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卌年丨苏若男:那年高考体检,我走烂了一双新棉鞋

苏若男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档案

作者与儿子


苏若男,生于1948年,四川成都人。1977年考入兰州师范数学系(现兰州城市学院),曾就职于甘肃省电力职业学院,四川省劳动厅,雅砻江水电开发有限责任公司。2008年退休。现为注册国际高级营养师。曾出版《我的哥哥苏小波》,有文章散见于《行脚成都》《中华书局1912》。

     

原题
77年高考,
我走烂了一双新棉鞋




作者: 苏若男 

 
 

1977年,我29岁、儿子4岁。那年冬天,和我学生一起走进考场,考数学还借了本班学生余萍芳的圆规。这年高考的结果,次年初发布,是1949后高考史上奇观。


蕞尔小镇甘肃文县碧口有两件高考轶事,一个是水电五局考取人数占文县考生总数95%以上。另一个是8位上线考生,步行百里赴体检。


1977年准考证


接到体检通知,水电五局职工子弟校要好的同事认为,这次我走定了,轮番吃散伙饭,喝西凤酒。有顿饭,在清华老朱、外号“阿尔法”家吃,临走,他妻子厥娇珍送我一双亲手做的棉鞋,抱鸡婆式样,新里新面新棉花。我穿上它去体检。


按理,凭水电五局职工医院的技术水平和设备条件,考生完全可以就地体检。不知为什么,文县教育局通知考生统统到文县医院去体检。


文县县城和碧口镇分别地处白龙江上、下游。从碧口镇出发,沿途经范坝乡、玉垒乡、横丹乡、丹堡镇、尚德镇才能到县城。一条陇南山路,路径基本依现今的212国道。我用高德地图查实“路程75.6公里,驾车1小时39分钟,步行18小时29分钟。”不幸,1978年1月15日,我用双脚一步步走过来。40多年前的甘南山区公路昔非今比。当时,路程第一段是水——白龙江水电站纵深约十几公里的狭长水面,须乘船涉水上行。上岸再转长途客车。


那天,不知谁是真正组织者,车前乱糟糟的,售票员在窗口发车票,我的手在无数伸长脖子的头上抓一张又一张,就手递给学生和熟人,直到司机摁响刺耳的喇叭,“卡哧“车门关了,接着“嗡——呜——”一声轰响,客车绝尘而去!


车窗里伸出几只薅风的手,摇晃,还有喊声……烟尘散了,无村无店的荒野只剩下孤零零的8个考生,我们被甩了!


三九天的太阳已升到45度高,大地略有些暖意,而我的后背冒汗,湿了。天不亮匆匆刨了一碗泡饭,想到,去文县吃中午饭不过两三小时的事情,军用水壶(野外工作用劳保用品)都没带。 渡船已返回碧口镇,掉头回家无望,而且也不敢,体检通知:体检两天完毕。就是说明天是最后期限。被甩的7个男生中,有我两位水电校(中专)老同学X玉富、X永鑫以及我班里的学生X小平。


外线电工


两位老同学,在校从未搭过话,分配到碧口工作10年,竟相逢在如此窘境。玉富衣兜里揣一封当天早上拿到的“妻病危速返“电报,是老家南充农村发来的。另一戴眼镜戴帽子的小伙(我记不住他的名字)正发着高烧,冲我说话,一股较重的口气,是中医说的那种肝气郁结征兆。在我记忆中,永鑫极具鼓动性。怎么办?我问。他嗫嚅一句,没给出明确答案。我说,走路,得马上走。体检就一天,不走,来不及!恐怕是当班主任练就的“猴王“脾气,使我决心步行。


我寄希望于尚德乡,尚德乡在向西的前方!那里会有人出手相帮。尚德乡小水电站是水电五局出资投劳援建的农村小水电。当班主任时意外得知学生党晶明的父亲在尚德,还管点事。党氏三兄妹晶明、晶星、晶月,因姓氏特殊轻易被我记住。一次晶明和一帮同学上山玩耍,摘了山里老乡的柿子,老乡追到学校,要求赔偿。学校问责到我这儿,说是要请家长,要重罚。我劝晶明赔钱结“案”,他为难地说,老师,我不敢告诉妈妈,我爸在尚德修电站。我掏了两块钱把事情抹了。


走!大家集伙一前一后,追逐自己影子,走在望不到头的行军路上。陇南山区公路两旁没有小河、山涧,只有稀稀拉拉的矮树丛和散落如棋子的村庄。广袤的黄土地,有的缓和如牛背,有的突兀如《白鹿原》里的“塬”,山路在其间缠绕伸延起起伏伏。8个人共同的想的是只能往前走,可哪里是头呢?


