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同窗丨庄稼婴:曾经两小无猜,手拉手一起回家

庄稼婴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作者童年时代


庄稼婴,生于上海,曾在黑龙江插队,自华东师范大学外语系毕业后,任教于上海外贸学院。1982年移居美国,获加州大学博士,迄今在美国高校教学、管理近四十年。


原题

手拉手一起回家





作者:庄稼婴


两年前,从友人的微信上得知,他走了,我吃了一惊,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木然。我印象中的他,活蹦乱跳。定下神来,再想,那还是童年时代的他。我们五十多年没交往了。
 
严格地说,他应该算是个陌生人了吧。
 
可是,因为他曾频繁出现在我的童年生活里,从而成了我人生的一部分。没有他,世界变得非常奇怪。明媚的阳光里添了一丝淡淡的忧伤,皓白的月光里多了一份冷冷的孤独。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走了呢?
 
我给小学同学写信,报告噩耗。她回信说:小时候就看得出,他对你特别好,我还觉得很奇怪……
 
他的确对我不错。这种感觉是从上学第一天开始的。
 
手拉手回家
 
我上的幼儿园在我们住的机关宿舍里。上小学就近入学,机关宿舍里的孩子,也就是我幼儿园的同学,都被分到离家不远的一所小学,因为我哥哥在另一所小学,母亲就把我转到那里,便于照顾。于是,我像失群的孤雁独自飞到了那所学校。
 
第一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老师送我们到校门口,我正要走,老师让我等一下,转身嘱咐他,要他带我回家。我看看他,不认识,他不是我们幼儿园的。
 
老师刚说完,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就走。一路上,一言不发,把我的手抓得很紧,可能是怕我走丢了,完不成老师交给他的重大任务。我们一起走进了机关宿舍的院子,在我家的门洞前,他突然松开了手。我很诧异,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再看,他也进了我家的门洞,跑进了电梯。后来得知,他家住在我家楼上。
 
一年级有好一阵子,我每天跟他手拉手回家,经常是两人无语,低头赶路,但是有他在,无语也心安。我看着淮海路上的方地砖,迈三步,才能走过两块砖,印象中,那段路很长,要走很久。现在再去走走,才十分钟。童年的光阴走得很慢。
 
作业互助组
 
我们的小学那时跟上海第五十九中学在一起,一个校门出入,合用一个大操场。学校的主要教学楼是一栋三层楼的洋房,房子挺大的,一层楼有四个教室,每个教室里可以坐下四五十个孩子。在这栋楼的后面,还有一栋小教学楼。
 
我们曾经在这儿上课

一二年级是半日制,半天去学校上课,半天在家开学习小组。一开始,我们小组有四个成员,三个女生和他。三个女生都胆小,安静,他则坐立不安,说说笑笑,跑进跑出。
 
偶尔,在他的带动下,我们也会疯起来。有一天是上午开小组,下午上课。我们玩昏了头,直到他外婆来叫他回家吃饭,才发现忘了做算术题。组里学习较差的那个女生倒是做完了,我们匆匆抄写了她的答案。等老师把作业发回来,四道算术题,错了三道,这是我算术作业唯一的一个两分。从此,再也不敢瞎抄别人的了。
 
过了一阵,老师重新安排了小组,小组里只剩下我跟他,老师让我督促他做作业。我从小死板、听话,老师的话当然是圣旨,他做不做作业成了我的责任。
 
他很聪明,用心的话,作业一会儿就做完了,可惜他常定不下心来,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跑出门去,一会儿折个纸飞机,一会儿玩玩橡皮。因为不爱说话,我觉得与其劝他做这做那,还不如自己动手。
 
碰到作业多的时候,怕他来不及做,我会拿过他的作业本,替他写汉字。抄写汉字是他最不喜欢的,一个字写十遍,多么枯燥无聊!我低头把字写在田字格里,他依旧玩他的,玩腻了,他会拿回作业本,自己接着写。还有的时候,我们分工合作,他光写拼音,我光写汉字,配合非常默契。
 
