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 从女王的演讲想起一段矿难往事 | 4.6
编者按
每个城市都需要有它的日记。只有史家记录那些挥舞旌旗的王者是不够的。城市里，那些属于个人的，渺小然而动人的瞬间，要有温婉私人的笔调记下。
《纽约时间》很幸运地找到这样一位写日记的作者。纵然疫情阴影笼罩，我们还期待更多的幸运，期待更多的人加入到记忆这座城市的行动中来。
你也写日记吗？邀请你。
我们的投稿邮箱是：newyorker@chineseinny.com
女王的演讲和悔恨
窦婉茹 I 文
一
当我们纽约迎来“最悲伤一周”的时候，昨天，女王的演讲来了。
当亲友团纷纷前来慰问之后，英国女王再来，说明日子真的是难了。
纽约到了D-Day, 美国新冠死亡人数破1万，而长岛，我居住的长岛，现在是纽约新的疫情中心。
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住进了ICU。至暗时刻了吧。
孩子们跟我一起看女王的讲话，我儿子说：女王说话有点怪。
我说你是嫌人家英语说的没你好是吗？人家说的是家乡话。
女王的英语说的好听。尤其是当我来到纽约以后，更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纽约是个语言烩杂之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涌过来，使用的语言有800多种，所以纽约人说英语的各种腔调，千奇百怪的程度难以想象。英女王的演讲，算是全世界以为自己在说英语的人，对伦敦腔的百鸟朝凤。
只是昨天当女王说“better days will return（好日子会来的）”，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想着首相鲍里斯可能情况不好。因为这句话一般都是在二战时候一轰炸完，德国人一打胜仗，英国老百姓经常就从收音机里听到。鲍里斯今天果然进了ICU。我衷心祝愿他健康。
女王的演讲很及时。伊丽莎白二世是个系统出名稳定的人，很少出错，但她也有被人批评反应很不及时的一次——1966年艾伯凡矿难（Aberfan disaster）。
图注: 英女王1966年10月29日抵达艾伯凡视察矿难，媒体不满：女王终于来了。
二
艾伯凡，是位于威尔士梅特伊谷(Merthyr Vale )旁的一个小镇，据载1869年开始挖煤，当地人靠此有了稳定的收入，发展了配套的社区服务，小镇一时繁荣。
但是，这个小镇在挖煤采矿的过程中，产生了不少废土，埋下隐患。这些废土倾倒在七个大垃圾场，其中1958年造的第七个垃圾场，建在了潘特格拉斯（Pantglas）区一个天然泉井上方的砂岩之上，砂岩的上面是高山，山下，有一座叫Pantglas Junior School的学校。
1966年的秋季多暴雨。10月21日，上午9：15，Pantglas Junior School的孩子们刚上学，突然，位于学校上方高山坡上的第七垃圾场发生坍塌，380万立方英尺（约11万立方米）的煤矿废料沿着倾斜的高坡，以每小时超过128公里的速度，顷刻掩埋了学校。
艾伯凡矿难最终造成了144人死亡，其中116名儿童。
图注：艾伯凡矿难当年的悼念现场
三
这段悲惨的矿难历史，在去年Netflix重头剧《女王》（The Crown）第三季里再现。第三季里扮演女王的女主角，由前两季的Claire Foy，换成了去年刚刚拿了奥斯卡的Olivia Colman, 就是《伦敦生活》（Fleabag）里演后妈的那个。两个女王扮演者都有一流的表现。新推出的第三季，整体水准比前两季还要好。
第三季里，再现艾伯凡矿难这一集尤其令人揪心：矿难的当天，学校只上半天课，孩子欢天喜地等着上一会儿课就放学，可是，孩子们刚进教室不久，窗外的砂石土泥就铺天盖地滚下来，有些孩子甚至来不及呼救，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数千名志愿者到现场协助挖掘，目击者回忆：“人们没日没夜地挖，挖到土堆里和土堆外的人都没有了哭声，挖到人们都没有了希望，挖到他们只能挖出一具具孩子们的尸体。”
被拯救出来的一个孩子Jeff Edwards说，在土石流后，他听见他的同学们“惊叫”，“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被掩埋，渐渐没了氧气……”
当时的英国首相哈罗德-威尔逊当晚就到了现场，皇室最先赶去的是女王当时的妹夫、玛格丽特公主的丈夫Lord Snowdon, 以及女王的丈夫菲利普亲王。
女王在一开始就表达了官方的慰问，但直到10月29日，矿难发生的第八天，第一轮救援已经结束、最后一具尸体已经挖出来，女王才亲自抵达现场追悼和视察情况。
英国报章对此事非常不满，女王本人也在事后的1973、1997年，多次探访艾伯凡小镇，纪念逝者，纪念那些本该长大成人的孩子们。
四
电视剧里，“艾伯凡矿难”结尾处，女王在受到多方指责，受到现场震动，内心悔愧交加之时，跟前来向她汇报工作的首相Harold Wilson（哈罗德-威尔逊）,突然来了一段少有的感性剖白。
她先是质问威尔森：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为何不当面直接表达愤怒，而要背后煽动报章呢？她说：“Churchill wouldhave the character to do it face to face. So would Anthony Eden.(丘吉尔有直面批评我的品格，安东尼-艾登首相也有。)”
威尔逊看起来很老实巴交地说，我并没有背后指使人批评你。
