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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继畲与华盛顿纪念碑》

王秋和 秋和随笔 2023-10-11

   到美国参加国际图书展览会,我要求导游一定抽空安排去一趟华盛顿纪念碑。因为1998年6月29日,美国第42任总统克林顿访华期间在北京大学演讲时,他专门提到这座纪念碑与中国有关的一个中国历史人物和事件,并将这一人物和事件作为“150年前美中两国关系沟通的见证”。

   克林顿在这次演讲者中说:从我在华盛顿特区所住的白宫往窗外眺望,我们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的纪念碑高耸入云。这是一座很高的方尖碑,但就在这个大碑邻近有块小石碑,上面刻着,“米利坚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这些话并非出自美国人,而是由福建巡抚徐继畬所写,1853年中国政府将它勒石为碑作为礼物赠送给我国。我十分感谢这份来自中国的礼物。它直探我们作为人的内心愿望:拥有生存、自由、追求幸福的权利……这些就是美国人今天仍然珍惜的理想。

   克林顿对这块碑石给予了这么高的评价,引发了我对这座纪念碑和这篇碑文的强烈兴趣。我认真翻阅了有关徐继畬的资料。我看到对华盛顿的这段评价文字见于《瀛环志略》卷九《北亚墨利加米利坚合众国》,其被视作中国最早引进西方民主思想的标志性言论。

   因此,不仅因为华盛顿纪念碑名气大,更因为这碑中有一块纪念石是一个半世纪前中国所捐赠,上面用汉字刻上了清政府官员徐继畲对华盛顿倍加赞誉的一段话,直到今天仍然被人们津津乐道。徐继畬这个人确实不简单,他在中国皇帝统治下大清王朝,为什么敢如此称颂美国总统华盛顿?在文字狱极其残酷的大清王朝,不会被人以借古讽今等罪名将其置于死地吗?他这段盛赞华盛顿及美国的描述怎么刻到了石碑上,石碑又是怎么放到美国华盛顿纪念塔内的呢?

   在此先要介绍一下徐继畲。徐继畲生于1795年,1873去世,是山西五台人,字健男,号松龛,出身书香门第,19岁中举,1826年中进士,历任清政府翰林院编修,陕西江南两道监察御史,两广盐运使,福建布政史,福建巡抚等职,累官至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兼总管同文馆事务。他是近代中国最早放眼看世界的清朝官员之一,与大名鼎鼎的“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林则徐和疾呼“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家魏源相比,其对美国以及西方世界的认识和了解似乎更深刻、更清楚、更明白一些。

   第一次鸦片战争失败后。徐继畬眼睁睁看到清王朝二百余年全盛之国威,转瞬之间竟被远道而来的“英夷”击得粉碎,他开始认真总结反思,试图为重病的帝国开出一剂良方。他开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广泛接触英、美等国的传教士、领事馆人员和商人,如饥似渴地探求域外知识,思考西方国家走向强盛的原因和性质。他访问西人,耳闻笔录,搜集资料,“披阅旧籍,推敲考订”,创作了《瀛环志略》一书。

   就在《瀛环志略》付梓的同一年,《共产党宣言》也在欧洲问世。《共产党宣言》震撼了欧洲,《瀛环志略》也在大清国死海般的思想文化界激起了层层波澜。作为中国近代史上的启蒙宣言书,《瀛环志略》具备鲜明的觅新知于域外的理性精神和实事求是的态度。徐继畬对世界以及西方地理和形势的了解,不要说一般的中国人,就连很多西方人也感到惊讶。

   《瀛环志略》是一部研究近代世界地理,进而探究世界历史、经济、政治、军事等方面的综合性著作,被著名清代地理学家张穆称为“海国破荒之作”。这部著作介绍了欧美先进政治经济文化和多元文化的世界,启发并帮助人们开眼看世界。美国著名中国问题专家龙夫威对徐继畲及其《瀛环志略》进行了长达十多年的深入研究,结论是《瀛环志略》“在探索西方强国的本质以及剖析中国在世界上悲惨的沉沦方面,均超出了客观的地理学范畴”。其中对美国的重视超过其他任何国家,甚至超过当时令人生畏、不可一世的英国。该书对美国的介绍尤为详细,它不仅介绍美国的地理位置、历史和风俗人情,还特别介绍美国的政治制度、首任总统华盛顿创立新国家等。

   《瀛环志略》一出版,便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书中对西方世界的叙述和评论招致了一些封建权贵们的口诛笔伐,很多人认为其是离经叛道的书籍,就连清朝重臣曾国藩都认为“徐松龛中丞著书,颇张大英夷”。这让徐继畲成了清廷许多顽固派官员眼中崇洋媚外的“投降派”代表人物,但由于把持朝政的主要官员相对宽容,徐继畲才没有招致罢免。

