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侯杰:伊斯兰国度的基督文明——以弗所寻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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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杰,1983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现从事纪录片工作。
本文作者
曾有这样的向往:有什么地方可以满足我们重回古代,置身旧时城池街道,重温古人城市生活的梦想?
今天的地球上,千年古城不少,可历史的蛛丝马迹,只能从现代化的犄角旮旯里去寻找。
但是,当我置身这个地方,我发现,我找到了可以游走数千年前的城市街道、重赌旧时繁华的地方。
飞机降落在伊兹密尔机场时,已近午夜12点。空气里散发着湿气,甚至可以闻到海的腥味。
匆匆到酒店大堂办理住宿,看到许多人穿着泳衣、提着救生圈,从宽敞的大堂走过,那是去夜泳的人。
爱琴海东岸,伊兹密尔湾,深春季节,却有仲夏般的湿热。走到阳台上,沐浴着湿润温煦的海风,环顾伊兹密尔海湾的灯火辉煌,静静体会她的妩媚安娴。
酒店阳台眺望爱琴海。
这座土耳其第三大城市,很久以前就是希腊城邦国家的一部分,诗人荷马曾在此居住。
位居西亚和南欧要道,自然难避兵燹。伊兹密尔最后一次经历战火是一战后,希腊军队从这里登陆,向东杀向已经支离破碎,奄奄一息的奥斯曼帝国小亚细亚半岛,这就是最后一次希土战争,也是伊斯兰和基督教战争的延续。
几年后,战火平息,举着白旗的希腊人还是回到这里,登船回家。
但我此行的目的地是它南方的以弗所,吸引我们前来的就是那句谚语:All roads lead to Rome。
以弗所的古罗马大道是我此行的目标。
次日一早,我们来到以弗所,沿着一条林荫道走到头,一座有罗马柱的残破却雄伟的建筑呈现在眼前,它的前面横亘着一条宽敞的大道,那就是罗马大道。
站在大道中央,向东望,条石铺就,笔直宽敞,一眼望不到头,两侧罗马柱,犹如卫兵,护卫着千年古道。即便以今天标准,这条路也是建筑史的宏伟之作。
以弗所的古罗马大道。
以弗所是一座被发掘出来的城市。4世纪因为港口被河流淤塞,以弗所被遗弃,直到19世纪,被重新发掘。
作为古希腊时期的城堡国家,后来的古罗马小亚细亚首府,以弗所的历史比伊兹密尔更为久远,更为辉煌,也保持了更多的古罗马时代遗迹。
那座有罗马柱的残破建筑,被考古专家确认为就是著名的塞尔苏斯图书馆,而它对面建筑的确认却颇有点戏剧性。
塞尔苏斯图书馆。
据说考古专家在图书馆内发现一条暗道,他们进入暗道,一直走,从另一座建筑中钻出,他们惊奇发现,他们站到了图书馆对面。那么,这个和图书馆有暗道相连的建筑是做什么用的?最终考察结果是——妓院。
于是,我脑海里闪现这样的画面:在这个当时仅次于罗马的帝国第二大城市里,一个有头脸的人物在宽敞的罗马大道上吻别夫人,走进典雅的图书馆,几分钟后,他却出现在对面的妓院里……
当中国古人吟诵着“食色,性也”的时候,古罗马人却把书和性结合得如此完美巧妙。
沿着罗马大道向前,一座半圆形台阶建筑,那是可以容纳25000人的露天大剧院。据说,站在半圆的圆心,歌者的声音可以传递到看台的任何角落。这比用马粪纸卷成筒状物,来帮助传递声波的做法高明许多。问题是,古罗马人怎么知道声波传递原理的?
