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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丨任小芳:上海华忻坊70号的记忆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0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任小芳,1953年生人,籍贯上海市。1970年插队落户黑龙江,1972年进入太行山一军工单位。1979年调回江苏,并开始从事财会工作直至退休。


原题
华忻坊70号



作者:任小芳

最近看到广东表姊妹在杨树浦华忻坊70号门前的留影,不禁唤起我对往事的回忆。
杨树浦华忻坊70号是我的祖籍地,因为爷爷年轻时在上海谋生就生活在那里,父亲也是在那里出生的。父亲从小在那里生活,在那里读书,也是在那里受到了地下共产党员五姑姑、七姑姑的影响走向了革命。
父亲兄弟三人,父亲是老二。伯父和叔叔一直生活在华忻坊,一住就是五六十年,华忻坊留下了他们太多的身影和足迹。
伯父和伯母生有一男三女,堂姐根林、小琴、幼琴,堂哥存发。根林姐和我妈妈年龄相仿,因此早已在外成家。伯母是个精干的人,听父亲说他九岁时母亲因病去世了,伯母年纪轻轻就挑起了长嫂为母的担子。解放后伯母一直是居委会主任,走东家串西家,街坊邻居对她都很尊敬。伯父则是个温和的、笑眯眯的胖老头。伯父解放前是电车公司的售票员,解放后他入党做了干部,一直在民政部门工作。
叔叔是任家最小的儿子。叔叔和婶婶生育了六个孩子,一直想要个女孩,结果全是小子。荣欣、荣俊、荣诚、荣慧、荣刚、荣荣,六个小伙子一站,就像一面墙。老大荣欣从小和他外婆生活难得回家,荣俊是事实上的老大。
婶婶是纱厂工人,心灵手巧,每天工作三班倒。纱厂工人特别辛苦,看管着纱锭机来回走动,一天要走几十里路。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养成了纱厂工人说话大嗓门的习惯。
叔叔是个瘦高个,外形和父亲相似。最具特点的是他们弟兄三个都是秀顶,都有着大大的脑门,头发较少。叔叔也在工厂工作,年轻时曾考入上海人艺做过话剧演员,一口普通话很是标准。但父亲和五姑姑建议他还是到工厂工作比较朴实,因此叔叔又回到了工厂。他一直在上海张华浜船厂工作,是那里的工会主席。叔叔家里规矩很大,父母在孩子们面前总是满脸严肃,叔叔婶婶都是那种把爱放在心里的人。
小的时候每到春节,爸爸妈妈总要带我们去杨树浦华忻坊拜年,其中也是想让我们这些生活在机关宿舍的孩子,多体察工人家庭的生活,不要忘根。
去杨树浦总是件高兴的事,一路上要转好几次车,最后在临青路下了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步入华忻坊。
华忻坊是个很大的弄堂,弄堂两侧排列着整整齐齐、一模一样的两层楼房。因为房型一样所以一不小心就会走错门户。
华忻坊70号一直是伯父和叔叔两家居住着。伯父一家住在正门的楼上下,叔叔一家住在后门的楼上下。正门的楼下是一间堂屋,堂屋里坐北朝南摆着四仙桌,桌子两旁摆着椅子。家里来客人时,伯父总是坐在桌子左边的椅子上和客人抽烟喝茶聊天。春节时,堂屋的四仙桌上总是摆着好几个玻璃果盘,里面放着糖果、瓜子、花生糖、交切片之类的茶点。
小时候我可馋了,吃了一块花生糖就还想再吃一块,可是又不好意思,伸手之前我总是要看看坐在桌旁的伯父,伯父笑眯眯地看着我,嘴巴里不停地说着吃吧吃吧...... 。伯父态度和蔼笑口常开,很有亲和力。他的鼻子总是发出“哧哧”的声音,可能是有鼻炎吧。
伯父家的饭菜也非常可口,春节的餐桌上总是少不了锡制的暖锅,暖锅中间放着烧红的焦炭,暖锅里的汤水“滋滋”地翻着气泡...... 。火红的焦炭是伯父手摇芭蕉扇把它们点着的,锅里的蛋饺则是伯母亲手用铁制汤勺一个个做成的。
堂屋的后面是一个楼梯过道,灶坯间实际上就在楼梯的肚子里。灶坯间里摆放着好几个煤球炉,烧饭烧水、炒菜煲汤全都在这里完成。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再看看狭小的灶坯间,伯母和婶婶真的很不容易啊!
那年暑假,不知什么原因,妈妈把我送到了华忻坊,要我在那里住段日子。伯父和叔叔家睡觉的房间都在二楼,我最担心的就是每天要上下那个楼梯。窄窄的木楼梯夹角非常小,陡陡的很害怕,脚踩在上面,脸似乎就要贴到上一级的台阶了。我睡在伯父家,房间挺大,窗户很明亮。房间里,摆着大橱、五斗橱,伯父睡的是大大的架子床,上面垂挂着蚊帐,我和堂姐们睡在后面的床上。每天晚上看到伯父戴上小圆帽,我知道该熄灯了,可是我总不明白,伯父睡觉为什么要戴帽子呢?
清晨,当倒粪车走后,家家门前都响起刷马桶声此起彼伏。接着大弄堂里人们穿着木屐发出的啪啦啪啦声、自行车黄鱼车吵闹的铃铛声从窗户里阵阵传来,我只当没听见,翻个身掉头睡去。当我再睁开双眼时,阳光已普照大地,堂姐们也早已下楼。我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来到堂屋,堂姐们忙着帮我打来刷牙洗脸水,接着又端来我的早餐:糍饭糕、油条或者是烧饼豆浆,在那个年代可算是很丰盛了!只不知堂姐们都吃了什么?堂姐们很能做事,一大早她们都坐在门外的小凳子上,剥毛豆,摘青菜。
......

