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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丨韩晓秋:二姐,生不逢时的天才

韩晓秋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简介

作者近影


韩晓秋,1956年生,1974年高中毕业后插队,1978年春入吉林白城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终身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工作,高级职称 。2003年罹患癌症,2016年复发并转移,病重后开始在《写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总题目下写回忆录。目前已完成“我的家庭”,陆续在《北部湾文学》发表。


原题

二姐,生不逢时的天才 



作者 | 韩晓秋




我的二姐韩晓梅,1951年3月7日(农历正月三十)生于天津。大姐二姐性格迥异,虽然她们都遗传了父母的聪明灵气,但从性格到外貌竟不像一奶同胞。


听母亲说,二姐长得极像我的亲奶奶。大姐也曾佐证:见过奶奶亲弟弟家的女儿,也就是父亲的姨表弟我们的表叔家女儿,相貌与二姐酷似!大姐说当时“看见她,我都惊住了,太像了……”其实应该合情合理,生女随姑嘛。我想,二姐不仅长得像奶奶,智商,性格也一定最大限度的遗传了奶奶,因为从以后的几十年看,我爷爷绝不是一个聪明人,甚至不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奶奶的生命定格在40岁,与太奶奶有关,也与爷爷有关!奶奶死在“气鼓”,其实就是肝硬化腹水,这病从气上得。


奶奶一定是一个聪明灵透,心高气傲,拔尖要强的人,偏偏遇到一个根本不讲道理的恶婆婆,丈夫又不给作主,只能在婆婆的淫威下忍气吞声,病是早做成了的,从生完一个孩子再没生育就可知......盼望儿子娶妻生子,成为奶奶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所以当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娶进门,白白胖胖的孙女出生后,了无牵挂 ,撒手人寰……二姐的绝顶聪明,要尖要强,心高气傲,一定从奶奶那里遗传来!


大姐曾说:“1951年出生的兔是“白兔”,命不好.....”其实,之前的牛,虎,之后的龙,蛇,哪一个好?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哪个不是经历坎坷?因为那是一个贵族阶层消失,精英基本消灭的荒唐年代,只是因为二姐太出色,使她在集体的“命运多舛”中显得更加可惜,更令人嗟叹罢了……

 

 这是我们见到的二姐最早的影像:在妈妈的怀抱

 

二姐出生一年后,在母亲的怀抱中,就随父母来到大西北的呼和浩特,所以二姐的幼年和童年的记忆都留在了呼和浩特.....二姐的童年故事有很多种版本,挑两个说法最一致的记录在这里:从呼和浩特回天津路途不算远,所以那时母亲每年都会带着姐妹俩回娘家。姥姥家孙男弟女一大帮,年龄都差不多。大姐和所有的兄弟姐妹们友好相处,平安无事;二姐在一群表姐弟中简直就是个另类:一会和这个恼了,一会和那个掰了,只见小姑娘站在四合院的中央,操着一口山西话,扬言:“谁欺负厄(我),厄烧了谁家房子.....”

 

每次回姥家,舅舅都给姐妹俩买洋娃娃。大姐二姐抱着眼睛能开能合,穿着西洋裙子,金发碧眼的洋娃娃,在当时土里土气的西部区小朋友中,就是明星!小朋友们哪见过这东西,都想抱抱洋娃娃,跟大姐商量:“让我抱一下吧?”大姐厚道,“行……”交给了小朋友。二姐横眉立眼,一把夺回:“这是厄(我)家的.....”大姐无可奈何,最后不欢而散……

 

1964年,我刚加入少先队,二姐五年级

 

二姐上学没让母亲操心,去学校,有姐姐领,学习成绩一直在年级里独占鳌头, 比大姐又多了不用功也照样考第一的名气。母亲去学校给姐妹俩开家长会,老师就惊叹:“大嫂家甚个法子养孩子哩,咋就一个比一个更好哩.....”

