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 | 明若水:1977年,我的大学叫“学徒班”
明若水,实名明新科,1956年生于辽宁一个教师家庭。1975年下乡知青,1977年12月考入辽宁中医学徒班,1983年毕业,在辽宁锦州市中心医院做临床医生,2011年退休。
原题
77级独特的
“学徒大学班”
作者:明若水
1978年初春三月,一个个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77级学子,带着意外的惊喜涌入校园。经历了十年动乱,已经告别书桌和课堂多年的学生们,又可以坐在书桌前读书了。
我也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在农村做了两年多知青,“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和贫下中农打成了一片,书本成了陌生的东西,上大学更成了奢望。而今,又要重新捧起书本,进入学校学习,该是多么兴奋的事情啊!
可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上的不是志愿表上心仪的大学,而是“辽宁省中医学徒班”。1977年大学招生简章上,并没有这个学校,我是被“服从分配”录取到这里来的。
我的最后一个志愿是石油学院,然后是服从分配。当时,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在录取分数线以上。我的想法是,即使去不了别的大学,去石油学院也是可以的。没想到,突然来了一个“中医学徒班”的录取通知书。这个班是在其他专科院校之前录取的,在第一、二志愿落下之后,就被直录到这里来了。
我们班30名学生,24名男生,6名女生,同学们对被录取到这里都觉得很意外,这里离他们报考志愿上的北大、浙大等知名大学相距太远了。有一个男生,在报到结束的第二天,拿着录取通知书来报到,进到门之后,看了一下我们同学,简单问了几句话,就拿回录取通知书,马上就转身离去,再也不回来了,直奔1978年第二次高考去了。
不少同学申请退学,但主管部门严辞拒绝,说若退学,就不允许下一年再报考。无可奈何,大家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来。
主管部门当时的说法是,这个班是要为国家录取一批高素质的中医徒弟。带我们的老师是本省在世的最后一批著名老中医,急需招收学徒继承他们的医术。所以,1977年恢复高考之后,就决定在高考考生中,按老师的数量录取一批学生,每个老师带一名学生,教学和中医学院同步。无论是课间实习还是毕业实习,我们都要跟着指定的老师学习。指定的老师随时都会关注我们,给我们布置作业,亲自予以指导。
我们班的同学,大都是曾经的知青,他们有的已经在当地公社和县里当上了干部和教师,已经有了正式的工作。为了能继续学习深造,他们还是放弃了这些相对稳定的工作,来到了“中医学徒班”的学习课堂。
报到后,我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参差不齐的年龄,给人的感觉,好像又一次的回到了知青点。每个人拿的行李各式各样,大多数是下乡时的标配,一个行军绳打好的大行李,手提黄帆布袋。也有拿柳条包,小木箱,小皮箱的。一般都是把下乡的行李重新收拾一遍,拿来继续用。不同的是,学校接站的大卡车和面包车,代替了下乡时接站的马车。
我们班里,长得白白净净、英俊潇洒的冯同学,高考志愿是大连海事学院,分数够高,已被预录取,但正式录取之前还有面试。三个大连海事学院的老师,特意来到了他所居住的小县城来对他进行面试。冯同学一进门,老师就是一句英语,这是口试。冯同学家住农村,农村学校不开英语,一句英语都不会,不知所以然。然后是笔试,写英语单词句子填空,冯同学一个字母都不认识,完全是空白卷交了回去。口试面试都不合格,海事学院没有录取他,而其他大学已经录取完毕。他航海的梦想破灭,从海上来到了陆地,来到了我们班,进入了中医的课堂。
周同学爱好摄影,有志从事广播摄影工作,报考北京广播学院,结果没有被录取,直接落到了中医的队伍。王同学一口气报了浙大、南开、哈工大,结果也是一路落榜,降到我们班。一年后,得知是因为政审不合格,不能录入他所报的理工科大学。
许多同学都是因为各种原因,从航天、航海、自动化等理工学科,直降到我们班,好像落到马王堆里,开始学习类似出土文物的中医学科。我报的是辽宁中医学院作为第一志愿,录取到这个班里来是正合适的。班里同时,还招收了男女生各十名著名老中医子女,作为继承学员,同我们一起学习。
各路英豪聚来,统统进入中医的行业,轰轰烈烈的学习开始了。
坐在陌生的课桌前,我们用锄地几年长满老茧的双手重新拿起了钢笔,听取那些陌生、古老的中医知识内容。那时的教材还不完备,我们拿到的教材是中医学院的讲义,内容与教学大纲的要求相差甚远,课堂笔记非常重要。同学们各自准备了大小不同的笔记本,上课时静悄悄,只能听到刷刷的写字声,要把老师讲的内容全部记下来,以便课后用来复习。
我们这些在文革中度过小学中学的学生,基本没有读过历史,而我们的第一课就是中国医学史。那些带有出土文物气息的陌生文字,各种陌生的人名药名要强行灌入脑中。学习上的困难,像一座大山,压在了每个同学的身上。每天晚上,宿舍里的灯光总是很晚才能熄灭。整理笔记,背诵每天需要记住的内容,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东北冬天的早晨,天还没有大亮,阵阵冷风带着霜雾弥漫在空间,班长的哨子声就会响起,全班同学要出早操跑步。有一些懒散的男生,没有按时起来时,女班长晓红就毫不客气的推开宿舍门,掀起被子,拉起被窝里的男生,逼他们穿上衣服去出早操。直到每个同学都站好排,跑步才开始。