相比之下,叔叔家的儿子们个个是皮猴。婶婶经常上夜班,上午就在二楼房间里睡觉,堂兄弟们则在一楼北屋里做作业。他们哪能安静下来,不是你推我一把就是他搡谁一下,你吭一声他喊一嗓,再不就是练摔跤,撞得桌子板凳咣咣响,婶婶被吵得不耐烦时,猛然打开门大喝一声:“找死啊!”顿时北屋里鸦雀无声。只不知这种无声能维持几分钟?就是这般皮猴,我的堂哥荣俊竟也考上了杨浦区的重点中学!
下午时分,家里经常很安静,我不知这群皮猴都到哪里去了。有一次我猛然一抬头,正看到荣刚在二层阁里瞪着眼睛往下看,哈哈!原来他们都缩在阁楼里睡觉呢。
婶婶是个勤劳能干的女人,下午在家时,她总是在房间里做着女红。别看她长得粗壮,手却巧得像个仙女。她会绣花会织毛衣,脚踩缝纫机时,震得楼板都响。婶婶喜欢女孩,想要我做她的干女儿,因此我也总是在她的房间里看她做活。她手上的银针在花绷子中间上上下下穿梭,绣出一朵朵美丽的花朵;她手上细细的毛线针左拨右挑,织出一件件花色各异的毛衣,真是让人诧异,真是让人叫绝!
我小时候的几件毛衣都是婶婶织的,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件用藏青、枣红、银灰、淡黄几色线,织成圆形小图案的短袖毛衣,泡泡的袖子,带着花边的翻领,领子下边还有两个枣红色的圆球,不知婶婶为此费了多少功夫!
晚饭后,灶坯间里就成了浴室,大家轮流着在那个大澡盆里洗去一天的汗水。
夏日的晚上月亮和星星格外明亮,它们眨着眼睛注视着大地。弄堂里的人们关闭了电灯,在门前一溜摆开藤床竹椅,年纪大的躺着坐着,孩子们搬个 小板凳到处乱窜。弄堂里满是啪啦啪啦的扇子声,毛头宝宝的啼哭声;还有那左邻右舍用夹着苏北腔的上海话、交谈着家长里短的嗡嗡声 ;远处飘来馄饨摊子的“梆梆”声和炸臭豆腐的吆喝声......
文化大革命后,父亲和他的兄弟们本可以好好欢聚了,但是疾病却过早地让他们先后离去。
叔叔一家在八十年代搬离了华忻坊。伯父家的堂哥堂姐也在前两年开发北外滩时动迁了。    
小时候的回忆总是美好的,让我保留这段记忆吧。
2010年7月完稿

2022年9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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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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