 

1965年,大姐初中毕业前搞到一本解方程式应用题的习题集,如获至宝,一道题一道题做,其中有做不出来的,二姐跃跃欲试,拿过去研究,一会儿还真解开了.....大姐就不明白:“这是初三教材,你才是六年级的学生啊……”二姐对数学有天生的灵感:1976年“四人帮”倒台后,知识受到尊重,《中国青年报》之类的报刊经常弄个智力测验题,都极难解,二姐抱着题看,一会动笔就解出来,我们还一头雾水呢!那时,二姐离开学校已经10年了……二姐,从小学到中学,霸占着期中期末考试年级第一的位置,一身傲气,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大姐初中毕业前夕,父亲曾郑重的跟大姐谈过一次话,意思是你是老大,考中专,早日出来帮父母,你妹妹学习更加优秀,将来让她考高中上大学……一年后的文革,父母的计划落空了:二姐读书,仅读到初一,算68届初中生,其实,初中只上一年课……

 

1967年,大姐读中专,二姐初二,学校早已停课

 

我说过,大姐二姐都无师自通会画画。父亲会画画,但不是专业,只是业余爱好,也从没有把它做为知识教过倆女儿。如果说“师”,大姐的美术老师来自华东师范大学,做为“右派”发配到内蒙古,大姐心灵手巧,大概在美术课上得老师偏爱,但课时有限,不可能有实质性的传授。至于二姐,那就绝对是自己的爱好了。


那个“右派”老师曾送给大姐两幅素描,其中一幅我印象特深:画面上用铅笔(后来才懂,那叫“素描”)画的一位西方老头,头发卷曲;满脸皱纹,沟壑纵横;戴眼镜,做思考状。二姐找到一张大小差不多的纸,照样画起来。要知道,她一天素描都没学过。画完了,两幅画放在一起,我们几个小的竟然说不出来哪个是哪个,几乎乱真嘛!还是大姐懂点,从“笔划排列整齐的是原作,笔划参差不齐的是仿作”挑出二姐的作品。连轻易不夸奖人的父亲,端详着,说了一句:“嚯,还有点意思啊……”

 

1967年初,二姐(右下)借“大串联”回天津姥姥家,和表姐妹在一起

 

大姐到了晚年,还一直遗憾着没有保存下二姐的一些作品,其中就包括一套《红楼梦》连环画,说二姐照着把整套都画下来了。要知道,《红楼梦》里的衣裙,佩饰,家居,院落,亭榭,花草,飞檐,斗栱,都是极繁复细腻的啊。二姐生生把整套画下来,这是怎样的一个大工程啊,没有留存,太可惜了!


我记得比较清的是二姐的另一个作品《山乡剧变》,根据周立波长篇小说改编的连环画。这个连环画的特点是生活气息特浓,生活细节特真实,二姐不知道看上了哪一点,也许兼而有之,开始仿作。一筐鸡蛋,一笼馒头,一盘花生米;灶台下面一堆柴火,一把苕帚,锅台上的刷笊,旁边窗台上还卧着一只猫;院子里散养的鸡,圈养的猪.....人物,家禽,田野,二姐一笔一笔的勾画。可惜,都没留下来。


这张全家福,是二姐(后排右一)当知青时回家过春节

 

我和哥哥弟弟特别喜欢偷着翻二姐的教课书,几乎所有教材的空白处都画着仕女图之类,有全身,半身,头颈,正面,背面,手,脚,高跟鞋,发髻,插花的,别簪子的.......一定是课堂上百无聊赖时的信笔涂鸦!以我看,大姐的“第一”,除了聪明以外,还有踏实学习的因素,而二姐的“第一”,就是聪明加专注!当老师不厌其烦的讲着二姐已经会了的东西时,她早已溜号了。其实大姐的书上也时不时能看到一个兰花指,一双高跟鞋,只是没有二姐的密集罢了。


终于有一天,不知道是有人告密还是谁说露了嘴,父亲突然搞了“突然袭击”:父亲一边用力翻着书页,一边厉声呵斥:“这是嘛?啊?这是嘛?(父亲一口天津话,到晚年也不会说普通话)给我擦!”