没有荒野突围的兴奋,只有紧张。渐渐地口渴、饥饿、憋尿一一逼来,个个神情凝重,少言寡语。至今,我不能准确道出每位同行人的姓名。


途中,我唯一次的对话是跟玉富,忍不住问他:妻子什么病?他蹙眉、嘬牙说,哎,她一向体质弱多病——这话显然不宜继续聊下去。看得出,他备受煎熬,心里乱糟糟的。多年后,得知电报隐瞒了妻子已经去世的实情。永鑫,有一丝威严,不敢跟他搭讪;小平是我班里学究型、有脾气的好学生。碍于师生关系,反倒尽量回避多说话。


其余四人是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相处。但是,他们都不问我尚德乡到底在哪儿,还有多远?有把握吗?——不怀疑走路是唯一办法的我,曾经当过5年高压电工,在四川广元至甘肃碧口一线的大山里干活,背很重的钢钎大锤,扛着一匝钢绞铝线翻山越岭,习惯栉风沐雨、喝山水充饥,我的状态相对较好。


三小时后,早晨吞下的食物耗尽,又滴水未进,都变得有些不安,问题是哪儿能弄点吃的?不由想起一句话: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我不能耍赖皮,让别人照顾我。每当坚持不住,祭起这句具有实战意义的话。


午后,太阳缓缓坠入山背后,残阳把我们“放倒“在灰黄的山路,每人身后拖一条独行的影子。


到瓦窑坡下一个相对平阔的地带,所有人都精疲力竭,身子一歪就地倒下。我望着寒风中颤抖的枯草,仿佛看到自己的无助和内心的呼号:尚德乡在哪儿?还远吗?经验告诉我,累到极限,不能歇下来,每坐下一次,增加一成重新站起来的难度。


歇瓦窑坡这次,是连续不断走了7、8小时后最长的一次。这时,一个到前面大沟壑小解的男生迎面跑过来,兴奋地喊“看那边山上冒烟!”手搭凉棚望他所指方向,果然黄土脊上一缕炊烟缭绕,走,找吃的!8人疾步朝对面的半山梁子扑去。


老乡的前院,不过是颓废的土围,高及脚踝,大门是一个豁口,有砖坯路引,从豁口到土坯房子,房前三、两级台阶,偏左的房门前坐着一瘦小的老婆婆,她安静地看我们一步步走近。啊!老人车辙似的皱纹,粗皮大手捧着一豁口的土碗,“老乡,这里是哪个乡啊?”我们走上前问。啊——?她耳背,回声如吼:任家坝——!陇南口音随四川,三个字,第二个“家“特重(四声),尾音“坝“要拖一个半字长。


来不及问尚德那档子事,直截了当要吃的:老乡给找点吃的吧,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记不清谁拿出一元的纸币放灶台,手指头轻轻点了点。这时候鸡蛋才几分钱一个。婆婆舀了一盅粗苞谷面,准备熬稀饭。永鑫摆手“来不及,来不及!婆婆,我们还要赶路!” “到哪哈儿嘛?““文县!”婆婆摇头:“喔个?晓不得嘞——“估计婆婆一辈子没下过山梁,她从笸箩的糠皮里掏鸡蛋,一个、两个……共10个:“煮喂个不?“——她已经尽其所有。我们往锅里舀水,婆婆点着菜籽杆,塞进灶堂,柴火哔哔啵啵着了。我们围着锅台,眼盯着冒大气,揭锅盖。一人拿一个鸡蛋,沾点盐,喝煮蛋水,吧唧吧唧两下吞进肚里,揣走两个蛋。


