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丨侯杰：躺平了，反倒有仰望星空的可能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侯杰，1983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现从事纪录片工作。

原题

躺平, 就是非暴力不合作

（外一篇）

作者：侯杰

原载微信公号老侯说事儿

“躺平”一词突然热络，虽然解释各有不同，但引发如此热议和关注，说明触动了大多数人的内心。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躺平”。

网络这样解释“躺平”，无论生活发生了什么，内心都毫无波澜，不会有任何反应或者反抗，表示顺从心理。

躺平的具体呐喊是，不买房、不买车、不结婚、不生子、不消费。核心的思想是对社会环境不满，非暴力，不合作。

躺平的状态是这样，一天两顿饭，吃饱就行。没钱了，去麦当劳打几天工，找个快递公司送几天快递。每年工作俩月，挣够维持生命的钱，就是快乐，快乐不只与金钱有关，也不与物质有关。

我理解的“躺平”，首先是一种心态，一种生活态度，就是与世无争，淡泊名利，清心寡欲，看似无欲无求，其实更加热爱生活。比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难道不是对生活的热爱吗？写诗，读书，作画，种花，难道不是一种积极生活的态度？

其次，“躺平”也是一种状态，真的有人放弃了对生活的追求，变得颓废，吃饱混天黑。

两种生活态度，本质却是一个，都是对现实不满，采取非暴力不合作。

“躺平”的导火索起自996，早9点到晚9点，6天工作制。这种对双休日的反攻倒算，让今天热爱生活的青年感觉厌倦。

毕竟今天不是卓别林《摩登时代》，人像机器一样工作时代已经过时。人们需要享受生活。而享受并不一定与物资相关。他们不想做工作的奴隶，也不想做物质的奴隶。多元时代，除了工作，生活更重要。

躺平是热爱生活的体现，是一种自我认知的觉醒。理解躺平的意义需要拉长时间轴。

躺平一代父辈，生活在体制控制时代，离开体制不能生存，受的是螺丝钉教育，从小被告知人人都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只有集体意识，没有个人意识，所以，没有躺平的可能。

计划经济，艰苦朴素教育，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不会产生躺平的概念，因为吃饱是最高人生追求。

1990年代，票证取消，体制松散，那时开始流行一首歌，歌中发出：很多人唱着“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的呐喊，很多人从体制控制下走出来。市场经济，让很多人有了可以躺平、自由飞翔的可能，脱离开体制就是躺平。

那时面对的是体制的压力，现在面对的是社会的压力。相对于父辈，今天青年很幸运，体制松散，物质丰富，让他们有不合作的资格和权利，于是可以躺平。

世纪末以来的成功学，曾让中国人打鸡血。经几代人努力，人们发现勤劳并不致富，于是躺平，说白了，就是不伺候了。放弃房子、车子、票子、职称以及一切物欲追求，何尝不是一种人生追求。

躺平是心态也是状态，是过程也是结果。

躺平的表象就是低欲望，但是，低欲望有什么不好呢？日本人的断舍离，是低欲望，欧洲人的四天半工作日也是低欲望。

在阿尔及尔，下午时光，你经常会看到咖啡馆门外，两个人，一杯咖啡，就可以磨掉一个下午的时光。

全世界都在享受慢生活，独有中国，还在卓别林的《摩登时代》。

所谓的躺平，不过就是做一个生活中的隐士，以前的隐士在深山，现在的隐士居闹市。

从躺平，中国人还看到希望，那就是，前总理一直呼吁中国人仰望星空，而一个整天忙碌于各种物质生活，忙着为房子车子票子奔命的人，是不可能有时间有机会和心境去仰望星空的，当中国人放慢生活节奏，静下来，躺平了，反倒有了仰望星空的可能。

  外一篇

躺平”的前浪

——人民公社社员

“躺平”这个词走红，词新含义一点不新，经历过改革开放前的人，应该都能理解。当初为什么要改开？还不就是因为全民都躺平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大锅饭”这个词应该都听说过。