也许小时候写字太用力,铅芯一会儿就变得很粗很短,老得削铅笔。亏得他宁愿削铅笔也不愿写作业,削木头是他的拿手活儿,削完了铅笔,放在我的铅笔盒里,我要用的时候,只要削一下铅芯就可以了。
 
有一天,他说:你看,我们的铅笔削得那么好,可以去帮别的小朋友削了,削一支,收一分钱。我说:人家看我们也是小孩,不会要我们削的。他说:那我们就躲到一个没有窗子的小房子里,就只有一个小洞,让他们把铅笔放进来。
 
这样的生活真是有趣。他建议我们今后就用削下来的木屑当柴火,我也兴致勃勃:铅芯可以做成煤球。我还拿出过家家的玩具给他看,那些东西都可以带到我们的小房子里去。
 
他脑筋活,点子多,肯定是一转身在外面跑了一圈,伟大计划就随风而去了。可是刻板的我,至今还记得我们一年级制定的商业计划。
 
没有三八线
 
到了三年级,第五十九中学搬迁了,我们的校舍一下子扩大了一倍以上,改成了全日制。全天呆在教室里,对好动的他来说,是一个挑战。
 
他比较随性,而且爱憎分明,如果他认为别人做了坏事,就会不依不饶。有一次还在上课,他开始怒斥一个同学,老师越是要小事化了,他就越发不满老师的不公正。他一旦发了火,我们就别打算上课了,哪怕来三五位老师扑火,也扑不灭。
 
三年级,听话的学生都入少先队了,我成了中队长。老师找我们开会,要中队委员一帮一,帮助调皮捣蛋的同学好好学习,争取入队。老师又把我们安排在一起,我跟他成了同桌。
 
班上有一名小个子男生,父母把他打扮得相当时尚,穿着港式小裤腿,格子衬衫,尖头小皮鞋。在那个以艰苦朴素为荣的时代里,他不幸得到了“小阿飞”的绰号。
 
有一天课间休息,小阿飞不知怎么惹到了他。打了上课铃之后,他继续跟小阿飞吵架:你爸爸是飞飞,你爸爸是飞飞。(飞飞是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里的一个人物)老师让他们安静,可是他根本刹不住车。
 
我轻轻拉了他一下,小声说:不要吵了。他居然非常给我面子。老师很公平的,说这件事证明他有了很大进步。当然我也沾光,老师表扬我帮助同学有方。之后不久,他就入队了。
 
跟其他男女生同桌不同,我们没有三八线,可以随便用对方的文具,他随时可以抄我的作业。不过那时候,早就不跟他一起回家了,他有他的男生群,我有我的女生圈。
 
断交了
 
我们渐行渐远,五年级我有了新同桌,到了六年级,就跟他彻底断交了。不是因为关系恶化,而是因为在分男女生的环境压力下,谁都不愿意被戴上“有黄色思想”的大帽子。
 
中学跟他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可是不同班,继续分男女生,偶尔路遇,目不斜视,俨然陌路人。
 
接着,我们准备去黑龙江插队。我们的中学是一锅端,全校学生去同一个公社,每个生产队分两三个班级,他跟我分在同一个队。
 
进进出出忙着准备行装,在机关宿舍的院子里,遇到了他的外婆,他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外婆嘱咐我:你们以后在一个地方插队,要互相帮助,他衣服破了,你帮他补补,你干不了的重活,让他帮着干干。我点头答应了。
 
知青专列出发了
 
1969年11月26日,他跟我登上了同一列北去的知青专列。火车走走停停,越走越北,越走越冷,越走越荒。到了第三天,我们最初的好奇心,对新生活的热情被拖拖拉拉、疲劳单调的列车旅行磨蚀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家人的思念,对上海的怀念,对未来的不安。

见义勇为成了“流氓殴斗”
 
快到嫩江的时候,火车里出现了一阵骚乱,据说我们学校的男生跟同车杨浦区的“小流氓”打起来了,因为小流氓“调戏”我校女生。车厢里的女同学无不赞叹我校男生的侠骨柔肠,平时不理我们,关键时刻却舍生取义。
 
