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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情 | 刘寒冰:美国33号公路上的​一枝红玫瑰

刘寒冰 新三届 2023-05-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刘寒冰,198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英文系,硕士学位留校执教英语。1987-1990年在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攻读英语文学和教育学。1988年-1992年在美国戴蒙公德公司做口笔工业技术翻译。1994 -2019受雇于俄亥俄州州政府从事工伤保险业务。


原题

曲 终 舞 未 停

美国33号公路上的一枝红玫瑰



作者:刘寒冰


我写的文章《第一个圣诞节晚会》,描述我1990年在美国第一次参加圣诞节舞会和我有生遇到的第一位舞伴汤姆。一些朋友读后,来信问故事是否讲完了?

下面我接着讲述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01


回忆往事如同打开一瓶一瓶独色特味的香槟酒,细细品味,心里充满了烙印在心中的记忆。有开怀大笑,笑得把吃在嘴里的饭菜喷出来的故事,有让人痛苦恼怒的故事,也有出人预料, 万万想不到的故事......

1990年的圣诞晚会让我无法平静。三年前,我从武汉大学到俄亥俄州立大学攻读英语文学和教育学。1990年夏季开始正式在戴蒙德公司从事工业技术口笔头翻译, 日常工作是让我感到困惑的陌生乏味的机械、电子课程和翻译。整天和工程师,车间工人打交道,看图纸,翻译产品说明书,口译电路控制板的制造原理,这些与我的专业和兴趣相差甚远,天壤之别。我这个多愁善感,学文学的人,前30年花红柳绿,蓝天白云飘。圣诞节晚会和汤姆对舞犹如现实生活中的一个逃脱,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得到一寸空间, 呼吸到了一丝新鲜空气。

圣诞晚会后过了元旦,我回公司上班,在心里对自己说,应该找到汤姆当面感谢他,如果能交个朋友那就更好。舞会的那天晚上,他不告而别,消失在人群里,没有机会当面感谢他,连他的姓都不知道。走进办公室看到查理,我嘴里蹦出的第一个问题是:

“查理,汤姆的舞跳的真好!"

“Bing,汤姆是焊接工,在车间工作。下次我们去车间的时候,我带你去找他。”  不知是什么原因,查理并不急于帮我找到汤姆。

每天办公室忙碌的工作日程很快让我忘记了圣诞晚会的事,打听寻找汤姆被推到我的脑后, 成了次要任务。1991年戴蒙德公司正是处于向湖北京山公司进行技术转让的关键时刻,紧锣密鼓按计划进行。从早上7:30到下午5:00,每天培训课程安排的满满的, 各个部门的工程师分派在上下午给白工、谢工讲课。业务范围包括电气,机械,工业,  焊接,  质保, 工艺, 绘图, 等等。在美国俚语中,我每天忙的像一只被砍掉了头的鸡一样到处乱跑,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日子一天一天的往前走, 像老祖父的古董钟,不紧不慢,不停不歇,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摆动着往前走......

要谈办公室的事,如果不谈查理和爱琳,那就是忘记在蛋糕上抹加奶油。我每天和他们在一个办公室相处,一天工作8小时,外加中午吃饭的一个小时,9个小时泡在一起,比呆在自己家的时间还要长。工作不久,我发现查理在公司里非常受人尊敬,许多雇员是他聘用招进公司的。他性格开朗,吃苦耐劳,一天连续工作14个小时是常事。从开始上班的几个月中,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累,也没看见他坐着吃过饭。老头子脾气急躁,要干的事情不能等,他一开口,助手爱琳说一不二,马上行动,并且嘴上还要说: "Yes, sir(好的,先生)!" 我偶尔看见爱琳背着他不满地做鬼脸,翻眼睛,但是从来不敢当着查理的面有任何表示。查理的脾气在公司有名,发脾气时,进门不用手开门,而是用脚踹门。

再说爱琳。1991年是她在俄亥俄州的一所大学读机悈工程的最后一年,来到戴蒙德公司做毕业前的实习。当年,爱琳26岁,在公司是漂亮姑娘,瘦瘦的不胖,在美国说不胖是人们最喜欢听的奉承话。她性格稳重, 和一般的美国姑娘不同,上班衣着非常正规,一周5套西装套裙换着穿,我从来没见她穿过活泼潇洒的连衣裙和短裙。她的话不多,非常有礼貌,不高兴的时候只是面对着电脑发脾气,不让我们看见她的脸。