   1850年,道光皇帝驾崩。一朝天子一朝臣,继任的咸丰皇帝迅速罢免了把持朝政多年的中枢大臣耆英和穆彰阿,徐继畬在朝廷的靠山倒台了,其仕途也意味着走到了尽头。特别是这时发生了一个偶然事件,使徐继畲与正在福建养病、但名气很大的林则徐产生矛盾,他们因为看法不同而产生冲突(点击此处蓝体字《林则徐与徐继畲之争》可详细了解)。这使徐继畬遇到大麻烦。徐继畬继而遭林则徐弹劾,并被戴上“投降派”甚至“汉奸”的帽子,在这种鼓噪之下,咸丰皇帝免去了徐继畲福建巡抚之职。徐继畬回乡之后,被聘山西平遥超山书院,以读书授徒为业。

   直到十多年后,第二次鸦片战争失败,对外开放终成大势所趋,以“自强”为主旨的洋务运动开始兴起,“洋务派”在朝中有了一定地位,最早熟悉“夷情夷务”的徐继畬才又被朝廷想起。同治四年(1865年),两宫皇太后命徐继畲入京,担任通商衙门行走(相当于外贸部长),其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任主管对外通商的官员。《瀛环志略》也由总理衙门于1866年重新刊行,成为近代中国人了解世界的“标准本”,此时距此书初刻,已近20年。同治六年(1867年),徐继畬又受命担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兼总理同文馆事务大臣,即中国现代意义上的第一所高等学校首任校长,成为中国现代高等教育的重要开创者。两年后,徐氏告老还乡。1873年,清廷赏加头品顶戴,似有“补赏”以前对他处分不公之意;同年即在家中病逝。

   在徐继畬遭贬之后,《瀛环志略》一书也被查禁,长期不得流行,反而日本却一再翻刻,普及到一般读书人之中。有研究者认为,该书对日本明治维新和发展大有帮助。

   徐继畲及其《瀛环志略》的影响是深远的,《瀛环志略》首先在当时的一些士大夫和有识之士中造成很大的影响,大学士祁隽藻、云贵总督吴文路等均向同僚推荐此书,当时福建、浙江地区的一些大员不但称赞此书,而且接受了徐的进步思想。19世纪60年代后,洋务派的一些官员开始重视《瀛环志略》,并有不少人受到了此书的启发和影响,如首任驻英公使郭嵩焘等人很看中此书。包括变法维新派代表人物康有为、梁启超都记述自己是从《瀛环志略》受到最初的西学启蒙。清末十余年间,《瀛环志略》一版再版,有人形容读书人“家置一编”。

   前面介绍了徐继畲的遭遇,其与华盛顿纪念碑如何发生联系的呢?原来在1848年7月4日, 华盛顿特区为华盛顿纪念塔奠基,并向国内各州、世界各国征集纪念物。在来华美国传教士帮助下,浙江宁波府向美国赠送了一块花岗岩石碑,用中文刻有《瀛环志略》中赞美华盛顿总统的两段按语。这块石碑至今镶嵌在华盛顿纪念塔内,表现了一个具有独特眼光看世界的中国人的卓越见识,从而成为中美友好交往的历史见证。徐继畬对当时的美国的赞美性论述、对华盛顿的推崇,打动了一代又一代的美国人。在华盛顿纪念塔内200多英尺高度第十层内壁上的汉字碑文是这样写的:钦命福建巡抚部院大中丞徐继畲所著《瀛环志略》曰,“按,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於胜广,割据雄於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於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大清国浙江宁波府镌耶稣教信辈立石

   咸丰三年六月初七日合众国传教士识

   1867年,美国第十七任总统约翰逊和国务卿西沃德请著名画家普拉特复制了悬挂在美国白宫的华盛顿画像,由驻华公使蒲安臣将这幅画像赠送给重返北京担任总理衙门大臣的徐继畬以表达敬意,并于10月21日举行隆重的赠送仪式。蒲安臣的长篇致辞热情洋溢,高度称赞徐继畲:“盖为我国之民所敬仰而深慕者,独有兄台一人而已!”徐继畬的答词言简意赅:“因思贵国华盛顿首建奇勋,创为世法,以成继往开来之功,其必传于世无疑也。”徐继畲仍然一如既往地肯定民主制度,把民主看做全人类的普世价值。

   但可惜的是,徐继畲此时已垂垂老矣,岁月蹉跎,当年还是年富力强的“看世界第一人”被贬他乡近二十年,无论对他本人还是对当时社会,都是沉痛代价和一种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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