不久又传来消息,冲出去打架的,清一色是我们机关宿舍和附近的一些干部子弟,他自然是其中一员。再后来,他们也被贴上了小流氓的标签,因为有人用啤酒瓶打破了对方的头,打架就此被定性为“流氓殴斗”。
 
这一结论令车厢的女生忿忿不平,我校男生怎么可能是流氓?明明是正气浩然、见义勇为嘛。
 
可是,那是护送我们去黑龙江的工宣队下的结论。为此,参与打架的男生受到了惩罚,他们被拆散开来,分送到不同的村落,他被送到了离开我们村七八十里路的另一个村庄。
 
工宣队押送他们去特定的车厢,匆匆路过我们车厢的时候,我跟他对望了一下。
 
那是一个黑暗的冬夜,窗外什么都看不见,就像是在等待着我们的未来。他参与了流氓殴斗,又被发配到一个没有朋友的地方,等着他的一定是比我们更多的坎坷,这是何等的不幸悲凉。
 
愤怒,委屈、伤感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昏暗的车厢里,我隐隐听到了轻轻的哭泣声。我用棉大衣蒙住头,无声地大哭了一场,文革几年来压抑在内心的无望、屈辱、忿然、悲伤,在一瞬间都变成了泪水,滴落在肮脏漆黑的车厢地板上。
 
远去的江轮
 
我插队的村庄在黑龙江边,隔岸就是苏联。黑龙江到了冬天河水就结成了冰,可以跑马爬犁;夏初冰雪融化后,有三四个月可以行船,小江轮成了居民去呼玛县城的交通工具。每次有江轮经过我们村,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到江边去看热闹。有人上上下下,有人遇到了新交故友,有人迎送来探亲的六爷三姑大表哥,说笑寒暄,问候道别。
 
有一天,我看到他站在甲板上,离我们火车上一别有两三年了。他从一米七几长成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可是周围有那么多人。我们村的知青沿用了学校分男女生的习惯,依旧不跟异性交往。
 
在我的犹豫不决中,江轮的汽笛响了,水手收起了跳板,拉起了锚,船尾的大水轮开始一圈一圈地转动,船离开了。我们立在江边,直到江轮驶出视野。
 
黑龙江上的江轮远去了
 
意外

纪念小文到这儿就写完了,我希望能得到几张他童年的照片,拜托发小去找他的家人。发小的微信来了:你确定他去世了吗?机关宿舍的小伙伴说他活得好好的,怎么就要“纪念”啊?
 
我喜出望外。他在!
 
这次不再犹豫,去他的分男女生,我马上去找他。
  
后记
找到他了。恢复邦交。

庄稼婴读本

庄稼婴:荒唐的中学时代让我厌恶
怀念彭小莲,活出自己
你是怎么成为左派的
父亲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来
您最想改变世界上的哪一件事
美国也有网民围攻与言论暴力
 庄稼婴:1942年日军刺刀下的上海

文图由作者许可本号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童年岁月

陶洛诵:我最美好的情窦初开,

被这麽粗暴地破坏了

野夫:童年的恐惧与仇恨

陶洛诵:儿时的京城记忆

黄培:清华白楼的童年记忆

谢悦:我家曾住赵家楼

方方:革命时代的少年往事

黄培:祖国像个大花园,

花园就在清华幼儿园

陈党耀:票证年代与儿时的果腹苦乐

杜欣欣: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
一个小演员的现场记忆
陈凯歌:让人欺负惯了,就变坏人了
尚言:我们呼啸而过,万物遭殃
刘海鸥画说:能折腾的小姑娘
刘晓华:在庆祝十一游行的彩车上
徐丰盈:饥饿让我接触到的罪与罚
汪向明:赌气少年与他的命运转折
俞京:我的松江缘
一个“右派”子弟的运动史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  上山当兵月  青工光阴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职业  学术  追师长……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