眨眼间,圣诞晚会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一天周五下着雨,中饭休息的时间,我和白工,谢工站在办公室里,一边聊天一边隔着窗口往停车场看。中饭很少有人在公司的自助餐厅买着吃,因为餐厅只供应冷食,如各种各样的三明治、蔬菜色拉、玉米爆花、甜点心、巧克力糖果。三月份的天冷飕飕的,天冷人们还是喜欢吃热食,有自己带饭的,比如我,打死也不吃西餐。好了,我们三人往外看着,大家从外面的餐馆吃完中饭,接二连三陆续开车回到公司。天下着中雨,只见男士们下了车,一个个的,不慌不忙地往办公楼走,每人手上都拿着伞,可没有一个人撑伞,冷冷的雨水掉下来,打在头上脸上和脖子里,做着鬼脸,还是不舒服呀。我转身问白工,谢工:"他们怎么不把伞打开呀?""我也不知道,美国人好笑哇。" 白工摇着头。

"真是原始人!我去问问。" 我说完开门走出办公室,正好看见好朋友波比朝我走来,手上拿着伞,还卷的好好的。

我问了: "嗨,波比, 外面下雨,还不小哪,你有伞为什么不用呀?还慢慢腾腾的走,不跑啊?"

"Bing, 这伞打开用,不就浇湿了吗?另外,我为什么要跑,雨点落在我前面呀,我一跑,雨点点不就正好落到我身上了吗?" 他恶作剧地眨了眨眼睛, 没停下继续往前走,中饭时间快结束, 该回去上班了。

波比是我在戴蒙德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黑人青年,性格开朗,是公司技术最好的数控机编程员,整天泡在车间, 我平时很少见到他。突然,我的心跳咯噔一下,漏跳了一个节拍:

"对了,他一定认识汤姆,也许他会帮我找到汤姆。"

我三步并成两步赶上波比,问起汤姆。一听我说,波比诡秘地笑着说 :"哦,我亲爱的Bing,你还没忘记你的舞伴?太可惜啦。汤姆一个月前辞职,在外州找到了工作,工资比公司的高得多,他是焊接工,工作随便找。"

"我只是想当面谢谢他,我连他的姓都不知道。"

波比喜欢开玩笑,传播小新闻,公司庙大妖怪多,我们常常从他那儿听到一些笑话。

"好啦,不过,我倒是还有另一个新消息,如果你想听的话。"

我的好奇心涌上来了: "什么消息?"

"告诉你,汤姆走了,可我听说他有个弟弟,估计下个星期五到公司上班,工业工程师,在我的老板比尔手下做事。" 波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在等他的小费。

"汤姆的弟弟?"

"Bing,你想知道汤姆的去踪,你无妨下星期五到我们办公室找他弟弟打听一下,不就行啦?"

我和波比一言为定,说好下星期五早上7:30在比尔的办公室见。

02


话后的那个周末十分繁忙, 周六开车带着白工, 谢工到中国超市买米和青菜, 再回兰卡斯特当地的一个专卖店买鸡肉。30年前大包装的鸡肉一箱25磅,一磅还不到25个美分,价廉物美。工程师们在美国每天配给的生活费25个美金,买大包装便宜,所以大家能省就省点。再者,京山来的工程师人人都喜欢吃鸡肉。

周末匆匆而过,星期一到了,清早我离家开车回公司上班。公司在兰卡斯特市,从俄亥俄州立大学校园的住房,开车到公司有50分钟的路程,每天在路上往返,如果交通堵塞不顺利,将近要花两个小时。时到今天,我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就像是刚刚发生在昨天的事。时间快到7点钟,太阳在东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空气清新而又寒冷,如诗如画的天空预告着一个美好而暖和的一天。那天我穿了一件碎花红衬衣,配上浅灰色的薄毛衣可以挡点寒,可还是冷嗖嗖的。临出门以前,顺手抓上一件半长的大衣,以防万一。在戴蒙德工作的几个月中,从美国朋友那儿学了不少开车应急的知识。比如,冬天车里必备一件厚大衣防冻,罐头食品,瓶装水。

从校园的住处开上高速70号公路,行驶10分钟在兰卡斯特出口转到33号公路,继续往东南方走。20年前的33号公路不是封闭型的高速公路,车速最高限每小时60英里,途中要穿行五个红绿灯才能进入兰卡斯特市。远远的看见第二个红绿灯变红,减速停车,我前面有三辆车,不一会儿在后视镜里看见一辆车也随着车流停在我后面。