女王冷静下来，说，可能那些批评我的人是对的，“The people of Aberfan deserved aprompt response. They didn’t get one. Theydeserved a display of compassion, of empathy from their queen.(艾伯凡的人民理应得到迅速的响应，但是他们没得到。他们理应得到来自女王，来自他们的女王的同情之爱和共情之举，但是我没给到他们。)”
此时，电视剧给了女王和首相一段篇幅不小的独白式灵魂谈话，用来表现“艾伯凡矿难”对女王的触动，以及大家为什么事后谅解了她 : 女王跟首相坦承，她怀疑自己性格有问题：小时候心里深爱的祖母玛丽去世，自己一滴眼泪没有；第一个孩子出生，自己还是没哭；前几天去艾伯凡慰问，明明心里难受，眼睛也是干的。
女王用了一个词，说她认为自己在情感方面是“deficient(有缺陷的)”。
首相安慰得很巧妙。他说，既然我们是私聊，我也跟你坦白一些事：我代表工党，Labour Party, 但其实我本人一丁点儿体力活儿都没干过，是飘在上层、享有特权的牛津教授，我喜欢白兰地不喜欢啤酒，我喜欢野生三文鱼讨厌三文鱼罐头，我喜欢法式烤大牛排不喜欢普通牛排。我现在一上镜就抽烟斗，但其实我喜欢雪茄，可是雪茄代表着特权阶层，所以我在公开场合就不抽雪茄。我这是有意想让自己平易近人吧。我是在努力让自己讨人喜欢。
首相接着说了一句十分高明高雅又不缺乏诚意的英式暖心话：“We can’t beeverything to everyone and still be true ro ourselves.(我们不能让自己在所有的事上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同时又能忠于自我。)”
这段话，大大提升了每次选举中都仅仅是险胜的哈罗德-威尔逊在观众心中的形象。而威尔逊在电视剧里跟女王当天谈话的结尾，似乎放在今天跟女王说也不过时：
“Ourjob is to calm more crises than we create. That’s our job, and you do it verywell indeed. And in a way, your absence of emotion is a blissing. No one needshysteria from a head of state. And the truth is, we barely need humanity.(我们的工作就是少制造问题，多平息危机。那才是我们该做的事，这个事你做得不错。而且从某种角度，你缺乏感情这一点对我们是个福气，因为没人喜欢歇斯底里的领导者。事实上，我们需要你表现人性的时候并不多。)
五
据记载，艾伯凡矿难有一个插曲，就是问责问题。
1966年秋天多暴雨，使得艾伯凡的垃圾废土严重液化，当地居民和官员曾向当时的英国煤炭局提出了这个问题，希望得到帮助和解决，但是被置之不理，被认为是小题大做。
孩子们一排排棺木的照片震动了英国朝野，矿难的悼念仪式，一直从事发的10月21日持续到11月4日。事件过后不久，矿难几乎演变成一场政治风暴，执政的工党政府面临极大挑战。
矿难问责的主要矛头指向了国家煤炭局。一开始，政府部门还只是承认这是天灾，但艾伯凡遇难孩子的父母，以及其他灾难的受害者，历经76天的调查，法院问询了136名证人，最终得出结论，认为国家煤炭局对灾难负有责任，主事的罗本斯勋爵（Lord Robens)）承认错误，无人受到起诉，受害者家属获得了来自国家煤炭局的赔偿。
艾伯凡矿难调查报告的首页上写道：
“Thereport stated that the disaster ‘could and should have been prevented.’ Thereport which follows tells not of wickedness but of ignorance, ineptitude and afailure in communications.”
（此报告所陈述的灾难，是’可以以及应该被预防的’。此报告以下陈述的事实，并非源于邪恶，但确实出于无知，不称职，以及信息传递的失败。）
今天由女王的演讲，想起这段矿难往事，我心里仍然为当年的惨状难过。更难过的是，艾伯凡矿难的教训，对当下美国和中国的抗疫，竟然都不过时。
P.S.
道指今日收盘上涨1627点，升幅达7.73%, 据悉原因是美国疫情数据出现断崖式下跌，增幅从昨天的12.43%直线下跌到今天的8.13%，大盘预测疫情见底在望。
▥ 作者介绍
窦婉茹，毕业于复旦大学经济系，早期从事证券交易、投资银行工作，后历任《南方都市报》娱乐新闻部主任、新浪网娱乐新闻中心总监，多家媒体专栏作家，现居纽约长岛。
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往期回顾：
3.12 I 3.13 I 3.14 I 3.15 I 3.16 I 3.18 I 3.19 | 3.20 | 3.21 | 3.22 | 3.23 | 3.24 | 3.25 | 3.26 | 3.27 | 3.28 | 3.29 | 3.30 | 3.31 | 4.1 | 美国的统计数字憨头憨脑4.2 | 病毒除了怕医生，还怕笑声吧
4.3 | 纽约人竟然也有被歧视的时候
4.4 | 美国，你的瓦雷利亚钢剑呢？
（全球【疫情晚报】参见今日推送第6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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