肚里有货,脚下生风,我们索性翻山梁抄近路,省了三、四里路的一大弯道。


月牙在蒙灰的云气里眯着眼,眼前惨白的山路,渐变成一条细线,在很远的地方消失于无声的野地。夜行,我夹在一行人中间,窸窸窣窣,急行军的步伐,在3、4小时的努力坚持中,睡意沉重。


我第一次发觉人可以睡着了走路——闭上眼睛,脚板交替移动……是“睡走“。“睡走“时我们的队伍是一群趔趄的醉汉。偶尔人被汪汪的狗叫惊吓,清醒一会儿,复又“睡走“。只有夜间觅食的小动物擦腿而过的惊愕能激活身体和神经,因而“醒行“维持一段较长时间。子夜时分了吧?我抬手看上海蝴蝶牌手表,秒针铿锵的“滴答、滴答“,不太看得清。8人队伍,已经非常涣散了。


突然,远远的有光,是排房的窗户透出的灯光!尚德!尚德!!是尚德!!!


我上前扣门。门开人问你们是谁?五局的,找党师傅。啊,等等。转身进院子。大个子党师傅——大方脸,明亮的双眼很憨厚,问明情况后,哎呀一声:知道不?你们走了100多里路啊!他招呼加班的工程技术人员,给他们搞几间房子,叫他们先洗洗,喝点粥,再睡。


洗脚盆跟前,我褪下鞋袜,看那热水里的一双脚,脚底和脚边满是水泡,脚丫夹着黄土泥沙,一双新棉鞋前掌开了个鲢鱼嘴。一位女同志为我挑脚泡的时候我睡着了。什么时候躺上床,已然不没有印象。


第二天一早,大卡车开30分钟,拉我们到达县城旅馆,乘班车来的考生,一片哗然:你们怎么来的呀!走来的!


心里头压着一句国骂,决计留影纪念。在旅店附近拐弯处有一家照相馆,我们8人端坐在镜头前,拍下神情凝重、终身难忘的纪念照:“不到长城非好汉。”


不到长城非好汉


后来,老谭在水利部、水电建设总公司任财务部主任,永鑫在德阳“二重”,我辗转回成都。其余四位了无音讯。小平该五十有六了吧?党师傅应是耄耋老人了。想念!


作者近照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表扬小号
就摁下识别二维码吧

新三届之歌

龚国庆:求知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追求

寿柏年:77高考,我人生最重要转折点

卢治安:我们的南开,我们的77极

谢思敏:李克强,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洪光华:那年12月,我们的冬季高考

葛剑雄:命运在那一年改变

余华:小镇青年命运转折,并非高考一条路

金弢:迟到一天,人生将面目全非

刘滢:我有个外号叫“范二”

周小六:那一刻,拼你的全部青少年时光

刁承泰:那年县领导不准我参加高考

骆小元:爸爸给邓小平写信

尹俊骅:十二年终圆大学梦

熊代坤:乡下孩子磕磕碰碰的大学之路

刘怀恩:四次高考终于跨进大学校园

吕贡呈:高考圆了我的工程师梦

刘源:当年邓小平批准我参加高考

陈加锁:我的1978,惊动邓小平派出调查组

寿柏年:77高考,我人生最重要转折点

梁沪生:我穿着破裤子参加中戏面试

卢文发:我的准考证上姓名写错了两个字

 谭蔚泓:"你就别做梦了,老老实实干活吧"

李明武:厂里的老大学生助我恶补高中知识

陈雯:百分之四点八里的一分子

邵巍:给弟弟妹妹陪考后,第三次考入北大

薛虹:我14岁上北大,弟弟进北大才13岁

刘玉瑛:我上北大纯属偶然,这真不是谦虚

薛广勤:我从藏区"逃亡地"回家参加高考

黄永红:我报考北广播音系,被漏掉面试机会

陈侃章:那一年,浙江高考作文题已成经典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少达审读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


童年  文革  上山     当兵月   青工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       职业  学术   追师长教育  养老   兴趣爱好……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联系人微信号: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