红绿灯变绿,可我的那辆10年新旧的老爷车Datsun,打不着火。我几次试图重新启动都没有成功,前面的三辆车开走了,Datsun不动也不动,像一堆废铁站着右手的慢车道,挡了后面的车流。身后到底有多辆车,我看不见,因为在我紧背后的那辆车遮住了视线。

“天哪!车死在高速公路上,我该怎么办?" 几年中学到的美国骂人话,一个劲儿在嗓子眼里往上窜。

慌乱,紧张兮兮之间,想起查理曾经告诉我的话,如果车子在交通中出了事,不要下车,呆在里面,在车窗外晃动白毛巾告急。如果有人看见会打电话给公路巡逻队报警。可是手忙脚乱之中,记不住白毛巾放在哪儿了。

不早不晚,这老爷车偏偏在高速上抛锚,前不搭村,后不着店。好在3月初的天气不太冷,幸好那天我带上了大衣,裹着两条腿还行。由于紧张,我开始不停地跺起脚来。

不知道在车里坐了多久,好像不很长的时间。突然,我听到有人在敲右边乘客侧的门。转头一看,一个年轻男子在车外看着我,向我做手势。我弯腰伸手把右侧的窗子摇下,便听见他在问我:

"你的车出毛病了吗?如果是这样,车停在高速的路中间非常危险。"

"怎么办呀!" 我真感到束手无策。

"我的车就在你的车后面,我可以把你的车推下路边,第一安全,第二你也不挡道。"

"是不是应该等巡警来?" 我急忙地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巡警,车来车往没长眼睛,太危险了。这样, 我把你的车推下道,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车停下。你看怎么样?"

"好,太好啦! 我来帮着推."

“哦,你不要下车,因为,我需要你把握着方向盘,我在后面推。我先把我的车开到路边,然后回来推你的车 ,千万别下车啊。" 他赶忙补了一句,没有给我争议的余地。

我在车里看着他把他自己的车开在路边,然后走下高速,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以便把我的车停过去。那条和高速公路交叉的马路通向小镇的商业区,顺着红绿灯向右抬眼望去,看见一些私人住宅。

他走回到我的车旁。"你看见不远的地方那栋灰色的房子吗,第一栋?我想把你的车停在房子前面的马路上。"

"这个小镇叫温彻斯特运河, 我的老板查理家住在这儿。行,把车停在这儿。" 我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点兴奋和宽心。

"好的,我来告诉你应该做什么,先把车挡换到中挡,把握住方向盘,在红绿灯往右拐,我在后面推,一直把你推到那家人房子的前面。记住了,你仍然可以用刹车。我数1. 2. 3 ,数到3时,我就开始推,我们就走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心里替他捏了一把汗,不知道单单他一个人能不能推动这么沉重的车。可是,当时无奈,也顾不了一切。出我所料,没想到车开始移动,我按着他的话,小心翼翼的把着方向盘往前移。看见了第一家人的房子,终于,车慢慢的爬到了地方。我蹬下脚刹车,挂档,再拉上手刹。下了车,只见他气喘吁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是对不起,让你受累了,你一个人居然推动了一辆车!"

"哈, 很幸运,你的这辆日本车不重,如果是美国车,今天就糟了。" 他松了口气,仿佛肩上卸下了一个重担。

"车今天停在这儿很安全,没有问题。你今天去哪儿?"

我看看表,已经快9:30: "去兰卡斯特,我在戴蒙德公司工作。"

"是这样,我去俄亥俄大学,在雅典市。去戴蒙德公司正好是顺路,我可以送你去上班。"

听到他的好意让我搭车,我紧张兮兮的心情松弛下来,同时也感到内疚, 但是我必须去上班,查理和工程师一定在等着我,还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呢。

"你当真,我不麻烦你吗?" 我的口气无可奈何,期望着他能再次向我保证。

"没事,就是顺路拐一脚,顶多花20分钟的时间。" 他深沉的口气很坚决。

这个时候,我才有心事仔细打量了他: 高瘦的个子,深棕色的头发,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友善,看见了让我有一种安全感,脸上带着几乎看不见的一丝笑容。他穿着一件薄薄的,浅灰色的夹克衫,年龄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