“大锅饭”体制下，就是全民的躺平，因为没有了积极性。改革开放的目的之一就是刺激劳动的积极性。所以，打破大锅饭成为改革的第一步。

大锅饭时代的躺平和今天的躺平不同，大锅饭是没有压力，没有激励机制，干多干少一个样，看不到前途，所以就没有了动力。今天的情形恰恰相反，是压力太大了，任你怎么玩命干，你的所得都会被榨干，看不到前途，所以干脆躺平不干。

有人为今天的躺平画像：农人鞭打牛耕地，打几下，是为了激励它往前走的积极性，但打得太狠了，打急了，它就干脆撂挑子不干了，随地一倒，任你打死也不起来，这是最典型的躺平。

虽然我并不认可躺平，于我的个性来说，躺平是不可能躺平的，这辈子也不可能躺平，但我理解别人的躺平。理解当年大锅饭的躺平，也理解今天生活压力碾压下的躺平。

大锅饭的年代，我没有亲身体验，但是，我见识过。

说起那个时候的躺平，我脑海里第一闪现的就是人民公社的社员，他们就是“躺平”的前浪。

我没在农村生活过，但每年都有学农劳动。一般是去近郊的乡村。三十多里路，走着去，那时叫拉练。暑假也会去姨家，她在近郊区下放。

我的一个堂哥知青插队到近郊区，一个壮劳力，每到年底结算，不但不挣钱，还倒欠生产队的钱。现实如此残酷，他就跟那头被鞭打的牛一样，索性躺平，任你抽打，老子不干了。他当年插队的地方，今天已经是新市区，三十几里的路，他没事就骑车回家，跟上下班一样。出工就是在田间地头泡妞。

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大概都知道，人民公社社员的特点就是消极怠工，出工不出力。

人民公社是三级所有制，公社、大队和生产队。集体所有、集体分配、集体劳动，曾有一段是在集体食堂吃饭，孩子们夜晚还可以集体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这都成为集体的乐趣，是典型的乌托邦美好追求。领袖曾经讴歌这种集体劳动的乌托邦美景——“遍地英雄下夕烟”。

社员实行的是工分制，但是，男女同工不同酬，男社员工分高，女社员工分低。

在当年放映的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里，有个情节，有人给小伙子介绍对象，一个胖姑娘，一年挣六百公分。这只是电影里一个小情节，胖姑娘甚至没出镜，只有一张照片，却成为当年热传桥段，至今为那个时代的过来人所乐道。不只因为胖姑娘形象，也因为工分太高了。那个工分，一个中国男社员是挣不到的。所以，那时候，朝鲜人的生活很令中国人艳羡。

所以，那个时候，社员普遍出工不出力，田间地头得空就聊天抽烟、打打闹闹。农村孩子普遍比城里孩子性早熟，他们的早期性教育是在田间地头听着大人的荤段子完成的。

农村如此，工厂也差不多。

那时学生不光学农也学工，从小学到初中，我去过灯泡厂、炼钢厂、钟表厂、玻璃制品厂和食品厂。工厂里的状态也差不多，就是低效率，磨洋工，混够八小时，反正八级工资制，大家都差不多。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躺平的确是一种人生态度。有人愿意躺平吗？当然没有。躺平只是无奈。有不愿意躺平的，比如小岗村民，他们冒着坐牢的风险，私分土地，并在土地承包合同上签字按手印。

躺平是一种抗争，小岗村民也是一种抗争。我觉得躺平并不等于颓废和自甘堕落。对美好未来的向往，谁都有。

所以，改革开放之初，第一个措施就是实行计件工资，刺激劳动积极性。

今天的躺平话题，似乎起自996，马云代表资本方霸气地喊出996，谁不接受996，谁可以滚了。

劳工方也不干了，996的压榨下，PDD 员工活活累死了，依然看不到希望，于是，喊出了躺平，老子反对996，老子躺平了，马云，你也可以滚了。躺平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劳资的博弈。更是对社会不公的抗议。

当然，具体的躺平细节，各人情况不一。真正的躺平需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你得确保自己能吃饱，能活下去，否则，还不得不为基本生存奔命。

本号获作者许可分享，部分插图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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