古罗马人真是群居动物,就为了听一个人歌唱,就把上万人聚集一起,这是同时期我们的乡野小调和宫廷乐师无可比拟的。
再向前,一个凹形建筑,在高可及膝的地方,有石板台子,石板上有洞,看过美剧《斯巴达克斯》的人,对这个地方应该不会陌生,对,这是座式茅厕。
那时的男人穿着袍子,撩起袍脚,盖在腿上,正襟危坐,座位间没有隔板,相邻者可以坦然交流,所以,古罗马的厕所和浴室一样,也是社交场所。《斯巴达克斯》里,就是在这样的厕所里完成了角斗士买卖交易。
厕所的气味嘛?不必担心,石板下1.5米的位置有长流水,确保粪便随时排走。这可是公元前的茅厕!而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家居住的胡同里,厕所还是旱式的,需要掏粪工用自来水将粪便冲到粪井里,再用粪车抽走。
不过,真正震撼人心的还是罗马大道。罗马大道是军事大道,罗马帝国征服到哪里,罗马大道就修到哪里。
这样的大道共有约230条,将首都罗马和意大利各地、英国、西班牙、小亚细亚部分地区、阿拉伯以及非洲北部联成整体,总长达到78000公里。
其实,这样的道路,我们并不陌生,大秦帝国兴起的时候,同样也修建了这样用于军事征服的通道,那就是秦直道和五尺道。
但要比起工艺,秦直道和罗马大道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宽敞的罗马大道,今天依然平整,毫无塌陷。
与我们同行的伊斯坦布尔大学建筑系主任穆斯塔法教授说,古罗马大道的施工流程和工艺即便和今天比,也毫不逊色。
教授说,制作设计方案时,古罗马工程师将携带日晷,量角仪,水准测量仪等工具进行异常精确的测量,来调准路线并用木桩做好标志。
教授讲述罗马大道的工艺流程。
古罗马大道历经2000多年不塌陷的秘诀是工艺,向下挖掘1—1.5米,然后铺设四层材料:最下层用一些小石块,砂浆和粘土作地基;第二层是不透水层,用小卵石,碎石子,砖块和混泥土混合夯实,以保证道路的坚固和高度;第三层用掺有石灰,沙子,泥水的优质混泥土铺在地基之上,并用机器碾压结实;最后一层,也就是车骑直接接触的路表面,用凿刻平整的石块和碎石铺就,而且中间略为凸起,以便于雨水流向两旁,减少其对道路的腐蚀。
我看到,大道两旁有排水沟。
游客中西方人居多。我想大概和宗教有关,虽然,以弗所在4世纪以后消失,后来小亚细亚被奥斯曼帝国征服,但是,它始终是基督徒心中的圣地。
在以弗所的南侧,有座夜莺山,圣母玛利亚在这里度过了生命最后时光。山下是耶稣使徒约翰写经的地方,现在,那里有座约翰教堂。
公元53年起,使徒保罗曾经在以弗所传教4年。他对偶像制作的反对,得罪了以弗所的银器匠人,银匠群起攻之,驱逐了保罗,这些经历他在《圣经·新约·使徒行传》里有所记录。多年后,保罗在罗马狱中给以弗所教会写了六封书信,这就是《圣经·新约》中的《以弗所书》。以弗所教会还是启示录中七个教会之一。
摄制组与游客沟通。
恍惚中,我不免有种意识上的穿越感,我觉得我回到的是基督教文明,而眼前的这个国家却属于伊斯兰文明。
而他们对于基督教文明的态度,是我感兴趣的话题之一。因为我知道,伊斯兰教和基督教文明的冲突,1400年来从未停止过。
二十世纪末,巴米扬大佛能因为宗教问题被毁灭,而奥斯曼帝国却保留了诸多的基督教文明古迹,这让我们为之欣慰。
当地人对他们生存的这块土地上曾经的文明表现出极大的尊重,并引以为自豪。
今天,玛利亚故居和圣约翰教堂都成为重要的旅游景点。以弗所的价值不只是旅游,它保留的是人类文明的遗存。
塞尔丘克火车博物馆火车头。
以弗所旁边的塞尔丘克镇,有个火车博物馆,老板听说我们来到以弗所,高兴地邀请我们去博物馆作客,那里面有着土耳其的火车文明留存。
土耳其的火车,最著名的要数东方快车。
博斯普鲁斯海峡把伊斯坦布尔一分为二,海峡西边就是东方快车的起点锡尔凯吉,可以直达巴黎,对面的海达帕厦车站则连结着东方,是当代丝绸之路亚欧终点。
火车内会议室。
博物馆的主人,热爱火车文物,当上世纪的东方快车退役,他出资收购,运来塞尔丘克,让他们永久地留存。
这些车厢是一个时代的印记,也是文明的遗存。文明不分种族,不分宗教,是人类共同财富。谁都没有理由以宗教的理由,拒绝进步,毁弃文明。
火车内浴室。
2017年7月
文图原载作者微信公号“老侯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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