我跟着他上了路,车子继续往东南方向开去,从出事的红绿灯到戴蒙德公司开了将近25分钟。路上,我忍不住好奇,问他是不是在雅典上学。他说多年前已经大学毕业,那天去是为了从工程学院拿一封推荐信,他正在找工作。工程!我成天和工程师打交道,一听他说工程,耳朵一砸像烧了一把火。今天在高速出事,遇见一个陌生人,又是学工程的。

车开到戴蒙德办公楼的大门前,我下了车,不知道如何感谢他。当时刚到美国才三年,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意外事故,只知道用言语来说声谢谢,但是觉得太薄情,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

他会心一笑, 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赶忙说: "你上班晚了,我也该走了,再见!" 他没有下车,而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要把我的脸印在他的脑海里。

我站在办公楼的大门外,看着他的车渐渐远去,在心底又说了一声 "再见!"

多少年,从小长到大,说了多少遍 "再见" 这个词,常常是漫不经心,不加思索。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是多么的希望能在什么时候再见他一面。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在这位陌生人身上,我倍感宽慰和温馨,情不自禁地对自己说: "身居客乡,宾至如归。" 当他的车子走的看不见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忘记问他的名字。

我三步并着两步疾走到办公室,推开门,把头探进去, 只见查理、艾琳和其他人不约而同转头朝门看,当看见我的时候,几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大家松了一口气。

白工和谢工像是见到了救星,他们的京山话兴奋的喊起来: "哎哟,寒冰呀,等了你好久啊,怎么才来,没有你,我们都没办法上课!"

我看见查理在用手抓头,这是他的一种神经质的举动,每当紧张的时候,他的手就不知不觉地抓头发。

"Bing!  出了什么事?我往你家里打电话,没人接。"

"我的车坏在33号公路上,谢天谢地,亏了有一位好心人帮我,给我搭了一个便车。" 我赶忙回答,带着幸运的口气。

爱琳听着急啦: "搭便车?什么人给你搭的便车?"

"一个陌生的男人,多亏了他,要不然我的车还抛在33号公路上呢。"

爱琳一听更着急啦: "真危险,搭陌生男人的车,这样的事女孩子可不能干呐。你可要记住,以后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必须先把对方的车牌号写下来,找个电话告诉我,然后才能上车。" 她毫不含糊地说。

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我经历了不同类型的情绪: 着急,担心, 未知, 幸运, 高兴,暗暗不舍的告别。可是微妙的是,我心里没有一点点的害怕和后怕,自始至终都没有。

虽然那天我向爱琳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回家的路上晚了,我找到了那一家人的房子,把车停在街上的同一个地方,下车敲了门,问陌生的男主人是否能让我用他的电话打给家里。男主人不是很情愿,但是还是决定让我进屋。我打电话的时候,他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一直不信任地盯着我。电话打完,当我走出他家的大门的时候,我看见他松了一口气。

人,就是这么怪,人有理智,人也没有理智。为什么?不知道。谁有时间去分析和思考人性的逻辑, 照美国人常说的去做吧:“跟随着你的心往前走!”

03


公司有个老规矩,每个办公室一到星期五必须有一个人买甜甜圈,大家可以轮流买,但是绝大部分的时候是老板拿钱买,因为他们的工资高。查理每星期五嘴里嘟嘟囔囔的带着一打12个来班上,我们办公室只有我,爱琳白工和谢工, 加上查理共5人,所以甜甜圈都让其他科室的同事享用了,公用食品, 通用语言。美国人的这个规矩已经传了多少代人,天经地义,就象一家人先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然后再有爸爸妈妈,然后再有我们一样。在高速公路超速被警察拦下来,你递上一个甜甜圈外加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很可能放行。

我和波比定好那个星期五去见汤姆的弟弟,早上7:30一过,我找了个借口溜出办公室往比尔办公室走。比尔是生产调度科的主管,等于国内的处级经理,和查理的年纪不差上下,高高的个子,有头发 (美国男人过35岁有一头好发是难得的运气)。我和他在业务上有直接的往来,他科室的工程师经常来给湖北工程师上课,他也是波比的老板。走进去后,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工作需要,我没有理由去他的科室。科室当时有十几人在班上,波比看见我,马上以主人的口气亮着嗓子说:

"Bing, 稀客,稀客!比尔今早买了新鲜的甜甜圈,你要不要尝一个呀?" 他一边说一边做鬼脸,手往坐在靠近大门的一位男人指。看波比的神气,我猜想那人一定是汤姆的弟弟, 顺着波比指的方向定神一看,好面熟。

"这不就是星期一在33号高速上遇见的那位陌生人吗?"