半小时的跑步活动之后,早自习就开始了,学习背诵老师讲的内容。对新知识的渴望,成为学习的动力。每天不断地学习中医的知识内容,干枯久矣的头脑开始逐渐充实。每个人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学习再学习,要做到更好、更优秀。
当时伙食,虽然比在知青点好了一些,能够有菜吃,但是生活依然很艰苦。我们女生问题不大,但男生们基本处于吃不饱的状态。馒头,白菜汤,咸菜,就是简单的早餐。中午和晚上大部分是米饭和青菜,很少能见到肉和鸡蛋。同学们20多岁,正是精力充沛长身体的时候,一些不安分的男生们,不由得在周围的庄稼地里寻找吃食,想办法自己改善生活。
一个男生用耐火砖安上电阻丝,自己做成了电炉子,并且送给我们女生一个,放在班长晓红的床下。晚上我们就偷偷用电炉子放上小锅,煮鸡蛋吃,有时还会蒸上鸡蛋糕或者煮大米粥。
男生们发挥了知青的本性,派出同学,到当地的农田里侦察勘探好地形,晚上偷偷出动,去偷地里的土豆、豆角、玉米等吃食,然后拿到宿舍,用脸盆放在电炉子上煮熟。他们派人在周围看守通风报信,每次在不同的地方,少拿一点,减少被人动过的痕迹,竟然没有一次被抓到过。
有的同学也会去买一些肉罐头,炖到这些菜里边,一盆香喷喷的炖菜就出来了。
节日时,食堂会给我们每小组发白面和饺子馅儿,那些粗手大脚的男生竟然也有一些会和面包饺子,包成各种奇形怪状的饺子,通通一蒸,就是期待已久的美食。
学中医学,实在是太枯燥了。对于我们这些完全没有医学知识的同学,每个字,每个名词,都是陌生的,有一些是完全不能理解。
一天,我同宿舍的一个小女生拿着书问我,书中写的男子遗精、女子梦交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于是她和我鼓起勇气,拿着书去问我们班里的学习委员邱同学。邱同学长我们几岁,自习时常常为我们辅导难点和不懂的课程。他看了看我们俩,又看了看书,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说这个症状你们就背一下就行了,不用理解了,以后长大就知道了。我们俩只好带着疑惑的心情,两个眼睛傻傻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呢?
多年后,我们再见面,提起这件事,邱同学笑着说,那时你们这些小女生可多傻啊,看着你们傻傻的样子,我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们才好,只能把你们哄走就算完事了。
在以后的课程中,男生们越来越显示出他们的优势。在实验课中,每四个人一个实验台,抓兔子,抓老鼠,打麻药的事情都由男生做。那些青蛙大腿、兔子大腿,也被不安分的男生偷偷带回去做成美餐。实验动物都是打了许多药之后才死亡的,他们竟然也不怕药物中毒,还说着吃着很香。在那个缺乏食物的年代,肉类真是奢侈品,吃什么肉都会很香的。
我们入学后不久,在我们的教学基地来了一个护士班,也是77级的,她们的入学条件是,未婚。年龄比较整齐,大都在20岁左右。这50名天真浪漫活泼的小姑娘,来到了这个学习基地,为我们的学习生活,增添了阳光般的灿烂,球场上常能听到她们银铃般的喊叫声。
而我们班这34名男生,正值青春焕发,精力充沛的年龄。如同34小头饿狼,那一双双闪着贼光的眼睛,齐刷刷地扫向这些可爱的小姑娘,常常往宿舍外的墙边一站,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经常在这些小姑娘们活动的地方,扫来扫去。尽管我们住的地方离护士班有一定距离,但是,在进行活动的场所,打球,跑步和吃饭的食堂,处处可见护士班小姑娘们身影。
男生们,使出自己不同的方法,去引诱这些护士班的小同学,增加她们的好感,找机会同她们聊天,说话。以致后来,有的人发展到私下约会。
在在宿舍边上的小树林里,小河边旁,如果细心的观察,会发现到一些他们留下的痕迹。有一次,我和另一个女生到小树林里散步,看到一棵小树干上,用石头刻着几个字,写着爱情之墓。我们马上就感觉到了,这片幽静的小树林里,竟然燃烧着爱情的火焰。
不久,老师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感觉到了一些青春驿动的危险。在班里开会时,谈到了这个问题,要求不要在学习期间谈恋爱。但是仅仅是老师几句话的说教,并不能阻挡住青春的热情,只能起到抽刀断水水更流的作用。后来上级部门没有办法,只好把卫校的这个护士班撤回,调到市内的本部。彻底离开了我们班男生的视线。
但是,终究有几个漂亮的护士,已被我班男生吸引,并且在毕业后结为夫妻。至今,他们仍热情洋溢,天荒地老地生活着。
五年如饥似渴的学习生活,让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土孩子,成了穿上白大衣的文雅医生,完成了人生职业性的转变,成为医疗战线的一支新生力量。大部分同学至今退休不退职,仍在工作岗位上恪尽职守,奉献自己晚年的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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