的张之江还是婉拒了鹿钟麟直接动手的要求:
“既是督办的意思,我们当然服从。
不过,督办既要派人前来,最好请他下一道手令交来人带来,就叫来人主持办理,我当尽力协助于他。”
鹿钟麟知道张之江不肯背锅,当即要求张之江派兵扣留徐树铮。
就在两人电话你来我往之间,时间已经来到1925年12月30日。
这天,冯玉祥国民军与张作霖奉军的国奉军阀大战帷幕拉开,迫于国民军屡战屡败压力,冯玉祥已经开始谋划以张之江等人代掌军权,自己通电下野,北上莫斯科申请军援等等事宜。
百忙之中,冯玉祥还是再次向鹿钟麟、张之江下达了刺杀徐树铮的命令。
1925年12月30日凌晨1时,徐树铮专车缓缓开进廊房车站。
这里,即为一代民族英雄徐树铮生命的终点。
彼时,车站四周布满岗哨,站外路轨也被拆去数节。火车刚停,张之江的参谋长张钺即登上徐树铮车厢,行礼捧上了张之江的名片,而后敦促徐树铮下车:
“我们都统现在很忙,未能来迎接专使,特命我来请专使下车,到司令部休息一下,待天亮再走。”
徐树铮最初不以为意,含笑回礼:
“天太晚了,我不下去打搅啦。请你替我谢谢你们都统吧。”
张钺旋即鞠躬退出。
曾经收复外蒙的民族英雄徐树铮。
然而,等到张钺下车,国民军旋即撕破脸面。紧接着,一名低阶级的少校军法官极为无礼推开车门,大声粗鲁喝令徐树铮下车。
这时,斜躺卧铺看书的徐树铮顿感不妙,以极为蔑视和调侃的口吻回答:
“你先回去,告诉张都统,请他再仔细看一看冯先生的电报,是否尚有错误。”
徐树铮本来就是冰雪聪明之人,他顷刻即洞悉了冯玉祥企图。
然而,徐树铮这番话出,却使得少校军法官极为尴尬。他奉命不得当众说出一个杀字,便不再说话,含怒转身,向车外招手。
即时,早在车厢外准备的国民军官兵数十人乱糟糟蜂拥而入。
他们冲向徐树铮卧铺,不由分说将仅外披一件睡衣的徐树铮架起就走,于风雪交加深夜,送上停在车站口的一辆卡车远去。而后,他们将随行的英军护卫解除武装羁押车厢,再将随行徐树铮的十余位随员押往另外一辆卡车,尾随而去。
徐树铮和他的随员们被押往位于天津英美烟草公司的张之江司令部。
徐树铮被单独关押在司令部旁边的一所仓库里面,他的随员则被拘押在仓库外面的马厩。
如此折腾到了上午8时左右,陆建章之子陆承武乘张之江的卡车匆匆而来。
这位在陕西贪墨贪色,素来胆小,名声极臭的陆承武下车进入张之江司令部大院,即拔枪叫嚣,要当场杀死徐树铮为其父报仇。
于是,张之江只好出面,温言宽慰,要陆承武耐心等到冯玉祥手令再行下手。
张之江明白,如无冯玉祥手令到达,陆承武擅自在他的司令部动手,最后背锅人依然会是自己。
午后16时,张之江、陆承武等人终于等来了冯玉祥亲派的一位军法官,以及冯玉祥刺杀徐树铮的手令。
经过张之江、陆承武、军法官等人一番密议,陆承武、军法官带领张之江的一名副官,四名士兵前往徐树铮关押处,秘密处死了徐树铮。
陆承武当晚返回天津。
——徐树铮遇刺之后,遗体被他的学生段大洪、卫士张振声等人用骡车运回北京,由段祺瑞提供棺材,并亲自撰写神道碑,安葬徐树铮于萧县凤家山。
徐树铮遇刺翌日,天津多家报纸消息灵通,纷纷刊出“陆承武替父报仇杀死徐树铮”的巨幅新闻。
相传,徐树铮遇难当夜,被誉为状元实业家的当时中国富豪张謇于沉睡中噩梦,梦里,徐树铮面色凄苦,走至床头,口占一诗:
与公生别几何时?
明暗分途悔已迟。
戎马书生终误我,
江声澎湃有谁知。
张謇大惊醒来,冷汗淋漓,心悸不安,遂披衣起身提笔,将这首诗记录下来。
天明之后,张謇看到报纸,证实噩耗,仰天长叹,挥墨为徐树铮题就挽联:
“语谶无端,听大江东去歌残,忽然感流不尽英雄血;
边才正亟,叹蒲海西顾事大,从何处更得此龙虎人?”
张謇这一四十字的挽联,既点睛徐树铮灵动、桀骜一生,也陈述徐树铮为国功绩,以及当时中国损失精英的感慨。对徐树铮予以高度评价。
有此见识,就此余生,张謇更是视冯玉祥为寇为敌。
当时报纸登载的天津街头徐树铮出殡照片。
当然,徐树铮遇难对段祺瑞的政治事业、情感更是空前打击。
段祺瑞与徐树铮联袂纵横北洋时代,无论护国、护法、或者收复外蒙,两人同气连枝,相辅相成,为人称为“段祺瑞为出头露面之徐树铮,徐树铮为自形随影之段祺瑞”。
得悉徐树铮遇难,段祺瑞高呼数声“断我股肱”,当即“因悲痛愤怒之大剌激,立即晕昏气闭……”
如此这般,段祺瑞“经左右救醒后,又复顿足大哭,旋又气闭,如是者竟有三四次之多”。
由此侧见,段祺瑞情感被遭打击,可谓伤心至极。
然而,段祺瑞徒有最高执政虚名,身处冯玉祥控制的京畿地区,眼见徐树铮冤死,冯玉祥推出陆承武这般临时工出来背锅,唯有仰天唏嘘,无能为力。
1926年4月,段祺瑞为鹿钟麟炮制的三一八惨案而主动引咎辞职。
就此,随着段祺瑞辞职、徐树铮遇刺,曾经笑傲北洋的皖系军阀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然而,此后的舞台并不会谢幕,大王旗帜依旧迎风招展……
写作辛苦,希望我的朋友能够随手三点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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