我晃晃头, 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没错,就是他!我迷惑不解地斜眼看着波比, 好像在问:

"他就是汤姆的弟弟?"

我知道波比喜欢开玩笑,不过这个玩笑可开的有点令人费解。他和汤姆?那位见过一次面的他,也看见了我。他停下了手上的事站起来向我问了个好,脸上露出一丝琢磨不透的笑容。我看见他桌上的纸碟子里放着两个甜甜圈。

我迫不及待地问: "是你!你和汤姆...... 怎么会?为什么你不告诉 ......?" 我结结巴巴,辞不达意, 想问又不知道如果问。不是在做梦吧?

波比显得莫名其妙,大惑不解。马上, 我听见他发话了:

"等一等,Bing,是汤姆的弟弟,泰乐. 斯科特。恕我冒昧,没想到你们俩原来认识?"

"认识, 不对!不认识,不对!我是想说 ......" 我意识到就是长着两张嘴,也没办法一下说清楚。我赶紧看了一眼泰乐,像是央求他开口说话帮我解释。看着我求援的样子,泰乐对波比说:

"这事原来是这样的......" 他简单地回述了五天前在33号公路上发生的事。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脖子上的领带颜色和图案非常保守, 和他年轻的外表不相称,说话时很有礼貌,语速不快,十分谨慎,好像每说一句话以前,在心里先考虑一秒钟才说出口,与一周前大不相同。可能是新来咋到的原因吧。

听后,波比半信半疑,有心无心地介绍了我:

"泰乐, 这是Bing, 刘寒冰,在技术转让科做翻译,她认识你哥哥汤姆,想打听你哥现在哪里工作。"

我站在两个男人中间,看一眼波比,再看一眼泰乐,不知接哪个话头,最后打定主意问泰乐,为什么五天以前,他没有说马上要到戴蒙德来工作。毕竟我和他有不寻常的一面之交,我觉得有这个权利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他不紧不慢,淡淡一笑, 对我说:

"对不起!可是,上个星期我还没做出最后的决定。" 他那对清澈明朗的眼睛很有说服力。

老天可真是幽默,时不时来点这种,不巧不成书的生活调味剂。

"Bing, 你认识我哥?他在南方的一个州找到了工作。"

这就是我跟泰乐的第二次见面,我和他在工作上没有接触,但是时常在公司的餐厅里看见他吃中饭, 牛奶泡甜麦片,而且每次吃的都是牛奶泡甜麦片。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泰乐时隐时现经常在我的身边出现,在走廊上,在车间里,总能遇上他。每次我都不免地想起他哥哥汤姆, 想起在33号高速公路上第一次见到他。

04


就像人用两条腿走路,人生,也不只是在一条单行道上跑。已知和未知、期待和意外,阴错阳差,往往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和人生轨迹。

夏季在不经意间翩然而至。那年四月份上旬,我在公司报名参加33号公路垃圾清理义工项目,清理项目由一家慈善协会组织,通知大家自己带中饭,饮料,水。协会提供劳动工具,塑料垃圾袋, 手套和垃圾捡拾夹子。清理的具体要求是两人一组,每一组包干33号公路五个英里范围的垃圾, 捡起的垃圾装袋,每隔100米放在高速公路的路肩,协会随后派人装车。

周六一大早在集合地点,我看见了泰乐和几位公司的同事,他志愿要求和我分在一个组。出发前,协会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件T-shirt做工作服,上面印着: "33 Freeway Cleanup Project Volunteers(33号高速清理项目义工)”。轮到我去拿T-shirt 时,只剩下了大号。虽然我个子不矮,但那件大号衬衫就像一个肥大的米袋挂在我身上,活像一个动画片的人物。我自己也觉得挺可爱,于是在停车场学着机器人走了几个舞步。泰乐看着我的样子,笑了,笑得很开心,那是我在他脸上看到的第一个开怀大笑,无拘无束。

高速公路两边有大约50米宽的草坪地带。哥伦布的冬季漫长,将近有五个月。在这个期间,沿途的草地上积累了不少的垃圾。这些垃圾要么是刮风吹来的,要么是被粗心的,或者是违法的人们从车里扔下的,如塑料袋、纸盘、包装盒、玻璃瓶、沙发枕、床垫,等等,应有尽有。