 

受了惊吓的二姐一边哽咽着,一边用橡皮擦,我们在旁边看着,心疼死了:美丽的发髻,没了;美丽的兰花指,没了;美丽的高跟鞋,没了;美丽的旗袍,没了。但二姐成绩依然优秀,父亲也没再突袭过。过了不久,二姐的书上又有了无数让我们欣赏的美丽图画。


1972年,二姐返城

 

多年以后,我们姐弟几人常常在一起议论,遗憾着二姐骄人的才华,如果像现在,一个小学图画老师都敢在社会上办班,父母给二姐找一个高水平的老师,从基本功学起,打好底子,走美术这条路,会怎么样呢?二姐的文化课也是绝对一流,可刚上初二就文革,以后连高考的底气都没有啊——在“老三届”中,最悲惨的是三届初中生:67届,初中读二年;68届,初中读一年(二姐就是这届);69届,初中没读!这三届初中生恢复高考后极少有人考入大学。我的生不逢时的可怜的二姐啊。


二姐婚后

 

我们小时候在海拉尔,父亲曾教我们五人下象棋。我心思在户外,小朋友等着我过家家呢,所以刚背完“马走日象走田车走一溜烟炮打隔着子.....”就跑出去疯了;弟弟口袋里装一把石头子,一心用弹弓打鸟,学了个大概也没影了;大姐学会了走前几步后浅尝辄止了,最后留下了二姐和哥哥。他们俩从头到尾专注于此,终于让父亲甘拜下风!

 

二姐和哥哥下棋颇有喜剧色彩:时而屏气凝神,时而手舞足蹈;动不动就玩一把象也能过河,将也可出城,小卒过河也后退,不过河也横冲直撞的闹剧,然后大笑结束!有时又为悔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

 

青出于蓝的姐弟俩从此走向江湖。还在上小学的二姐首战老师,大获全胜!后来二姐在厂里,先把车间几个师傅杀得落花流水,后接受其它车间师傅们的挑战。最后的结果是,不服气的昂昂然来,偃旗息鼓灰溜溜走,输得心服口服。二姐因棋艺高超而成为厂里人人皆知的象棋明星。


 二姐当工人时

 

后来,二姐的生活道路极其坎坷:1968年插队,集体户经营不善,插队三个月后解体。户里所有成员各自找农民家住宿吃饭,二姐的插队,变成“全方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熬到1972年,终于返城,却赶上二轻局下属工厂招工。改革开放后厂子很快被兼并,女工提前退养,拿很可怜的生活费,直到正式退休才结束拮据的生活……嫁人,中年丧夫;再嫁,终因家庭矛盾分手。

 

蹉跎岁月中,二姐也老了,所喜的是二姐生了一个优秀的女儿,绝对继承了妈妈的基因,从小学到高中,当之无愧的学霸:高考进入重点大学,本科毕业免试读本校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两年后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公派美国读博,就读于宾夕法尼亚大学,博士毕业后回国,在北京安家立业,一路顺风顺水——把她母亲三十多年前应该走的路走了一遭——二姐的才华在女儿身上结了果。

 

 2018年,二姐在北京女儿家中

 

二姐从未看过海,2012年我们姐俩先后嫁了女儿后,结伴去了胶东半岛的日照。

 

黄海边的日照,秋天气候极好,海滩干净而柔软。二姐卷起裤腿,像个孩子一样趟水拾贝壳,脸上挂着满满的幸福,我远远的坐在沙滩上看着她,竟泪眼婆娑了。

                          

2016年3月下旬,我邀二姐去杭州女儿家,中途在扬州小住,为的是圆了二姐一个梦:看扬州瘦西湖上五亭桥实景。我记得小时候二姐有一个心爱的书包,自己钩的,上面图案就是瘦西湖五亭桥。五十年后,二姐终于站在了五亭桥上:3月下旬的扬州瘦西湖,杨柳依依,桃花灼灼,满眼无限春光。二姐的脸上都是笑容,在五亭桥下流连忘返,我一面为她拍照,一面偷偷擦眼泪。

 

风景如画的江南是二姐儿时的一个梦

 

现在的二姐,潇洒而自由,养生健体,活力无限。我跟二姐说:“当你看别人是风景时,你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当你羡慕别人时,你正被别人羡慕着,”二姐认真地点头。二姐,妹妹记着你说的话:“细节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流淌,留下的是我们的手足亲情,眷恋的是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以后的岁月里,我们还要携手步入老年,希望我们的老年生活同样丰富多彩。”


 

现在,我和二姐在山东日照养老

 

写于2017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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