我和泰乐坐着协会的小卡车,到达指定的地点下了车,我看见他从车上拎出一个塑料大桶,一看里面装着他自己带的防备工具,如绳子,野外大折叠刀,手剪子,螺丝刀,锤子,一个中饭包装盒等。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带这些工具,他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得着,有备无患。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个对话机, 递给我一个,说我们俩一前一后顺着高路捡垃圾, 最好的办法是保持足够近的距离,这样我们能看见对方。如果因为某种原因,我们走出了彼此的视野,使用对讲机互相呼叫。那是前手机时代, 对话机在运输大卡车司机中非常普及,但是,对我来说是一个新式的通讯工具,也是第一次看见。顿时在心里不由得又增添了一份对他的尊重。一位多么细心,难得的男人。

那一天,温度不冷不热,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像这样的天,我宁愿在野外干活,也不愿意坐在家里。5英里长,50米宽的草坪地段可不是一个小范围,也是一个脏活。垃圾形状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干有湿。有些垃圾可以用夹子捡起来,但是许多垃圾都卡在潮湿的低洼处,非得用手才能捡起来。一个个的大垃圾袋不一会儿就装满了, 从早到晚,弯腰就不知道弯了多少次。那一天,泰乐自始至终沿着靠近车流,危险的路段走动,把更安全的地段让给我。

人们常说,要为了自己活着,但是许许多多的时候,我们不知不觉,有心有意地为他人活着。这就是爱,这就是自愿,无私,不需要回报的爱。

中午休息, 泰乐从塑料桶里拿出一条毯子铺在草坪上,我们坐上吃饭小歇。我带的是炒米饭,他带的是什么?想猜猜吗?很容易,牛奶泡甜麦片。我问他,为什么只看见他吃这一样东西,难道就不吃别的饭菜吗?他无所谓地说这样就不用做饭, 对他来说吃饭不重要。我问他喜不喜欢吃中国饭。他说从来没吃过,但是他哥汤姆喜欢吃,说中国饭菜很辣。听后我坚持要他吃一些炒饭。在我的反复催促下,他吃了一些,说好吃不辣。

我们俩边吃边唠家常, 他告诉我从小在匹兹堡郊区的长大,家里有果园,有爸妈、奶奶,哥哥和姐姐。奶奶很会做各种各样的甜点心,每天放学回来, 家里都有好吃的点心等着他和哥哥姐姐。他说他一口的牙齿全都是吃甜食的牙,说到这个时候,像孩子一样的笑开了嘴。

从那以后,我和泰德成了朋友, 不时他到我的办公室稍坐,但是从不久留,说话很自控,脸上仍然带着他平日特有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仍然戴着相同的老式领带。像他哥汤姆一样,泰乐总是很有礼貌地与我保持距离,但是我看的出,也感觉到他心里好像有话要说,可几次欲言又止。

5月19号是母亲节。那一天我从公司下班回到家里,在信箱里取出一信封,打开一看,是一张母亲节快乐的贺卡,签名泰乐。第二天上班一走进办公室,看见我的桌上摆着一枝红玫瑰 ......

我和泰乐像两列火车,不约而同停靠在同一个车站。正如上帝所愿,命运的安排,我们在同一个钟点离开了车站,朝着同一个方向驶去。

泰乐和我于1993年1月3日喜结连理。在教堂的婚礼上,站在牧师面前,跟着重复诺言的时候,我的膝盖发软,在颤抖,意识到将来可能有一天客死在这个异乡他国,我害怕了。但是他有力的双臂拥抱着我,我安静下来。那一双有力,结实的双臂,曾经在33号高速公路上帮助,保护了我。

"从今天起到永远,无论是美满还是艰辛,无论是富裕还是贫穷,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我们俩都要互相爱护,互相珍惜,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

今年2021年,我和泰乐结婚28年。此时此刻当我写完整个故事时,思绪飞扬, 心如潮涌,我的脑海里充满了过去30年的珍贵回忆。中国人相信缘份,常说人生如梦, 可是我说,人生不是梦,人生是骨是肉,是亲情,爱情。昨晚,我不由自主与泰乐回忆起往事,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眼神似湖一样的静,悄悄地告诉我,30年前遇见我的时候,有两个工作任他挑选,他选择戴蒙德公司,因为他下决心要找到我。


美国俄亥俄州

温彻斯特运河小镇

2021年11月7日


刘寒冰专列
刘寒冰:第一个圣诞晚会,
我化身舞场小野猫
OMG,鬼节里也能结婚滴?
刘寒冰:猪肉+酸菜,
美国元旦大餐东北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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